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芳赶忙站起身来,擦擦眼泪说道:“奴婢来给皇后姐姐请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关续清坐在床边说道:“朕让载漪去太湖带兵灭匪去了,短时间还回不来。那里搞什么秘密结社,开始也就是小打小闹罢了,后来竟敢公然印制传单,宣传西方民主思想,诋毁朝廷。朕对这样的人决不能姑息,正好载漪今年一直在主持南省事务,朕就给他个历练的机会,看他能不能把这股势力连根拔净。”

关续清说一句,静芳小心的答应一声,她挺着个大肚子,行动已经很不方便了。关续清想要命人给她搬个凳子坐下,想想还是把话咽下去了。

静芬什么都知道,也不说破,微笑道:“静芳,天也晚了,皇上很乏,你就退出去吧。不要听外头那些乌七八糟的闲话。你的人品我还不知道么?有我在里头挡着,没人敢奈何了你!你是有身子的人,多保重些。就按皇上说的,男人不在家,你又是我娘家人,自然是我来照应。”

“是。”静芳向皇后施了个万福,不无幽怨的瞟了皇上一眼,随在宫女身后出去了。关续清眼巴巴看着她出了门,转脸问皇后:“你们好象在嘀咕什么,见朕来了就不说话了,是怎么了?”

静芬给皇上捧上一碗参汤,对宫女们说:“你们都退出去!”这才对皇上说道:“还不是为外头那些流言?也真是不象话了,王公大臣们闹得满城风雨的,听说有一些直臣还打算联名向皇上劝谏,外国的报纸沸沸扬扬都说中国皇帝如何闹出花边新闻,要步爱德华七世的后尘。还一些妃子们,没事就凑在一起打牌,你一言我一语话里带刺挖苦静芳。我已经下了懿旨,叫她闭门思过,三个月内不许出她的宫门。我还想降她们的身份,不过这要您下旨意才行。”说罢,长吁一口气,看了看表情木然的皇上没再说下去。

“朕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了。”关续清喝了一口参汤说道:“也不瞒你说,静芳肚里的是朕的骨血。这件事就传到这里封口儿。那些不守本分的妃子降为嫔,告诉她们,祸从口出,以后说话小心着点儿。这事儿既然发生了,朕就要担戴到底,决不能让静芳一直不明不白的背这个罪名。”

静芬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能担戴,静芳能么?”说着,揉弄着衣带,低下了头。

关续清在灯下看她,只见她含娇带嗔,情不自禁的上前揽住皇后的腰肢,说道:“朕都知道了,朕是一国天子,要什么女人还要看别人的脸色吗?”说着就要把她扳倒躺下。

“墨香!”静芬轻轻挣开了皇上,冲门外吩咐道“先侍候皇上安息。点上香,我诵完这卷经再歇息!”

关续清一怔松开了手,满怀柔情立时被扫得精光。

江苏无锡。载漪带着驻扎在太湖的三百名守备军兵,此时已经取得了对“蓝色联盟”的决定性胜利。其实,这次清剿根本没有报纸所宣称的,当地政府出动了坦克、飞机、大炮多少多少,是由帝国统帅部发动的一次大规模清剿行动,其实对方大多是手无寸铁的百姓或是江湖人物,他们的高层自然是一些从海外留学归来的学子,因为对国内政治抱有不满,因此就组织起来,印刷一些反动言论,美其名曰宣扬西方先进民主政治,其实绝大多数人都是不明就里跟着瞎起哄而已,甚至是受到了西方谍报组织的暗中煽动。

载漪此番清剿外围全部都准备就绪了,他也只是带着士兵装装样子,根本就不会有任何危险。不过他对这次行动非常抵触,因为他知道这个组织里的负责人之一,秋瑾,和自己有着扯不断、说不清的关系。

眼见大局已定,载漪悬得老高的心放了下来,这才觉得两腿发软,头也有些眩晕,喝了些茶水,半晌才回过神来。此时旭日初升,微风吹拂,街道里飘着淡淡的雾霭。载漪在“蓝色联盟”的联络点—无锡报社刚刚歇了片刻,就听门外一阵吵嚷,时不时还夹杂着枪声,似乎自己的士兵和什么人动上了手。载漪不禁一怔,一个士兵飞奔进来,拉起载漪就走:“王爷,来了十几个女贼,人不多,本事挺大,和咱们的人打起来了。咱们从这里翻出去,北城的巡防营一上来,她们一个也活不成!”

