在南浔有名的鱼香楼饭庄,林启兆刚刚宴请过了沪杭嘉一带的生丝商人,收购生丝的买卖基本上都已谈妥,接下来就是择日签订合同的问题。林启兆酒量本不大,但今天由于心情十分舒畅,又要向客人们尽尽地主之谊,出离鱼香楼的时候,江南柔和的夜风一吹,他已经有些熏熏然了。这一笔买卖一旦做成,接下来就可以抱着江南7成以上的生丝,理直气壮的和外商谈条件了。他觉得这是自己从商以来做的最漂亮也最满意的一件事。一时高兴,不由得信口唱起了《失街亭》,咿咿呀呀的,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看,有的好事者还在路边叫起好来。

这时,对面忽然来了两个年轻人,对着林启兆一抱拳笑道:“请问您是不是林启兆先生?”

林启兆朦胧着一双醉眼,端详了一番,只觉得这两个人面生的很,点了点头:“鄙姓林,为请教您二位是……”

话还没说完,只觉得后脑处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戳了一下,紧接着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林启兆才悠悠醒转,只觉得后脑处一阵生疼,一边揉着一边四处张望,原来这里是一座厅堂,四下里布置的异常华贵,厅堂正中端坐着一人,不怒自威。他揉揉眼睛,越看越是眼熟,忽然惊叫一声,扑通跪倒在地:“皇上,是……是您吗?”

关绪清呵呵一笑点了点头道:“这些日子,你在江南搞得动静不小啊,朕特来看看。”

林启兆整了整衣衫,规规矩矩的向皇上行了三跪九叩之礼。关绪清一摆手:“罢了吧,这里没有别人,不必顾忌这些小节了。让你受委屈了。现在正是生丝之战的关键时期,朕是不想泄露咱们之间的这个秘密,所以才命人以这样的方式把你带来。”

林启兆摸摸后脑,笑笑说:“还是皇上想的周到,本该如此,本该如此……”

“好了,如今这个计划进行的如何了,朕要当面听你说说。”

“是。”林启兆上前几步,把声音放低了许多,给皇上详细介绍了自己出手以来的种种经过。关绪清静静的听着,不停点点头,以赞许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直到林启兆介绍完之后,关绪清淡淡一笑:“好!看来你天生就是个商战的奇才,朕当初果然没有看错你。”

林启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都是托了皇上的洪福,此事才能进展的如此顺利。”

“看来目前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皇上的意思是……”

“朕要你去拜访一个人。”

“请皇上明示。”

“唐杰臣!”

往年怡和洋行都是收购生丝的大户,今年却收获寥寥。作为怡和洋行买办的唐杰臣,对这场生丝大战也是三分明白,七分糊涂。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好友林启兆会忽然间来这么一手,手面之大动作之猛,让他也始料不及。

一边是自己的雇主怡和洋行,从唐杰臣的叔父唐廷枢到他的父亲唐廷植,再到唐杰臣自己,先后担任怡和洋行的买办,别的可以不论,这么些年来和怡和洋行多少也有一份情谊在里边。而另一方面,又是以自己的好友林启兆为首的江南丝商们的切身利益,当真要再弄出一个胡雪岩那样家破人亡的惨剧,唐杰臣也是于心不忍。

正当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之时,林启兆却忽然登门拜访,希望以唐杰臣的身份从中协调斡旋,毕竟两败俱伤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唐杰臣也早有此意,只是要出面斡旋,总还是要拿出点东西出来的,以林启兆现在提出的将生丝价格提高一倍的做法,洋人那里是断然通不过的。

“杰臣兄,你可别忘了,当日在津门之时,你和我打赌输了,这银行没有办起来,你答应帮我做一件事情,今天我就是收账来了。”林启兆是一脸微笑,全没有唐杰臣那份紧张和不安。

“难不成当初你就想到了会有今天的局面?”唐杰臣盯着林启兆看了半天,却又摇了摇头说道:“这个事情暂且不提,只说眼下,子华,你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想做到哪一步,总要给我交个底吧,再说了,你的资金当真就那么宽裕,不怕和洋人死扛下去?”

