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三章 刀俎鱼肉

虽然落在了对方鬼骑的手上,吕青原和吕青野仍没有慌乱,任脑海中翻江倒海,却仍是镇定地看着彼此。

吕青原心中有些焦急,除了书房外的侍卫,他还在这后院之中埋伏了一百名精锐的伏兵,只为“姜国来的使者”一旦有什么无法预料的行为,可以迅速并有效地阻止。

然而,这些人始终没有出现。吕青原也看出苗华的身手乃是鬼骑一路,情知那些人已凶多吉少。

铜钱作为隐蔽的信物只有他和姜国人知道,万没料到竟会被吕青野知晓,且还落入他手中,致使自己棋差一招,没有做出最行之有效的安排。

吕青野如今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若是硬来很可能两败俱伤。

目前能指望的,只有吕青野温润的性情不会做出兄弟相残的惨事,同时,他所具有的大局观也会顾虑吕国即将与越国的和谈,而不至于将自己怎样。

“你走吧,我不想为难你。”想到这些,吕青原首先开口道,佯装大度的同时,语气故意流露出一些痛心和怜惜。

但难以抑制的,内心觉得有些屈辱。为了保住性命和地位,他竟然要向自己的弟弟说这样的话,而不能堂堂正正、硬硬气气地威慑他。

面对二哥的做作与伪装,吕青野抿了抿嘴唇,内心也是一片煎熬。

他知道吕青原是不得已才提出这样的说辞,然而,一旦吕青原脱险,自己必将以悖伦弑父、勾结外敌的逆贼之名被封堵在城中,甚至被光明正大地追捕,如此一来,还能显出吕青原的功绩。眼下这僵持的局面,要如何才能化解,并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他并没有把握。

片刻,吕青野才缓缓说道:“跟我走!将之前发生的所有事原原本本说与我听。”

吕青原自是不可能同意,微微转了转头,脖颈上立即传来冰凉的触感,是苗华左手中的水刺利刃贴紧他的脖子,提醒他不得乱动。

吕青原挑起嘴角笑了笑,佯作淡定却不容反驳地说道:“这里,是我的地盘!”

“人若死了,只有墓地才是他的地盘。这里--”吕青野直视着看似自信的二哥,也幽幽地说道,“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地盘!”

言外之意甚是明确,若吕青原不同意他的要求,今日便要与他同归于尽。

“没来得及告诉你,你做叔叔了,我儿子今年两岁。”吕青原摆出一副后继有人的姿态,绝不退让。

吕青原钟情于一个舞姬算得上是吕国人尽皆知的事。但舞姬身份低下,吕青原执意要立她为正室,吕逸坚决不同意。最后,吕青原只得以不娶来明志,但他和那舞姬却早已是夫妻关系,且育有一子。

吕青野轻笑,丝毫不以为意,说道:“只要不是你,我相信父王都会满意的。”

吕青原的脸色一变,吕青野却已问道:“动手伤害父王的……就是我身后这个人吧?父王……”

吕青野很想问吕逸到底是生是死,但关键时刻却顿住了。他一直认为吕青原不会冷血到弑父的程度,一定是将吕逸囚禁在某处。若是父王仍在世,他这样提出疑问,很有可能刺激吕青原做出决绝之事。

吕青原呵呵冷笑道:“你是忘了么,父王是你勾结鬼骑杀害的,吕国所有人都知道。那鬼骑,现在不正在我身后么?”

水刺的寒芒一闪,吕青原的左上臂立时便被刺穿。突然受伤,吕青原却是刚发出一点轻哼声,便马上咬唇憋住了声音。

“别乱动!”看到吕青野身后的鬼骑马上便要回敬吕青野一刀,苗华冷冷地开口,威胁道,“吕青野如今不过一介平民,死生无足轻重,再口无遮拦向枢囯鬼骑泼脏水,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前代鬼骑的眸光微敛,桀桀阴笑,似乎有意验证苗华的话,右手一动,吕青野的右颈处现出一条血痕。

苗华完全不为所动,轻扯水刺,惹得吕青原眉头紧皱,却硬是强忍住痛楚,反驳道:“吕青野帮助鬼骑混入愽城王宫行刺国主,确有其事,何来脏水一说!”

苗华用力转动水刺,如愿听到吕青原口中溢出闷哼声,冷冷地说道:“颠倒黑白,将毫无敌意的枢国变成敌国,自招祸端,还要在此强词夺理,留你何用!”

话音一落,苗华直接横扯着水刺,连带拉着吕青原的左臂,便要将他拉出书房,口中还说着:“既然已知你的阴谋,不妨带你去城头,让所有百姓都知道你的恶行。”

前代鬼骑身形一动,吕青野的右臂上也添了一道血口,随即刀刃又落在吕青野咽喉,似乎那刀从未动过。

但身子已斜出一步,似要阻拦苗华,双眼中的凶光一闪而过,嘶哑着说道:“小子,不如我们将这两兄弟都杀了,然后一决胜负。否则,这种虚张声势的幼稚手法,着实跌了鬼骑的份!”

