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 算计(下)

骆毅的质问有理有据,梅兮颜摸不准骆毅的立场,虽然从前期鬼骑的监视来看,他从未在禁卫军之中说过任何不利于自己的言词,但自己身份不正的传言实在已“家喻户晓”,又怎知禁卫军中没有反对自己的人悄悄存在呢。

她个人虽然不怕禁卫军不忠于自己,但能收服的,自然是收服为好,免得被左右相钻了空子,直接发动政变,将自己推下王位。

因此,一继位便忙于各种政事的梅兮颜对于骆毅,始终采取敬重却不近交的方式,两下相安无事。

如今自己终于回来,也到了彻底解决她和她的直属军队的问题之时。

这书房内的五人,四人心思一致,若骆毅有一点歪心,梅兮颜自有决断!

派出国主身边的军队,确实说不过去,但不派出的话,短时间内又无法调集其他军队过来,而舒庆今日即将离开枢钥,根本赶不及。

陆维贤的计划的不合理性正在于此,为了保护陆维贤,梅兮颜板起脸来,冠冕堂皇地说道:“为了向南方叛军证明本王的决心,所以要派出本王身边的将士们,代替本王去南方平叛!”

骆毅没有马上接话,余光偷偷扫过书房中陆维贤与杜衡的脸。

昨日杜衡的表现已经十分明显,他是支持国主的一派。陆维贤虽然看似与国主不和,但与国主争执后也做了妥协,此时看上去似乎又与国主吵了一架,但杜衡倒是气定神闲,想来最后又达成了一致。

想到此处,骆毅心中已然有底,肃然道:“若要将将士们交于舒庆,请我主恕老臣斗胆--绝无可能!”

随即又将右拳置于左胸之上,用力将日渐衰老的身体用满腔的不已壮心撑直,花白的头颅高高挺立,昂然补充道:“但我主既有决定,老臣愿率军前往轻水大营支援。”

“胡闹!”梅兮颜呵斥道,“堂堂卫尉大人,哪有不守卫都城王宫,却去平叛的。”

骆毅却仍旧镇定,退而求其次,将目光落到程铁鞍身上,请求道:“或者,请我主命鬼骑侍卫领军,则老臣无有不从。”

只这几句话,看似寻常,梅兮颜却理解骆毅的坚持,也试出了他的立场,于是继续问道:“若是我执意要舒庆领军,但出征前需陆大人主持祭祀军礼,骆大人可有异议?”

骆毅的目光不自觉地便飘到了陆维贤脸上,见陆维贤一脸严肃,并没有反驳,有一丝愕然。

带一千军士出征而行祭祀军礼,即便这位奉常大人愿意主持,国主不觉得太小家子气,反而丢了面子么?

但转念又一想,骆毅终于也想通了,心中豁然开朗起来。

梅兮颜继位之初的表现太过特立独行、乖张桀骜,豪勇过头,心智却不足,像个跋扈的傻孩子,被左右相玩弄于股掌之上,气难平却又无可奈何,被群臣当成笑话。

那时,骆毅对梅兮颜十分失望。更不用说,之后,梅兮颜又找到吕青野那样一个无根浮萍做联盟,妄图帮他夺了王位以换取地盘,怎么想都觉得会失败。

但是,昨日梅兮颜用敲山震虎的招数敲打了一下左右相,让骆毅重新对她有了改观,然而,今日听她要将国主的军队交给舒庆,便又有些反感,生怕她不知舒庆和舒里安的恶毒,利用禁卫军和金吾卫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来。

结果,这个小丫头竟然还有这样“歹毒”的招数--出征祭祀、国主侍卫随行,这样宏大隆重的排场,寄托了国主与国人的莫大期望,若舒庆不能有所斩获,那后果--哈哈!

眼珠一转,骆毅又偷偷瞥了梅兮颜一眼--老国主看似性情温和,实则眼光毒辣,用心良苦,竟培养出这样一位优秀的继承人,看似桀骜不驯、有勇无谋,实则心中早有丘壑。

将右拳放下,骆毅答道:“无异议,此举甚好。”转头对陆维贤道:“请陆大人给个吉时,在下即刻去选人。”

此时陆维贤已经彻底消了气,虽然已向梅兮颜和杜衡说过吉时,还是重新说道:“此时已过卯时,今日吉时在巳时左右,请国主准备祭礼誓师之词,骆大人挑选将士,其余之事,自是老臣分内之事。”

梅兮颜一边说,一边走到桌案前,提笔写下诏令,盖了印玺,交给陆维贤,说道:“我自会准备,请陆大人按典行事吧。”