“你慌什么!”载漪挣脱了臂膀,回身就给了对方是一个耳光,“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就不信秋瑾会杀我!带路,出去瞧瞧。”

那士兵奉命而来,被这一掌打得直愣神儿,还要说什么,看看王爷的神色,没敢说,赶忙保护着王爷出了大门。

报社外面偏东南是五亩大小一片空地,原本是小商小贩们做生意的地方,这一番枪战下来,人们早跑没影儿了。二十几个守备军兵和十几个身穿男装的女子,隔着一条街正在枪战。

载漪一眼就看见秋瑾,双手持枪,脸上挂着鲜血,看样子已经受伤了,只是不知道伤势怎么样,还在咬牙坚持着,不过对面军队似乎看出了她是首脑,子弹疯狂的向她周围招呼过去,再这么下去,秋瑾随时都可能丧命。

那十几个女子见载漪出来,竟都一齐把枪口对准了这边,守备军兵一看大惊,不知是谁大叫一声:“保护王爷!”士兵们没命的向载漪这边涌来,身边的护兵一下子将载漪抱住,蹲在门槛里。

没想到载漪挣开士兵,突然大喝一声:“都住手!”“璇卿!”

秋瑾似乎一愣,见对面的枪声越发小了,自己也停了手,让其他的姐妹也都停火。她凝望了载漪一眼又别转了脸,没有说话。

“璇卿,你是来刺杀我的吗?”载漪的嗓子眼被什么堵了一下,变得有些沙哑,见眼前一个士兵死死挡着自己,板起脸来低声叫道“闪开!”,他向前走了两步,直到秋瑾面前,颤声说道:“请吧,死在你手里,我载漪认了!”

两方的人都惊呆了,怔怔站在原地。此刻只要秋瑾一抬手,手无缚鸡之力的载漪立时就成了枪下之鬼!

秋瑾却没有动手,她没有想到载漪这么大胆,竟赤手空拳站在了自己面前,一时间也楞住了。她瞟了一眼载漪,还是初次相遇时,凝望自己的神色,温和,恬静又带着柔情,她的心里轰地一热,忙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冷冰冰的说道:“你……你帮着朝廷屠杀我们这些进步青年,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你是奸贼,我为什么不能杀你?”

“我是满人。”载漪心中气血翻涌,又向前迈了一步,说:“我身上流的是爱新觉罗氏的血。璇卿,我杀了你那多的人,愿意让你见到我的血……”

秋瑾脸色苍白得一点血色也没有,似乎想扣动扳机,可是努力了好几次,最终还是又垂下手来,叹了口气说道:“这是命……这是上苍排定的数……”

“不错,这是命。”载漪点点头,说完,他转身对众人道:“你们都在外面,我和璇卿进去谈话。”

秋瑾苦笑了一下,把手枪交给自己的贴身扈从,载漪作前导,秋瑾随后,一齐进了报社的大门。

“真是怪事!”营长摸了摸后脑勺,满肚子都是疑惑,想进报社,踏上台阶,又退了回来。那些女孩子们也都怔怔的站着,不知她们的大姐究竟是怎么了。只好都在门外恭候里头这对奇怪的年轻人。

“璇卿,”载漪和秋瑾隔着三四尺远,默默走了许久,问道:“你在想什么?”

秋瑾抬起头看了看,这里是自己平常极熟悉的地方,现在已变成一片焦上,一阵风吹过,送来淡淡的幽香,那是自己手植的一片桃林,如今已经凋残。过了半晌,她才说道:“我想,我们败了,就象这花儿一样,该开的时候开,该败的时候,败就是了。”

“我不愿听见你说这个话。”

“我知道……”

“我愿意听见的话你知道。”

“我知道。”

“你愿意说么?”

“我不能……”

两个人都住了步,互相躲闪着目光,许久,载漪才又问道:“还记得那天晚上?”

“记得。”

“记得我的诗么?”

“……记得。”

“听我说,璇卿!”载漪转过身来,冲动的走前一步,想扳秋瑾的肩头,但对方的目光制止了他。他垂下手,苦笑了一下,“也许我不该,但我几乎夜夜都梦见你。”

秋瑾脸上泛出红晕,点点头道:“听到你说这样的话我很高兴,真的,不能有别的更叫我高兴了。我知道,我是必死无疑了,但死前能听见这话,我也没什么遗憾了。”她抬起明亮的大眼睛,泪水在眼眶中滚动。“……我是个有罪难赎的人……”

“别这样说!”载漪的脸涨得血红,“我可以放你走,我可以面见圣上,请他赦你的罪!我有很大的权,很大的势。你不是首犯也不是主犯,总归有法子的!”

秋瑾闭上了眼,任由两行热泪滚落出来,“不可能的,我本可轻而易举的杀掉你。其实你睡着时,我已经几次举起匕首……但我下不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