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淡淡洒下,面前脸色苍白的的银衣男子见到我的脸后愣了愣,片刻诧异后蹙眉问道:“这位是朝颜姑娘么?”

我随即看到他胸前襟口处露出的白色包扎痕迹,忍不住道:“我就是朝颜,你怎么样?要不要紧?”

那人淡淡一笑,目光灼灼,“你终于来了,”他似乎很是着急,不和我多解释,忙问道,“宫主在不在?我是朔雪,我有急事。”

朔雪……

就是他告诉段澜裳我的去向,结果弄得神神秘秘差点让我被段澜裳给唬住了。

他见我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忍不住捉住我肩膀使劲摇晃着,吼道:“你发什么呆?宫主到底在不在?”

我被他晃得发晕,白了他一眼,“在隐竹轩给段澜裳画颜呢,你来得不是时候。”

他咬了咬牙,白着一张脸径直闯了进去。

我一路跟着朔雪狂奔回隐竹轩,到了门口正要掀帘而入,朔雪忽然神色一变,朝半空中看了一眼,眼中目光明灭,失声道:“来不及了!”

不等我抬头,隐竹轩中原本好好燃着的烛火突然“噗——”地一声熄灭,连同安魂香的火光也一并没了,只剩下细细的一丝白烟在空气中飘散。

头顶迅速被一片阴影笼罩,我下意识一缩头,被朔雪拉住,晚风中他沉声道:“是鬼界的人,上门来找麻烦的。”

我心头一惊,在黑暗中搜寻苏墨的身影,却只看到月光中窗前的纱幔迎着夜风轻轻飘荡。

原本静卧着的段澜裳此刻竟也不见了。

朔雪轻叹一声,沉声道:“鬼界这次出动了不少高手,居然都闹到重莲宫来了。看来这次是明着要撕破脸皮了。”

他忽然轻吸一口气,胸口隐隐透出一丝红色,我惊道:“你身上有伤……”他连忙伸手拉住我,低声道:“这点小伤不妨事,刚才回来的路上被一个鬼差暗算的。”

我怔怔望着隐竹轩的方向,喃喃道:“刚刚苏墨明明还在的……”

朔雪朝我摆了摆手,沉声道:“鬼界早就觊觎宫主在重莲宫的所作所为,一心想找妖界的茬子,因这段澜裳的事,反而让他们抓住了把柄,此番更是下了血本,硬是将妖界撕开了个口子,居然偷摸着潜到了重莲宫附近……”

他拽着我一步跨进了隐竹轩,皱眉道:“宫主应该早就知情,所以才当机立断决定今晚就动手画颜,否则过了今晚谁也救不了段澜裳。”

我忍不住问:“那他现在呢?”

朔雪摇了摇头。

我急了,“那你现在要怎么办?鬼界的人就在头顶上,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

朔雪看了我一眼,点头道:“你说的没错。但是他们已经开始动手了,我们冲出去也是送死。”

我咬了咬嘴唇,道:“他们的目标是苏墨,只要找到苏墨就一切好说了。”

朔雪轻叹一声:“他现在一定已经和鬼界的人交上手了。”

“你说什么?”

朔雪指了指头顶。

我冲出门外,抬眼望去,忍不住一震。

苏墨不知什么时候立在了屋顶上,白衣如雪,乌发翻飞,眼底的眸光像是月华出楼,流光倾泻。

冷月之下一名青衣女郎,雪白的长发在风中狂舞,那张脸生得甚是冷艳,贵气逼人。

妫娥。

我咽了口唾沫,随即清了清嗓子,甚是煞风景的朝着半空大吼一声:“宫主,

段姑娘她还安好吗?”

苏墨唇角含笑回望我一眼,淡淡道:“好得很,你放心回去睡吧。”说着目光不徐不疾继续盈盈望向对面的妫娥。

我正要继续煞风景,朔雪在一旁拉住了我,低声道:“鬼界的十二鬼王外加一个幽冥婆婆正在重帘宫门口候着呢,你可不要乱动。”

我险些一口献血喷出来。

你丫,朔雪你怎么不早说。

朔雪像是看出我在想什么,扬眉道:“我若是先前说了岂不是吓到你,”他又抬头看了一眼,“不过还好,妫娥毕竟不是鬼界的人,定然对宫主有所帮助。”

朔雪沉声道:“我们往外走一走,别离他们太近。”拉我便走,我急道:“妫娥不知是敌是友,我们怎么能这样轻易就撤。”

朔雪无声的一声叹息,朝我扬了扬下巴。

却听上方苏墨含笑道:“这月黑风高的,姑娘你何必站在上面吹冷风,进来饮一杯热茶如何?”

妫娥蹙眉道:“鬼界的人就在外面,你还有心思请我喝茶?”

“否则还能怎样?那结界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他们要来,我重莲宫上下扫榻相候。”他语声淡淡,听不出什么感情。

妫娥浅浅一笑,淡淡道:“既然你都不着急,我在这里急什么,进去陪你喝茶就是。”

他们说话间已进了隐竹轩,燃起烛火,我和朔雪迫于无奈只得被拒之门外,遂伸手挑破了窗纸竖起耳朵极力倾听。

却听妫娥涩声道:“这些日子来,你还好么?”

苏墨倾身倒茶,淡笑道:“不算好,也不算差,还是老样子。”他抬手将茶杯递给她,墨眸浅浅掠过她容颜,“反倒是你瘦了许多。”

妫娥伸手接过,苏墨忽然道:“你和朔雪的伤是怎么回事?要不要紧?”

