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绪清接过宫女捧来的参汤呷了一口,把碗放在桌上,看见小德张已经到了门外,叫他把折子放在案上,这才对皇子们说道:“皇后的话朕在外头听见了,苦口婆心,句句是至理名言。你们生在皇家,生来就与众不同,只要自己恪守礼节,就能挺直腰板。”说到这儿他忽然想到关于立太子的谣言,因此放慢了语速说道:“既然皇后训诫过了,你们就要把心思都用在读书上,少和宫外的人有那些不三不四的来往,少听些不三不四的风言风语,脚正不怕鞋歪,外头和宫里那些个小人才没有用武之地。别听了别人的拨弄是非,你们兄弟到了什么时候也要亲善友爱。”

三个阿哥认真听着,这已经和皇后的训戒话题差出十万八千里了,又听关绪清说道:“朕看你们从大体上说还是好的,溥俊在病中还咬着牙观看西方政治经济学,给蓝妃抄《金刚经》,这就很不错了。溥华和溥贤不但做学问认真,论起事来也有板有眼的。溥华的诗词朕也赏识,做学问认真又不张狂这就是朕对皇子们的要求。用心读书,亲贤人远小人,这才是君子之道,都跪安吧。”

阿哥们一齐叩了头,心里如蒙大赦,规规矩矩的退了出去。

关绪清笑道:“原本是说好了过来进晚膳的,刚才去了佛堂一趟,正要回养心殿批折子,小德安说你有事见我,朕就来了。”

说着就拿起案上几个折子,上面密密麻麻工笔楷书,熊希龄在旁边都用蝇头小楷一一注解清楚,为的是皇上看得明白。关绪清指着第二十六条对小德安说:“弹劾济州知府聂春明的折子先留存着,告诉熊希龄先不向下传阅。其余请安折子,除李长乐的留下,其余的都送到养心殿。”说完,抽出江苏省的折子,一边看一边去摸笔。静芬把笔递过去,只是静静的坐着也不说话,关绪清笑道:“你有事只管说,我听着呢。”

“内务府过来禀过了,宫里杂役病的病,走的走,人是越来越少了,还需补充一批人。”

关绪清凝视着载漪的请安折子,提笔批写道:“朕很好。你在外地公干辛苦,倒是要保重身体……”还觉得有许多话想要叮嘱,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写,索性放了笔对静芬说:“可以再选四十个岁数小点的进来,回头叫户部把宫里使唤的未婚的丫头们名单送进来,凡是以前朝夕侍候你和众妃子们的,捡好的许配给侍卫们吧,也给这些姑娘一个好出路,其余你指婚就是了。静下来想想人家姑娘们不为几个钱,一进宫就十年八年,这里再好也比不上在家当小姐姑奶奶,眼看一个个都过了二十五岁了,再耽搁几年,都老掉牙了,宫里也得有点儿人情味儿,不能断送了人家。另外,增加了杂役钱自然就紧点儿,叫王商他们和内务府商量着,从城门税和议罪银子上借一点儿,千万不要从财政部那边打主意,那都是国家建设的钱,一点儿也不能动,这个先例开不得,就算能开也不能从宫里开。”

静芬点头称是,其实她请皇上来真心想问的是关于立太子的传言,见皇上都把心思放在折子上,也不好开口,于是就换了个方式说道:“皇上刚才说什么君子小人的,难道宫里还有人作怪不成?”

“宫里有谣言说溥德要被封为太子,名字都注了金册,放在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后头。”关绪清笑道:“你甭试探朕,朕猜你已经听见了。第一,朕可以告诉你这纯属子虚乌有;第二,不能让这谣言插上翅膀,越传越广,张扬的跟真的似的;第三,宫里要祥查这谣言是从那儿来的,抓住了就不能留情,一定要杀一儆百!”关绪清脸上罩着阴云,把那个“杀”字说的很重,接着说道:“朕还不老,皇子们一是人丁不旺,到现在下边满打满算也就是七个皇子,这时候能立什么太子?立太子早了,还不是像历史上那样兄弟间反目成仇,你争我夺,整天勾心斗角的,一个个盼着老子兄弟早死快死,有甚么好处?”

说到这儿,他放缓了口气,又说:“二阿哥溥德,年龄正合适,人品学问和待人处事方面都不错。大概有人觉得朕也蛮喜欢他的,就见风使舵,无故传出这个谣言了。这么一传倒好,本来就是现在能立,朕也不能立储了,一立了储,那些油滑小人还不纷纷向太子攀附过去,从中乱了朝纲,翻翻史书,这种事太多了,朕最明白不过。过一阵子敬事房召集太监的时候,你也不用多说,只重申一条,太监宫人有妄言国事、议论主子是非者,举报人有功升赏,拿住这些混蛋我生剥了他皮!”

