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听了又是一愣,怎么,半夜里把我们从热被窝里叫起来,就为这事儿?

关续清似乎看穿了他们的心事:“你们不要疑虑,不要胡思乱想。头一件要办的事是御前警卫的调换。这事要快办,不能拖。郭通不要派往广西,也不要让他当什么军事参赞,明天把他打发回京城,在赵秉钧的手下当个副官也就行了。嗯,领侍卫内大臣,原来是你们内阁大臣兼着,现在把四皇子和六皇子也派作领侍卫内大臣,由梁启超统管。你们说,这样办行吗?”

关续清说完,无力的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养神,又似乎是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听了皇上的话,这里的五个人最兴奋的,要算四皇子了。按着传统制度,皇帝传位有三种方法,第一是立嫡——就是立正宫皇后生的儿子。无嫡则立长,皇后如果没儿子,就立老大。要是老大也不行呢,那也好办,谁贤惠立谁,这叫做“无长立贤”。这老四溥贤,因为大哥是正宫皇后生的,虽然大哥表明过不愿做太子,但是事情没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皇上会不会立他,他眼看着江山锦绣和自己无缘,他能不着急吗,可着急又有什么办法呢?今儿个好了,父皇深更半夜召他来,封他了个旧制的“领侍卫内大臣”,而且是由他“统领”。他马上想到,父皇这儿似乎出了什么大事了。在父皇御驾身旁发生重大变故的关键时刻,父皇不用大哥也不用呼声最高的二哥溥德,不用平时深受父皇喜爱重用的老八他们,却单单把他叫来委以重任,明摆着是老大和老二都不行了,父皇可能要选贤了。老大和老二既然不行了,那继承江山的,除了我老四,还能是谁呢?想到这儿,他心里那个美,就别提了。他差点没笑出声来。听完父皇的话,他压下心头的兴奋和喜悦,答应一声:“儿臣遵旨。”

老六溥云和四哥想的不一样,烟波致爽斋今晚出了事,这是确定无疑的,只要不是傻子,谁都能看出来。可是父皇不说,他也不想问,也不敢问。他这个人,城府也很深,精通韬晦之术,什么事都藏而不露,颇有当年的雍正之风。老大、老二如果不行,四哥为人深藏不露,但是也有个弱点,就是喜欢动小聪明,这一点在明察秋毫的父皇面前是隐藏不了的。这样的话,皇位不是就该传给我老六了吗?可这想法,他从来不外露,只是把父皇交办的一些差事办得规规矩矩,扎扎实实,以讨得父皇的欢心,等待机会。他与四哥接近,并且维四哥的马首是瞻,其实也是做给皇上看的,以此证明自己没有野心。果然,今晚父皇这儿一出事,就把他召来了,还封了“领侍卫内大臣”,这已经是前进一步了。现在可是非常时期,一切都得小心谨慎,一步走错,全盘皆输。所以,溥贤的话一落音,他就接上茬儿了:“父皇,秋高风凉,霜重雾浓,还要保重龙体才是。如果父皇心绪不宁,无法安睡,儿臣给皇上读几首唐诗怎么样?说不定,父皇心情一疏散,还真能睡着呢。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

他这话尚未说完,关续清突然从炕上坐了起来,脸上没有一丝倦容,两眼放出明亮的光彩:“老六,你孝心可嘉,读读唐诗,也未尝不好,不过,这不是时候,也不是地方。睡觉,嘿嘿……不但朕不能睡,你们几个今儿晚上谁也别想睡了,替朕办几样大事吧。”

五个人被皇上这的话惊呆了。他们扑通一下,全跪在御榻跟前,静等着皇上吩咐。

梁启超心中一沉,嗯,看来“垫戏”已经唱完,“正戏”就要开场了!皇上深夜下旨,召见内阁大臣和两位皇子,要商议大事,他们当然是不能睡觉了。

其实,这避暑山庄里,今夜不能睡觉的人多着呢。有的人就是想睡也不敢睡。是谁?就是小福子和兰常在。刚才小福子和兰常在两人*,正在兴头上,忽听窗外皇上一声断喝,接着又听见宫女死前的惨叫,两人的魂,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两人四目相对,面如死灰,却不知如何是好。别看小福子平日色胆大如天,可到了这会儿,却一点主意也没有了。兰常在倒显得比小福子冷静。她镇定了一下慌乱的情绪,起身走进里间,拿出来一个小瓶子,掀开盖儿,倒出了几粒殷红的药丸,想了想,又装了进去,望着变貌失色的小福子说:“福子,看见了吗,这是鹤顶红。我只需吞下一粒,马上就可以解脱了。这药,还是那天……我俩第一次有那事之后准备的。我知道,干这样的事,早早晚晚,没有不露馅儿的。原来没想到会这么快……唉,现在说什么也晚了。我死了,一文不值。可是我一死,你能活着吗。所以,我不能死,我要来担这个‘勾引太监’的罪名,好洗脱你。能保住青山不老,将来总有出头之日……”

