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先发制人(四)

罗珃正要扑向络腮胡汉子,柳朔雁已按住她肩膀,提醒般小声说道:“姑娘,先救人吧。”

罗珃被柳朔雁轻松制住,根本冲不过去,含着委屈的眼泪转头看向柳朔雁,眼泪随之甩到空中,又落到地上,无人看见。

她看到柳朔雁眼中藏不住的杀意,但手指却紧紧地扣住自己的肩头,不让自己再挣出一步!

作为鬼骑,与姐姐出生入死的侍卫,罗珃知道她心里的恨意有多么强烈。但她为了姐姐,也在痛苦地忍着!

为什么要救这些愚蠢的人?!罗珃在心中呐喊。

她也知道百姓被孟郑家族利用了,但知道是知道,真正亲眼看到被利用的百姓仍懵然不知地攻击着正努力挽救孜州局势的梅兮颜,她仍是抑制不住想要与他们理论的念头,抑制不住将散布谣言的恶徒们碎尸万段的念头!

难道因为百姓自己的无知而被误导了,做出伤害好人的举动就可以被原谅么?他们真的不会动脑子自己判断真假,只会人云亦云么?!罗珃不解!十分不解!那承受了万千指责与诅咒的姐姐,就活该遭受这些么!

眼角余光看到柳朔雁并没有关注自己,正在悄声嘱咐小山子和肖礼将所有的山参都熬成汤,先为重病人续命。这个傻子,为什么要救他们,救了他们还是会骂姐姐,他们根本不值得救!

“他们……要杀人灭口!”那个络腮胡自然也看到了罗珃和柳朔雁眼中的杀意,颤抖着说道。

“你个——”罗珃再次恶狠狠地转头,“畜生”两个字还没从牙缝里挤出来,旁边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伸手便用小拳头砸在她右臂上,脆生生地说道:“你是坏人!打人的是坏人!”

罗珃愤怒的视线落在那小孩子身上,孩子的母亲立即哆嗦了一下,护着孩子退到其他人身后,生怕罗珃会伤害孩子。

旁边突然挤过来一个矮个子的青年,一脚揣在小孩子的肚子上,伴随着小孩子母亲的一声尖叫“我的儿子”,矮个青年鼓着脖子上的青筋吼道:“一群不识好歹的暴民!不让你们见血,怎么抵消孜州和嵩州的戾气!冉姑娘!快离开这里!时辰到了!”

“他们一定都是罗敷女派来执行‘天祭’的巫师,不要放过他们!否则死的就是我们!”有人在嘶声叫嚷着。

不等罗珃动手,那个络腮胡汉子的脖子上已经喷出大量的血液,喷溅到他旁边的妇人脸上,惊得妇人厉声尖叫:“啊——杀人了!杀人了!”

紧接着,人群各处都传来惊叫声——身边的人好生生的突然便脖颈喷血,不知是被什么无影无形的东西夺去了性命。

“鬼!有鬼!有鬼在杀人!”

“不是鬼,一定是巫术!是巫术在隔空杀人!”

“巫术杀人!”

人群顿时大乱!

柳朔雁本想上去大开杀戒,听到大家在喊“巫术杀人”,已知是有人故意杀人来栽赃嫁祸,哪里还敢再展露自己的功夫。咬紧了牙关,恨恨地压住怒火,对身边的几人吼了一声:“走!”

她知道阻止不了散布谣言的人的嘴,却仍旧想多感动一个百姓是一个。但事实证明,她的隐忍打了水漂。

这一次,孟徽已经明确将国主和鬼骑放置于百姓的对立面,显然,他们的最终计划开始了。

救起被人群追打的小山子和肖礼,八人逃出人群围攻,柳朔雁取出埋在城外的兵器,绕着远路,甩掉了追来的乱民。

在路上歇息一阵后,罗珃坚持要潜回樨城去探听事态。无奈之下,柳朔雁又带着罗珃悄悄返回了樨城。

群情汹涌的百姓正被孟徽派兵安抚,孟徽和宋湘站在城头上,重新将放赈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解释一遍,振臂高呼:

“所有人都看到了!鬼骑混入了我们之中,大肆投毒、杀人!罗敷女对我们的灾荒和疾病视若无睹,甚至更想借着赈粮投毒来残害百姓,施展天祭巫术,拿我们祭天以换取南枢地域风调雨顺的年景!简直无稽之谈!”

城下的人还在互相描述着安樨门外发生的惨状,再结合孟徽的煽动,全然相信了他的谣言。

柳朔雁手按刀柄,立时便要去杀孟徽。

已经冷静下来的罗珃察觉到柳朔雁浑身泛出的猛烈杀意,一把抓住她握刀的右手腕,悄声说道:“这个时候杀了孟徽,更会让百姓以为大姐在杀人灭口。”

柳朔雁狠狠地咬着下唇,赤红着眼睛的怒火仍旧炽烈,但右手却终于缓缓松开了刀柄。

孟徽在城头更加不遗余力地怒吼,似乎在代替百姓发泄心中的怨恨和抗争的心意:

“既然罗敷女已抛弃了我们,我们也不承认她是国主!什么天祭、地祭!我们反她个天去!”

“此正所谓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否则焉有我们的活路!”

造反不是小事,百姓虽然在气头上,也有不少人跟着嚷嚷“反她!反她!”,但更多的人还是缄口不言,悄然观望。

孟徽不遗余力地继续煽动道:

“我已接到嵩州的消息,嵩州百姓也已受够了昏庸无道的罗敷女的横征暴敛,正在寻找船只,打算讨伐失德失道的罗敷女与王廷!”

“现在已是我们同心协力,为自己寻找活路的最后时刻!”

“北方与我们不过一水之隔,只要有船,我们冲过去,抢他们的粮食!”

“北方还有大片大片肥沃的土地,不像我们这里山岭遍布,毒蛇猛兽众多!他们设置关卡重税,不肯让我们回到北方,生怕我们分他们的土地、抢他们的粮食!”

“想想看,我们的祖辈均是被北方的国主充军发配来南枢开荒耕田的,凭什么我们要受到这种对待!而北方人却可以轻轻松松享受好日子!”

听到已有人造反,人群立刻有了底气。再想到北方良田无垠,更是心动难忍。轰动之中,早已混入其中的孟徽的心腹立即大声附和道:

“此时还有力气可反!他日成了饿殍,想反也反不成了!不反没活路了!”

“与其原地等死,不若渡水夺粮!”

“我们不要等死,去抢粮!去抢地!去抢回属于我们祖辈的东西!”

“不错!”孟徽在城头上探出身来,环视下面黑压压的民众,提起一口气,铿锵地说道:“我们要让罗敷女看看我们南枢人的血性!骨气!”

人群的躁动越加激烈,已经有不少人被孟徽带动起情绪,乱糟糟地嚷着:

“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不能让北枢的兔崽子们欺负我们!”

“把我们上缴到北枢的粮食抢回来!”

眼看着城下的庶民们斗志高涨,孟徽再次提高声音,声嘶力竭地鼓动道:“让罗敷女看清楚!我们的血!是热的!骨头!是硬的!吓破她的肝胆!”

听着孟徽喊得破了音的话,民众彻底爆发了、沸腾了!

“抢回我们的粮食!”

“反她个兔崽子的!官逼民反!不得不反!”

……

长年累月被剥削的百姓,加上这一个月来被折磨出的满腹怨气和仇恨,终于如同点燃的爆竹一般,彻底炸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