静芬听得心惊胆战,现在不打仗了,很少见皇上发怒的样子,不禁打了个冷战说道:“我原本是想打听一下,看是哪个孩子要立储,我得多关照些。皇上这么一说,臣妾不敢提这事了,反正溥寅早就立志不当太子,这么些年,我的心也早就冷了。没想到这里头的学问那么大,要是阿哥们闹起纠纷来,可就乱套了。皇上这么一说,我倒真的得多长个心眼呢!”

“就凭静芬这几句话,就足以证明你是老实人。”关绪清笑道,“也不必失惊打怪的,现在这些闲话说过了也就算了。后妃们常在一起说笑,你这个皇后暗地提醒她们一声就行了。”

两人又聊了会子话,关绪清便在坤宁宫歇下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关绪清起来,梳洗完毕,与静芬一起用过了早膳,关绪清到天井下看了看天色,只见天空一碧如洗,几片白云像棉絮似的扯着,晓风和畅,处处都是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他就地打了一趟布库,顿时觉得神清气爽,精神百倍,回到屋里静芬早已亲自煮了一碗参汤,喝下后出了一身透汗,对静芬笑着说:“昨天朕就想带你去园子里转转,可是你也瞧见了,那一大堆事根本抽不出身子,今儿个难得清闲,咱们便起鸾去颐和园走走。”

静芬自然是高兴,忙活着涂脂抹粉,戴上凤冠霞帔。

这时,小德安过来请安,说道:“熊希龄、李鸿藻、康有为在养心殿觐见。”

关续清一皱眉,知道是为了恩科取士的事,见静芬收拾的差不多了,便往外走边说:“让他们到颐和园万寿山侯着,朕过会儿就到。”

熊希龄三人接到皇上口谕后,不敢耽搁,立马乘着轿子来到颐和园。熊希龄和康有为倒还罢了,李鸿藻还是第一次进这座横亘百里的大园子,随太监进来,绕过仪门,但见满院都是乌沉沉、碧幽幽的松树,高可参天,粗可环抱,遮得地下一丝阳光不见,甬道的正中有一座三楹正殿,正门上悬着一块硕大的泥金黑匾,上面书着四个颜体大字:“万壑松风”,李鸿藻一眼就认出是圣祖康熙的手迹,两边的楹联却空着。

三人一路走一路看,只见园中所有的旧联已全部撤掉。昆明湖岸旁边有一座八角亭,亭栏边可以垂钓。向东眺望,但见云山朦胧,秋岚浅淡。向西一带,是几排瓦舍,并不十分高大,李鸿藻问太监那些瓦舍是做什么用的,太监说是专门为皇子们盖的书房。三人再向西走出一里多地,是一片开阔地,大概有四五十亩大的一片湖水,旁边还立着一座石头牌坊,是用一整块青石镂刻成的,也是新建造的,门前守着着十几个侍卫。李鸿藻这才知道已经到了皇上平时驻足听政的地方,正门倒厦前,摆着一张御榻,一看就知道是皇上接见大臣们的地方,因地面宽敞开阔,坐在榻上不仅可以远眺,还可以浏览近处的湖光山色,夏天坐在这里,穿堂风徐徐吹过,一点儿暑意也不会有。

李鸿藻心里说:主子可真会享福,这么大的一座院子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三人进了牌坊向西走,就是“写秋轩”,看样子也是新建的,李鸿藻大张着嘴,挪动着脚步,晃着脑袋,左右顾盼向北仔细观看,仿佛是个佛堂,佛堂前几十步远处,是一座戏台和正殿相对,中间种植了不少说不上名字的奇花异草。

小太监对三人说道:“三位大人,皇上过会儿就到,您先在这儿侯着。”说话间,在此处执事的小太监捧过了茶几和方凳,沏上茶水,三人对坐,便品茗便赏景,兴致盎然。

李鸿藻今天穿了一件驼色底隐花绸袍,墨镜也摘下来,另戴了一副精致的金丝眼镜,显得颇有几分闲逸。他坐在椅子上,取出一本康熙御制的《劝善要言》,悠悠说道:“二位大人,你们说这次奏对,这要钱的事谁来说?”タ涤形正就着枝叶间的光亮看一张各地兴修学堂需要款额的清单,见李鸿藻说话,抬起头来,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熊大人说了,熊大人是当朝宰辅,咱们只是来帮衬一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