林启兆忽然露出一丝难于捉摸的笑容,神情一肃拱手说道:“今日前来,正是想向杰臣兄交底的,钱我是没有,真要是死扛下去,我的身家性命就都化作长江水,滚滚东流了。”

唐杰臣大惊,一脸的困惑不解。林启兆见状,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的给唐杰臣解说清楚。

原来,林启兆此次收购生丝,其实是担了天大的风险。表面上看轻松不已,内心深处却紧张的连一个囫囵觉都没有睡好过,还要在江南的丝商和洋人中间谈笑风生百般周旋,不敢让旁人看出什么来。

这一次,林启兆调动的资金加起来不超过一千万,其中远东股份公司贷款三百万,皇上那里拿了五百万,再加上林家自己的资金,满打满算也就一千万元。而林启兆就凭着这一千万两银子,实实在在的玩了一次空手道。

他先是用这一千万收购了南浔张家全部的生丝,因为只是预付了七成的货款,所以抛开生丝不断涨价的因素不谈,他手里的这些生丝实际上市值在三千万元左右。他再用这些生丝的栈单,也就是提货单作抵押,向汇丰银行等外国银行贷款三千万,贷期四个月。

为了怕洋人知道其中的底细,在自己的资金上做文章,死死压住价格不放手,单等着贷款到期*自己降价。这些贷款都是化作好几股,分别通过江南和山西的合资银行向洋人的银行贷款。

实际上也就是用栈单向合资银行抵押贷款,再由合资银行向外国人的银行拆借资金。林家在钱庄业人脉关系很深,做这些事情也不是很困难。只是因为生丝不能久存,所以贷款的期限最多四个月。

林启兆再用这些贷款向江南的丝商收购生丝,收购方式和对张家的收购方式差不多,也是先预付一部分货款,余款明年开春一并结清。这样一来,林启兆就用一千万的资金囤积了价值近亿元的生丝。

唐杰臣听的目眩神迷,睁大眼睛望着林启兆,半天回不过神来。林启兆这手委实太过惊人了,漂亮是足够的漂亮,但是风险也是大得厉害。要是这次生丝大战,彼此双方谈崩了,真要拖到贷款到期,林家实力再雄厚,也只有倒闭这一条路了。而林启兆不仅把自己家玩死了,还把皇上的银子都玩没了,估摸着也只有跳长江了。

“子华啊,你这可是在刀尖上跳舞,凶险万分的买卖啊。稍有差池,你家老爷子一辈子的心血都给你玩没了不说,你的小命估计也玄了。”唐杰臣无比担忧的望着林启兆说道。

林启兆却是面无惧色,神情自若的说道:“用洋人的钱再赚洋人的钱,这才叫做手段,才叫做痛快。当然,风险也是很大的,我心里也清楚。其他洋行那里,我委托了南浔的张宝善从中斡旋,但是他和我的关系比不得杰臣兄和我的关系,他能做到哪一步,我心中也没有数。所以今天来请杰臣兄出马,和你们怡和洋行的大班好好谈谈,你可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在火坑里面见死不救啊。”

唐杰臣满脸苦涩的摇了摇头:“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啊,你开出的条件也太苛刻了,洋人那里是断然不会同意的。”

“这个道理我自然明白,这样吧,我退一步,在原有价格上让一成给怡和,但是合同上面要写明是按照原来的价格交易,至于这多出一成的钱,你们怡和的大班是入怡和的账目还是进自己的腰包,我一概不问。”林启兆拿出了自己经过深思熟虑的方案。

“这个恐怕也难,洋人不是不吃回扣,只是这件事情关系太大,厉害太深,我估计洋人未必会答应。除非洋人看到明年的生丝产量必定锐减,价格必定要上涨,否则是不会轻易就范的。”唐杰臣皱着眉头想了会儿说道。

“做这么大的买卖,我自然还是有别的手段的,杰臣兄请放心,最多不过十天,我就再给他烧上一把火,断了洋人的念想,把他们*回到谈判桌前来。”林启兆目光一闪,又接着说道:“只是有一点杰臣兄还要替我保密,这和怡和洋行的条件不能让其他洋行的洋人知道,我向怡和洋行妥协,不等于会向其他洋行妥协,要的就是怡和洋行能出面带个头,其他洋行的事情就好办了。”

唐杰臣是真想不出林启兆还能有什么别的手段,看林启兆又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而自己怡和洋行买办的身份,也不好往深里打听。至于林启兆说的第二点,他倒觉得无所谓,洋人的洋行之间和中国人做生意一样,也是存在着竞争的关系,各扫门前雪罢了。

“我尽力一试,但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子华还是要做最坏的打算,不要太过坚持,做生意是求财,不是斗气。”唐杰臣还是觉得心里担忧无比,不免又对林启兆叮嘱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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