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啪——”顾楼把耳机关掉了。

“怎么不戴耳机了?”江归鹿注意到顾楼的动作, 问。

顾楼:“嗯……没什么。”

耳机能听到江归鹿的心声这种事情,顾楼决定暂时不说了,否则折了耳机, 还会被嘲。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韩迟帆的技能听起来就很奇怪——代表月亮消灭你,很邪恶啊。不行,等出去就找他把技能解开。”江归鹿对发生在顾楼身上的事情很在意,又嘟囔了几句,“而且这句话也太有画面感了,我一想到韩迟帆用技能的时候穿个小裙子, 戴个黄色假发套,再摆个pose,啧啧啧,太辣眼睛了。”

这句话的确非常……顾楼脑海中情不自禁出现了江归鹿所描述的画面,不禁一阵恶寒。

“我没事。”顾楼说。

江归鹿说:“我突然也想听听歌,你不听歌的话,让我听一下呗。”说着,便要去拿顾楼手腕上缠绕的耳机线。

顾楼反应很快地收手,说:“不行。”

“别这么小气嘛。”江归鹿笑道,“让我也听听你的歌,话说这耳机没有播放器,能自动放歌?都放什么歌。”说着说着,江归鹿越来越好奇了。

“唔,没什么……”顾楼含糊地说,他重新把耳机戴上,“我要继续听了,走路。”

江归鹿忽的转头看顾楼,那目光中透着疑问和试探,但他语气仍旧很轻松,显然没把这件事当一回事:“真不给我戴耳机啊?那你给我唱一首。”

顾楼:“……别闹。”

“唱呗唱呗,我们走都这么久了,好无聊啊——”江归鹿手抚了抚脖子,朝后一看,小白脸和小卷毛在后面被自己的脑补吓得瑟瑟发抖,江归鹿扬声喊道,“喂,你们俩,会不会唱歌?”

“啊?”

两人都是一愣,随后夏子泉反应过来,立刻出卖反应慢半拍和他相依为命半个小时的朋友:“周哲会,他其实是专业歌手,副业演员。”

周哲:“……对。”

“你是歌手?”江归鹿摇了摇顾楼的手臂,“你听歌多,以前听过他的歌吗?”

顾楼摇摇头,并没有。

“我的艺名和本名不一样,出道的时候,公司觉得我本名不好听,就给我改掉了。”周哲提到自己的事业,反而显得话多了一些,他不好意思道,“歌手名的话……是周泽。”

“你们公司普通话是不是不太好?”江归鹿委婉地说,“哲泽分不清,所以才给你改名。”

顾楼:“……”这个梗真是太无聊了!

江归鹿和周哲聊得热烈,不经意间松开了拉住顾楼的手,顾楼并没有在意,他继续朝前走了几步,原本的直道却慢慢幻化成了另外一幅模样,热闹的声音渐渐淡去,就好像进入另外一个世界。

来了。

顾楼没有回头,但他眼中因为刚才的对话稍微泛起的温暖光彩逐渐变为淡漠,他继续朝前走,前方有声音在呼唤他,示意他必须朝前走。

而如果有第二个人以上帝视角看的话,会发现顾楼身边的人都像是被橡皮擦除去,只留下他一人,这条路被分割成黑白亮色,前面是白,后面则是无穷尽的黑暗深渊,顾楼没有退,也不能后退。

这就是死门了。

顾楼扣了扣手指,他的手心还残留着一片余热,现在正慢慢消散,即使他攥住手也无法阻止那热量的离去。

紧接着很神奇的,顾楼朝前走,他的个头在逐渐缩水,衣服也对应着变化,时间飞快地向前移动了十几年光阴,他的前面被画上了一笔,两笔,灰蓝色的天空展露在眼前,一座喷泉被画上了,空气中浮动着潮湿的气息,风雨欲来,顾楼闭上眼睛。

他听到了,球撞击到网上发出沉重的砰砰声,风吹过树叶的簌簌声,小孩嬉笑的聊天声,以及从教学楼传出琅琅读书声。

一双双手压在他身上,迫使他朝水池走,喷泉雕像精致唯美,却无法阻止一起凶案的发生。顾楼已变成同初中时的身高,跌跌撞撞地走向水池,他紧紧咬着牙,下颌呈现明显绷紧的状态。

“你会游泳呀,给我们表演一个啊。”

“就是,在老师那里可骄傲了,觉得我们都不会是吧?进去游啊。”

“来,把他推进去,看看他能游几米。”

紧接着,顾楼被推到池边,肩膀被狠狠推了一把,他重心不稳,直接跌进冰冷的池水中,口鼻立时被带着些许腥味和凉气的水流淹没。

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能听到外面的声音,小孩子的声音忽近忽远,他们就在池边兴奋地看着自己,但声音却遥远得仿佛来自地狱。

童年的记忆再次被连皮带肉狠狠扒下结痂伤口,陈年伤口已经长住了,再次被拨开,是心脏被剖出血肉的彻骨疼痛。

小小的顾楼会挣扎,他在池中漂浮,池子不大,顶多两米,但当时的顾楼还不到一米,这个池子对他来说相当于深海,他一次次游到池边,伸手扒住池檐,被一双双稚嫩的手再次推开。

但长大后的顾楼漂浮在池子上,无比冷静。他浑身都快要被冻僵了,深入骨髓的冰冷伴随着几乎微不可见的疼痛涌上全身各处,但他没有尝试往池边游,他已经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孩童的恶意是不加掩饰的,所以也是最明显的,最透彻的。

顾楼知道这一点,甚至于这一幕在他深夜的梦境中出现了成千上百次,却没有一次这么清楚。

当时的池水有这么凉吗?当时他们对自己当真是如此冷漠而罪恶吗?顾楼在心里产生了疑问,但身体是骗不了人的,他的体力也支撑不了太久,他无法出池子,也没法去扶那座雕像,毕竟那里正源源不断地朝外喷水,他游过去会被漩涡卷进去。

路过的人都没有注意到池子里有一个濒临死亡的小孩,他们步履匆匆,在为一天的结束做最后的准备,或许大部分人的心情都是激动的,有的人正哭嚎嘶喊,有的人却愉悦至极,这是世界最残忍的地方。

谁会来救他呢?天色已经黑暗,谁都不知道池水中泡着一个小孩,他每次竭尽全力地上游,被毫不留情地推回去,生命力正从他身上一步步消散开。

顾楼心底压抑的痛惧与无可奈何在一瞬间爆发了,他讨厌水,讨厌小孩,他以为在这个明知道是幻境的地方能够冷静又应对,但他错了,这是他最不想回忆,也是最不想面对的时刻,现实却逼着他面对。

顾楼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了,冰到麻木的状态,他只能机械地游动,上浮,沉下去,被迫吞咽几口水,再次游起来,从黄昏到日落。

这无疑是最绝望的时刻。

“——我受够了。”顾楼喃喃几句,他任由自己下沉,任由湖水浸没自己的身体,从鼻腔及口进入冰水。

回忆了十几年还不够吗?

那一瞬间,顾楼沉寂十几年的负面情绪终于爆发了,他灰心丧气地想,就这样吧,还能怎么样呢?他已经负重前行那么久,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