兰常在说得十分动情,也十分凄凉,小福子不由得一阵激动:“兰常在,唉!我是看到这太监越当越没盼头,才胡打海摔,寻欢作乐的。可没想,倒连累了你。得,今日咱们就死在一块儿算了。”说着,跨前一步,就要抢那个小药瓶子。兰常在手疾,忙把瓶子藏到了身后:“福子,你何必如此呢。我已想好了,服毒自尽和千刀万剐,都是一个滋味。趁着皇上这时还没下手,你赶快走,找几个贴心的人,想办法把你保下来,不要再耽搁了。”

“这,这……这事情没闹明白,你生死未卜,我怎么能一走了之呢?”

兰常在急了:“你,你真是窝囊废。你也不想想,皇上能善罢干休吗,说不定这时已经派人来抓我们了。你,你想让皇上热滚汤泼老鼠,一窝端了吗?”

小福子这才明白过来,抬腿就走,又回过头来,叮嘱一句:“兰主儿,顶住点,过了这个坎儿,也许还有出头之日。”说完,快步走到院外,翻身上马,疾驰而去。跑出去二里地远,在马上回头看时,只见在电灯笼照耀下,一队御前警卫,已经把冷香亭给围上了。

逃是逃出来了,可找谁才能救命呢?谁又肯在皇上盛怒之下出面作保呢,唉,这些年自己办事太绝,把宫里其他人都得罪了,出了事,他们幸灾乐祸,踩死我还来不及呢,怎么肯为我帮忙出力。太监辩才他们职位太低,这时他们恐怕见皇上都很难,说话就更不灵。师傅王商如果在这儿就好了,可是这老家伙比鬼还精,能为我向皇上求情吗?小德安倒和我交情不赖,可这事我又怎好向他明说呢?再说,他一向一步一个脚印,谨小慎微的,要知道我干了这种事,还肯帮我吗?可是,不找小德安,又去找谁呢?

茫茫秋夜是这样的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是这样的静,静得如同鬼域。小福子像游魂似的,在这关外旷野里徘徊,最后,终于来到了五皇子溥俊和八皇子溥辉合住的狮子园。

两人都没睡觉。明天一早,皇上要御驾亲临,来这里看打狼,他们不得不督促下人,做好一切准备。门上的人进来通报说小福子来了,溥俊大吃一惊:心说,这么晚了,这小子来干什么呢?出了什么事儿?他看了看溥辉说:“八弟,小福子一向都是随驾的,这么晚了来到狮子园一定没有好事。我先不见他,你替我顶一阵,就说我喝醉了酒,睡了。”

时间紧迫,这哥俩来不及再商量,溥辉快步迎出里屋的时候,小福子已经到了外屋门口了。两人打了个照面,小福子失魂落魄的打了个千,“给八爷请安。”

“进来说话,你小子鬼头蛤蟆脸的。”说着话把小福子让进屋里,在炕上坐下。虽然一个是堂堂皇子,一个是宫里一个普通的小太监,但是毕竟小福子也算是皇上身边的人,况且他的师傅就是宫里的首领太监王商,皇子们对这样的人一向是比较客气的。

溥辉看着下人们给小福子上了一杯茶,问道:“福子,我们哥们不知道你这时候来访,五哥他今晚喝了酒,醉得像一滩泥,不能来见你了,我替他和你说话吧。”溥辉一边说,一边偷眼打量对方的神情,心说,嗯,五哥估计得一点儿不错。小福子神色慌张,眼神飘忽,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他心里虽然这么想,嘴上却没有点破,只是随便问了一句:“小福子,这么晚了,你出来走动,向王公公告假了吗?”

小福子可没闲心与八皇子神聊,现在时间对他来说,是一刻千金,心想,人人都说,八皇子是五皇子的影子,果然不错。今晚肯定是五皇子起了疑心,不肯见我,才让这位“拼命三郎”来打头阵的。可这话,他也不能直说。自己落水,求人家帮忙,当然要斟酌着词句说话。于是他勉强笑了笑说:“嘿……八爷,我今晚失眠了,怎么也睡不着了,想……想来和五爷和八爷你们聊聊,这个,每每想起你们对我的种种好处,我这心里感激得就甭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