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九章 不速之客(上)

望烽城的西南角,有一片用高大的围城墙与城区隔离的庞大建筑院落,乃是越国强夺了望烽城后,特意圈出这片土地新盖的驿馆,供越国官员等来望烽时歇憩之用。

说是驿馆,这么多年倒是没什么官员来住,其真正的用途是粮仓,住的是越国的运粮官--这十几年来,望烽和苇城每年上缴的粮食都是先存在这里,然后运一部分去屏山关,再将剩下的运去刈水对岸的越国。

傅生站在院中,望着天上日渐盈满的月亮,呆呆地出神。

他本想以普通百姓的身份进入望烽城,无奈望烽的守卫明松暗紧,一旦在市井之中受到盘查而身份泄露,很可能弄巧成拙,影响整个大局。

无奈之下,只好乖乖按照越国使臣的的礼节,于五月十三日正式进入望烽城,入住这座巨大的越国驿馆。

曾任运粮官、现为驿丞的钱进初见他们之时,十分紧张,战战兢兢,生怕自己会惩罚他在驿馆苟活。

但自己并不想为难他,所以第二天钱进便逐渐放松,慢慢将吕国这些年和这几个月发生的事,都毫无保留地讲与自己听。

离开实在太久了,久到不知道竟发生了这么多的大事。

这么多年,一直怀念家乡的月亮,不是因为各地的月亮不同,而是身边的人不同。离开手足亲人,即便这许多年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到底还是抑不住思念。

随着时间缓慢却又快速地向前,终于等到了回故乡的机会。

没想到回来后,却没心情欣赏这轮圆月,只眼前的乱局已够他殚精竭虑地思考对策。

越国国主尹沐江的病况实在不容乐观,越国的局势更是无法乐观,大有坠入深渊、无可挽回之态。

庆幸将沙婵带出来,也算是无意之中让她做个见证,证明乱战之下,国之损耗,民之悲怆,为以后止战打个根基。

耳边传来开门声和脚步声,步履小心翼翼,但脚步声却很大,似在提醒傅生--我在你后面,别吓到你。

傅生知道,是钱进。

钱进就住在傅生隔壁,负责照顾傅生与另一位使臣沙婵的饮食起居。

傅生来的这两天,钱进一直和衣而卧,只要傅生起来,钱进必定马上跟出来照顾,实则,傅生没什么需要照顾的。

钱进之所以如此谨小慎微,还是因为他怕。

吕青野在三月二十二日夜诈下望烽城后,很快便派兵围了驿馆的出入口,钱进和护粮兵不过五百人,哪里敢反抗。其后,吕国百姓陆续归心,欢呼声几乎响彻天际,惊得钱进更不敢轻举妄动。

好在吕青野并没有为难他们,缴了他们的械后,便将钱进、护粮兵和驿馆内的奴仆全部押走,派望烽的吕国士兵接管了粮仓。

直到五月初一,接管了望烽的冯曦白将他从牢中拎出来,命令他重新回到吕国士兵已经撤走的驿馆,担任驿馆的驿丞,负责接待越国使臣。

所以,当傅生和沙婵两人到达这里,亮出文书和腰牌时,钱进以为傅生会对他秋后算账,责备他不战而降,吓得直接跪地磕头求饶,将望烽城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虽然当时没有抵抗的钱进确实该罚,但傅生却没有苛责他。若是当时他们因抵抗而战死,他又到哪里去寻如此了解吕国和望烽、苇城的人来了解情况呢。

没有受到任何惩罚,甚至没听到一句责备,对于见惯了颐指气使的官员嘴脸的钱进来说,怎能不感激傅生对他的宽大,因此,也越发用心照顾傅生和沙婵。

轻声命令钱进回去休息,傅生想安安静静地思考问题。

听钱进说,五月十一那天,吕国二王子,即将继位为国主的吕青原提前来了望烽。进城时静悄悄的,但很快便张扬地出现在城邑之中,看起来像野兽在巡视他的新领地,到处留下气味,提醒领地内的其他动物,他是这里的王,必须记住!

原吕世子吕青野在抓住越国将军彭坚、保住望烽和苇城后,竟因弑父叛国之罪而失踪,虽然叛国的前因后果听起来合情合理,但傅生仍觉得怪异。

通过一个多月的各方情况了解,傅生确定,吕国王廷内部也发生了兄弟相残的惨事,而吕青原成了最后的赢家。

只是从他人口中得知的吕青野的为人和行事手段等,此人绝非普通池中之物,能算计这样的人物,吕青原又是何等样人?和谈又该怎样谈,才能确保越国的利益损失最小,而又让吕国乖乖接受,不会趁火打劫进攻越国。