“没什么大碍,他们人太多,我和朔雪护法应付起来有些吃力。”

苏墨垂眸轻声道:“这次你终究是为了救我妖界中人受伤,我怎能置之不顾?”

妫娥一怔,“苏墨……”

我透过窗纸看到苏墨那双眸子里光芒流转,目光明灭间有隐含的温柔,不禁叹息,毕竟是故人相见,到底是情义深重。

下一刻苏墨莹白如玉的手指已经闪着白光在妫娥后背上连点数下,轻轻道:“不要乱动,我给你疗伤,幽冥婆婆的鬼针非同小可。”

妫娥急道:“苏墨,我的伤不要紧,你还是快去对付鬼界那些人,你们重莲宫上下安危要紧。”

苏墨手指连点,叹道:“你以为我出去便拦得住他们?再者你这伤再不救治便连命都没有了,到时候我怎么和你那顽固的魔君老爹交代?”

妫娥怔了怔,忍不住绽开一丝苦笑,幽幽道:“我爹那人,其实蛮开化的,当年我和他说我喜欢你,他居然真的就带人来提亲,丝毫不曾计较两界之间的恩怨和利益……”她忽然想到什么,轻笑道,“苏墨,假如没有你心里那个人,你会不会喜欢我?”

苏墨手指一顿,随即又挥动起来,淡淡道:“我看你伤得不轻,竟说起胡话来了,别出声,好好调理内息。”他手上似乎又加了些力道,妫娥轻轻呻吟了一声。

烛光明灭,趴在门外的我心里却像裂开了一个口子,我此时方知,原来妫娥待用情至深,竟已到了无以自拔的程度。只是那一点点微小的情愫被掩盖在那张冰雪容颜下,从不曾被阳光抚摸。

只是当日她在蜀山

的作为却令我不敢苟同。

对这个女子,我真可谓是又敬又恨。

妫娥垂下眼,清幽的菡萏清香萦绕身旁,而身后那个身影则是让她魂牵梦绕的心尖上的人。

不敢说,不敢想,不敢看他明灭的目光,直到今日,红尘将尽,她终于近乎奢侈的享受他温柔的吐息,他让人陶醉的语声。

苏墨轻轻道:“当年之事,是我对不住你,也辜负了魔君他老人家的栽培,只是,你晓得,我不能负她。”

妫娥笑了笑,我忽然觉得其实这个冷若冰霜的女子笑靥好似冰雪消融,温和万物。

她说:“我晓得你待她情深意重,我也晓得自她之后这五湖四海八荒六合再没有女子合你心意,苏墨,我便是喜欢你这份深情。”

苏墨微微一震。

妫娥轻叹一声,玉指轻挥,竟将苏墨的手指拨开,苏墨霍然抬眼,但见身前女子神色坚定不容更改,她挑眉道:“苏宫主,妫娥今日所中乃是奇毒,一般人是解不开的,你便是能解开也要耗费一番心神,何苦如此。朔雪护法身上亦带着伤,你不如先救治他。”

她说话间已翩然飘至墙角,清冽的眼神如天上上封存的冰雪,剔透晶莹,那隐隐苍白的脸色却叫人心酸。

苏墨深深凝视她良久,涩声道:“妫娥,今日你这情分,苏墨收下了,来日必当报还。”

妫娥神色间一动,那双明眸闪了闪,轻轻起唇笑道:“苏宫主何出此言,来日方长,你我还有路要走。”

苏墨闭了闭眼,轻声道:“你好生休息着,不必出去,今晚我来应付。”

妫娥抿唇浅笑,“一切小心。”

我拉了朔雪在门外候着,正要寻个地方躲藏,却听身后苏墨淡淡道:“听了这许久的墙角,你二人感受如何?”

朔雪当先回身,单膝跪地,垂首道:“朔雪办事不力,前来领罪。”

他始终看着地面,不敢抬头,前方视线里,苏墨雪白的衣袂随风轻盈飘舞,菡萏清香融在夜的气息里,徒生出几分魅惑,更有几分幽然。

那种许久不曾出现在宫主身上的、令人心生敬畏的冷意。

在我印象里,苏墨待人温和气度柔雅偶尔妖娆魅惑,以至于着许多日子来并不曾见他摆重莲宫主的架子,也不曾见他灵力修为,即便是当日在蜀山,一帮年轻侠士围哄之下他亦不曾流露半分锋芒。

今日却不同。

我怔怔望着朔雪面前的苏墨,那一双秋水般的眼里荡漾起令人胆寒的凌厉,良久听他轻声道:“朔雪护法,你可知你罪在何处?”

我忍不住了,想要跳起来为朔雪辩解,却见朔雪回头看我一眼,目光深深,一再阻止我,然后回头道:“朔雪知道。第一、朔雪未曾照看好苏烟姑娘,并与其走散,”他连头都未抬,声音却仍镇定,道,“第二,朔雪私自做主将宫主底细透露给段澜裳姑娘,致使朝颜姑娘险些遇险。”

苏墨目光闪动,却看不出什么波澜,他轻轻挑眉,“第三条呢?”

朔雪默然片刻,像是在极力忍受什么,许久发不出声音,周围的空气渐渐凝重起来,凝聚出一股寒意。

冷月下那条修长的白色身影透出一丝淡淡的萧索,像是暗夜中绽放的白莲,清雅高华不可方物。

他淡淡开口:“说不出口?你做的时候怎不曾有半分愧疚?”

朔雪咬了咬牙,依旧紧低着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