吕青原只觉左臂剧痛,浑身冒出一层虚汗,却仍是忍痛,佯做无畏,附和道:“暴露鬼骑的身份对你们也没有好处,你们若想两败俱伤,我不介意。”

然而,苗华并不在意吕青野的生死,仍是坚持要拖着吕青原出去,正与前代鬼骑互相敌视着。

两个鬼骑寸步不让,苦了吕青野和吕青原,一边是对方的刀俎,一边又是对方的鱼肉,却又要时刻表现得毫不在意,等待对方屈服。

僵持片刻,高傲如吕青原,也知道自己处于劣势。这个三弟虽然极重情义,但他如今已一无所有,又污名缠身,一旦刺激到他,结果难以预料,吃亏的还是自己。

万不得已,还是要忍气退一步,不能刺激吕青野和自己身后的鬼骑,只要让吕青野一直保持冷静,尽量拖延到冯曦白回来,事情才会有转机。

想至此处,发自内心地感慨道:“青野,你以质子身份在越国十二年,应该最知道权利和实力对一个国家的重要性。大哥谋反事件刚刚过去,军队刚刚恢复平静,吕国眼看着便会成为五大国之中唯一一个没有兵戈,安然生活的国家,保持这样的势头和实力,吕国将会成为五国之首,你何必趁这个时候来破坏吕国的安宁与和平?”

略微嗔怪之后,又劝慰道:“成王败寇,自古如此。不论之前我做过什么,现在只有我才能名正言顺坐上王位,青野,你的仁慈给了自己致命一击,你该知道,愽城王宫里那个座位,你坐着,不合适。”

吕青野双手冰凉,止不住地颤抖。

吕青原的话听起来句句在理,却又句句无情,竟将自己觊觎王位而陷害兄弟的行为当成理所当然,这是何等的绝情绝义!更遑论,吕青原还杀害了他们的亲生父亲!

两个鬼骑听着吕青原诡辩,却是都面无表情,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彼此身上,慎防对方出其不意出手,可能造成事态的重大改变。

在所有人的沉默之中,只有蛐蛐还在不停地鸣叫着,听起来很是活泼欢快。

半晌,吕青野挺了挺脊背,凛然问道:“工于心计、残害手足、为王位不惜弑父的你,自认坐在王位上合适,可知廷臣们是否接受这样阴险的你?”

“他们要的是一个能让吕国强大的王,大德不亏,小德不计。醴城这十几年在我手中变成何样,你一定知道。对待百姓与国家,二哥敢拍着胸脯说--无愧于心!”吕青原苦口婆心地说道。

听着吕青原哓哓置辨,吕青野嘴角抽搐两下,第一次看着二哥的嘴脸觉得无耻,更是第一次产生如此的恨意!压制住怒气,铿锵地问道:“这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说法,倘若你真的问心无愧,敢做敢当,便与我一同返回愽城,将事情的原委说与群臣听,看看他们如何选择。”

吕青原脸色复又变得铁青,语气略显尖锐起来,质问道:“你是想抢回王位?”

“王位本就是我的,是二哥处心积虑从我手中抢走的!”吕青野抬头挺胸地说道。

从未想过有这样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来面对记忆中关系亲厚的二哥,吕青野咬咬牙,续道:“为此,二哥不惜掀起王廷内乱!如此大局观,二哥如何坐得王位!”

吕青原一直认为自己这个三弟的性情儒雅温和,懂得时移世易的道理,不会强改已经尘埃落定的结果。

但眼前的吕青野,裹着一身黑衣,周身泛着肃杀的气息,如此气势夺人,凛然不可侵犯,当真也有了王的气质。

那又如何!他不过是趁着越国气数将尽夺回了望烽与苇城而已,何德何能与自己相比!

眉头紧蹙,吕青原叹道:“青野,十二年前的事,你该清楚,并非是父王属意你的才能才立你做世子,而是迫于形势,为了保住大哥,才选择牺牲你。由此可知,父王从未有过传位与你的心思。换句话说,早在你离开吕国的时候,父王已经当你是个连接吕越和平的工具,不再是个活生生的人了。”

顿了顿,又道:“大哥这些年越来越有穷兵黩武的趋势,早已惹得父王反感,我为吕国做的一切,父王也都看在眼中。”

说着说着,语气骄傲起来:“你大可去问问,有谁不知道我推动了吕国的酿酒业?而罗国那些大商小贩每年要从吕国贩走多少美酒?连带着又会贩走多少其他丝绸苇编织物?我十几年经营,给吕国带来的是物阜民丰的殷实生活,而你呢?就凭你收复的望烽和苇城么?即便没有你,姜国与越国开战后,我们一样能趁机收回这两城,并非非你不可。”

目不转睛地看着吕青野露在外面的右眼,吕青原企图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些情绪。但吕青野在听他陈述自己的付出时,已消化了愤怒,此时眼中一片平静。

看不出吕青野的情绪,吕青原仍毫不示弱地说道:“不过是一场在我控制内的叛乱,肃清了吕国潜在的危险,有何不可?现在,吕国即将一家独大,这便是我的大局观,如此,我自然有资格做这个王位!”

面对吕青原的侃侃而谈,若放在吕青野还在越国时,怕是会被他说动,宁可自己背负着骂名,也成全吕青原的雄心壮志。

但是,吕青野遇到了梅兮颜。

梅兮颜身上那种无与伦比的活力,敢于面对一切困难,且迎难而上的魄力,果断豪决的手段,大智大勇的做派,和长远的眼光,让他无比的心折又敬重。

想到刚入望烽时百姓的渴盼、进入苇城时百姓的小心翼翼,其后对于瘟病的恐惧和慌乱,枢国南方百姓与局势的时时变动和不可控制,让一直被困在越国,完全无法领会国家的重量的吕青野,终于切实体会到了责任的沉重分量。

因此,吕青野暗暗发誓一定要让自己成为能担起整个吕国、并保护吕国的国主,同时,还要成为能与梅兮颜比肩、甚至能给她依靠的人。

有此宏愿,吕青野怎肯背负污名,将自己的王位拱手让于吕青原。

心中的决定从未动摇过的吕青野幽幽地看着吕青原,忽然问道:“既有如此斐然成绩,父王自然看在眼中,你又为何要杀害父王,污我名声,招惹枢国,篡夺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