即便谈判了,吕青原作为政斗的赢家,又是否会遵守和谈盟约,不会背信弃义呢。

吕国换天了,谁都知道,看似平静的一潭静水之下的深处,却是波澜起伏,很不太平。

巧的是,十二日凌晨,冯曦白便率兵过来,以确保使臣安全为借口,命士兵搜查粮仓。所有粮仓,不论是否上锁,是否有粮,全部检查一遍,确认没有任何可疑才悻悻地收兵返回行署。

傅生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冯曦白是为了自己与沙婵的安全着想,如此大费周章地搜查,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所搜的,当然是他们最在意的。目前吕国表面并无乱相,在即将开始议和的前夕,吕青原最在意的,莫过于吕青野。

吕青野自苇城离开后便失踪了,不知生死。既然吕青原如此紧张,这个人的身份,或者可以拿来用用!

正想得入神,忽听到沙婵房间中传来极轻极轻的打斗声,若不是傅生这些年耳力突飞猛进,绝听不出来。

沙婵的房间虽然在他的隔壁,但却是廊子拐角的第一间,在傅生目前这个位置,看不到她的房门。

但沙婵功夫极高,能进入她房间偷袭的人,功夫一定不弱。

傅生脚下一点,如猫一样无声地窜出去,几步便已冲到廊子拐角,一眼看到沙婵的房间,只见房门裂开一条,便知道是沙婵又没有栓门,所以才被人潜了进去。

房间里两个人影正在缠斗,虽然一身白衣的沙婵占着上风,但她房间里,还有一个人影在旁观。

傅生担心沙婵安全,立即便要推门进去抓另一个观战的人影,冷不防廊子上方的梁上便伸下一条手臂,直接抓向他后颈,速度之快,防无可防。

这一招偷袭正卡在关键点上,傅生向前的冲劲无法解除,对方的手指已经触到了他的皮肤,若他不变招,以对方快到无形的速度,傅生绝躲不过去。

刹那间,傅生猫腰向前一滚,避过这一抓,滚进房间中,想要直接插进沙婵和其对手的战团之中。

屋中另一个人影反应亦快,见有人出现,竟是一步跨出,挡在傅生身前,抬起右脚便踢他头颅。

傅生正翻身而起,好似自己将脑袋凑上去让对方踢一般。避无可避,双脚硬生生踩在地上止住前倾之势,同时忙伸出双手,合手去扣对方的脚尖和脚踝。

一招得手!傅生用力一扭对方脚踝,想要先卸下对方的腿关节,不料对方借力使力,顺着他的力道一翻身,左脚又踢到他头的另一侧。

耳边风声飒然,对方这一脚的力道可是不小。傅生不敢硬接,只得松开双手,身体再次向一旁翻去,躲开对方的攻击。

刚刚狼狈地起身,眼角余光便看到房门竟被轻轻关上,先前偷袭他的人影一闪,竟已进了房间,且直接到了他的身边,右手五指箕张,抓向他右肩。

躲不开了?!身体已无法作出躲避或还击的傅生心中一惊。

“砰”的一声,傅生来不及看向声音的方向,一只手忽地落在他肩上,坚硬而有力,将他一拉,避开对方的擒拿。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气息飘进傅生的鼻端,来人正是沙婵。

沙婵作为使臣,只是凑个数,实则心甘情愿做傅生的贴身侍卫,保护傅生。

激斗中,见傅生遇险,沙婵奋力将自己的对手甩向床边,来救傅生。

转瞬,沙婵的右手便抓向傅生的对手的心口,尖锐的指甲已经贴到了对方的衣襟。

黑影右臂顺势去锁沙婵的手腕,沙婵没有躲闪,仍旧灌注全力,自信这一招便可刺穿对手的胸膛,将他开膛破肚。

然而,沙婵手腕被扣住的瞬间,宛如被沉重的铁锭牢牢套住,箍得骨头像碎裂般疼痛。锋利如尖芒的指甲只是将对手的衣襟划破,手指却再也无法向前探出一分一毫。

旋即,沙婵只觉手臂和肩膀跟着一痛,竟被对手扭过手臂将她擒住,下一瞬,喉头一紧,对方锁住了她的脖子。

似乎不相信自己被人擒住,沙婵瞪大了眼睛,却无法发声。

再一转目光,发现傅生也已落入另一个人影的手中。而被自己甩开的对手正站在傅生的另一边,随时预防傅生逃脱似的。

同伴被抓住,刺激了沙婵,她急切地挣扎身体,拼命想摆脱对方的控制,甚至不在乎对手箍在脖子上的手指越收越紧。

傅生见沙婵不要命地挣扎,立即便要出声,却也被身后控制自己的人扼住了脖子,阻止他发声。

两人莫名其妙被擒住,正自心焦之际,院中响起开门声,随即传来拖动扫把的声音,钱进小心翼翼地问道:“付大人可安睡了,小人听到声响,好像是沙大人房间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