陆维贤不再耽搁,收了诏令,随即便出了书房去准备祭礼一应物事。

骆毅也拿了手谕离去。

杜衡也已知悉梅兮颜的全盘布置,不再坚持己见,听从梅兮颜的命令,继续暗查贪贿舞弊人员。梅兮颜还特别告知他迟斌在泛舟的蝇营狗苟之事,便于他顺藤摸瓜。

计议完毕,梅兮颜另写一份诏令,命驻善城西郊的守将黄举率领他的三千军士赶赴轻水支援,轻水长史兼代太守之职。

辰时,舒庆一身戎装出现在王宫中,按礼向国主辞行,去轻水赴任。梅兮颜立即拉住舒庆,以轻水大营损失惨重为由,派一千士兵与他一同前往。

按典制,出征需行军礼,于是不待舒庆多说什么,直接将他拉去社庙。

巳时,梅兮颜盛装出现在枢钥王宫东南的社庙外。

社庙内供奉的是枢国的土地之神,出征前祭拜社庙,请土地之神保佑枢国国土、人民之安全。

她身后,是所有在枢钥的官员。无论官职大小,均被通知参加祭礼,一律列站,泰岳和舒里安更是被打个措手不及。

如此做张做致,显然是要将舒庆架到所有刈水北岸的将士们面前,让他们对舒庆寄予热切的期望,成为平叛的主心骨。一旦舒庆行差踏错,必将遭到梅兮颜严惩。

舒里安想以仓促为由推脱,但陆维贤却声称今日此时是最近一月内的最佳吉日吉时,决不能更改。刈水大营屡遭叛军攻袭,必须要行此祭礼,祷祈天佑。

吉时到,陆维贤拄着拐杖,登上祭台,有条不紊地开始祭祀之礼。

告社庙,在专门设置的土坎中埋下玉币与三牲,紧接着,由梅兮颜上祭台誓师。

稳步上了祭台,梅兮颜环视众臣,再生感触。

在泛舟大营中,虽然士兵们有些浑噩,但面对自己,眼中闪烁的是渴望奋起的激动与希望的光芒。而现在,眼前这些占据官位,养尊处优,不用流血沙场的官员们,却一个个像瘟鸡一样耷拉着脑袋。

只有骆毅、杜衡等少数官员和一千金吾卫,昂首挺胸地看着自己。

这其中,有多少人是惧怕她与他们算账而躲避她的视线,有多少人是不敢表达自己的意见而选择沉默低头,又有多少人是惧怕左右相的**/威而不敢抬头呢。

两丞相泰岳及舒里安,出征主将舒庆,倒也正站在台下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但那目光中的执着,更多是对自己憎恨的执着。

心中微微失望,却又有些得意,今日仓促之下的仪仗比之铁壁城之时的鬼骑十三人,已进步巨大,今后,何愁王威不展!

稍稍抬起下颌,梅兮颜垂手而立,挺拔干练,在烈日之下,目光从台下诸人抬升到后面站立的一千戎装军士,郎朗发声:

“将士们!南方孟氏、郑氏,六世累受王恩,封平南侯、靖安侯,然,其不思精忠报国、善待百姓,却反以天灾为借口,炮制天祭谣言、私扣赈粮赈济、暗中屯兵造船,并以毒药残害百姓,以达到蛊惑民心、煽动暴乱之目的,驱使百姓为其野心卖命,偷袭我刈水北岸军营!欲将狼烟引进我北方大地,并吞之!”

愤怒谴责孟定衡与郑统后,梅兮颜痛心惋叹:“为阻止狼子野心,轻水太守李骏茂以身殉职、轻水大营主将朱所厚血战重伤!更多将士们血染刈水,以保家园,以报家国!那些为国捐躯者,都是我枢国方刚血气的大好儿郎!”

看到千人将士们越发挺起了胸膛,梅兮颜长袖一甩,亮出手中的虎符,铿锵道:“孟氏、郑氏枉顾王恩,狼心狗肺、视灾民为刍狗,种种卑劣罪行,令人发指!今日,吾以骠骑将军舒庆为将,执天戈出征,讨伐南方叛军!”

舒庆站在台下,看到梅兮颜的目光正望向自己,只得勉强打起精神,右拳重重地捶在左胸上,以示决心,然后登上祭台,领下虎符。

梅兮颜的右手顺势一把抓住舒庆的左手腕,振臂一举,宣誓道:“不平战乱,誓不回还!”

将士们出身金吾卫,早听闻国主铁壁城一战之威风,崇拜不已。此时被国主选中,参与南方平叛,更让国主亲自祭天宣誓,各个激动异常,立即跟着铿然宣誓:

不平战乱,誓不回还!

不平战乱,誓不回还!

不平战乱,誓不回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