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八章 归去(下)

忽然自那队伍之中传出一声微弱的呜咽声,与梅兮颜呼唤魈狼时发出的声音极为相似。

是他!罗启。

吕青野心下一沉——这孩子果然不肯放过梅兮颜!

魈狼双耳一动,立时便停住脚步,似乎在疑惑。

吕青野透过风雪望向西方的队伍,缓缓握了握拳,紧张得五脏六腑似乎都搅在一起,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地抽痛着。

今日的算计大部分都超出了他的安排,虽然这最后一步暂时还没有出现差错,但对方是否还另有布置,也确实难以预料。前方暗藏的危机,比之陷在叛军的包围之中,更为凶险。

微弱的呜咽声又一次响起,魈狼低低地咆哮一声,竟改变方向,谨慎又小心地向着声音传来的黑影走了过去。

不能让魈狼再靠过去,吕青野突然朝着队伍大吼了一声:“动手!”

蓦地,一匹黑马自队伍中冲出,直奔北方,那呜咽之声稍稍变了一些声调,随着奔马一同飘向北方。

魈狼暴躁地低吼一声,再次转向,追着奔马而去……

罗启木然垂眼,看着手指间空空的缝隙——那里,本来捏着一截骨笛,梅兮颜给他的魈狼的指骨做成的骨笛,逃离白瑶山时,他便是用这根骨笛,收服了魈狼,并将它一直安置在桂花村旁的小山坡上,截住了嵩州叛军通往孜州的近路。

那日在白梅山,梅兮颜为保住鬼骑,答应过他,她不仅会再次去南方出战,而且将杀死孟锡,打击叛军的士气,确保枢国能顺利平叛。同时,她会死在战场上,用她的死换取其他他十二个鬼骑的安全与自由。

梅兮颜与鬼骑的配合,对罗启的王位是最大的威胁。如果梅兮颜身死,鬼骑便群龙无首,也就不足为患。但梅兮颜诡计多端,即便是曾经的左右丞相也不是她的对手,罗启担心她耍手段诈死,所以安排四个鬼骑跟在梅兮颜身边,一来帮她除去孟锡,二来,除去梅兮颜。

虽然梅兮颜和程铁鞍只剩下一口气,但白叶想尽办法也没能彻底杀敌梅兮颜,又见到魈狼保护梅兮颜,再无下手机会,只得先突围出去通知罗启。

自听到魈狼的声音,罗启便认定魈狼是梅兮颜留下的后手——在白瑶山他就已发现,魈狼与梅兮颜之间关系如同类一般亲近——果然,这女子从未想过乖乖赴死。

然则,他自有后招对付。虽然他无法成为魈狼的同类,但是,他有骨笛,梅兮颜亲手给的。

料到梅兮颜借着魈狼的力量突围之后就会潜逃,因此,罗启带人拦截在他们只可能逃窜的北边方位,并用骨笛模仿受伤的魈狼的声音,将魈狼吸引过来。只要魈狼能听从骨笛的召唤,罗启便有把握抓住梅兮颜等人。

魈狼果然上当。然而,突然自魈狼脊背上传来的“动手”的命令让罗启的计划彻底落空!

罗启正诧异那男人的声音是吕青野时,身后霍地飞来一人,寒刃挑着他的下巴,一把将他提起,扔到身旁白叶的怀里。

猝不及防之下,只听那人影说了一句:“我们会如约消失,你敢来,杀!”

声音不大,却极阴戾,随着风雪与奔马,渐渐消散。

随即,便传来了魈狼的怪叫声,一忽儿高亢,一忽儿低沉,最后终于呜咽起来。不消说,自是抢了骨笛之人在尝试用骨笛发出声响。

罗启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指,呆呆地伸手摸了摸仍冒着凉风的下巴,没有血迹,却仍觉得刚才那一刀已经刺透了他的下颌,整个下巴和嘴唇都已经麻木僵硬,无法动弹。

下手之人他没有看清,声音也不熟悉。但从那身手上可以看出,是个鬼骑!

梅兮颜竟然在他身边埋伏了一个鬼骑!

她是算准了自己不会放过他,所以才做了这样的布置?如果自己不是基于谨慎,没有透露来此的目的,是否在说出“埋伏梅兮颜”的那一刻,就会被刚才那个鬼骑杀掉?

后怕的罗启惊出一声冷汗。

半晌,才听到白叶在他耳边轻声问道:“追么……”

白叶自然也分辨得出出手之人是鬼骑,罗启在他怀中,无法策马去追,只好询问罗启的意思。但罗启陷入惊吓中呆愣了片刻,直到此时才恢复神智,颓靡地答道:“回去。”

转瞬,又恢复了与他年纪不相符的老成,故意沉声说道:“传令众人高喊,‘孟锡已死,武国大败’。”

鬼骑已经将话说得如此明白,再去追,没有骨笛的自己,也许将面对的不是鬼骑,而是魈狼。且大战仍在继续,这才是决定自己未来的重中之重。

罗启的追兵未来,让吕青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抢夺罗启骨笛的是苗华,是他故意安排在罗启身边以防万一的重要后招,果然救了他们一命。否则,一旦魈狼被罗启迷惑引走,那些人便会将梅兮颜、程铁鞍和魈狼分开,届时,浑身是伤的他没有任何把握能保住梅兮颜和程铁鞍。

梅兮颜以自己的性命换取鬼骑的安全之事,虽然瞒着鬼骑,但程铁鞍当时就站在屋外,听着屋中的只言片语,心中已经有疑惑。

之后,在梅兮颜动身前往南方时,又秘密安排程铁鞍去一角城找顾晓,让两人务必查出柳朔雁和北山越被困在何处,将两人救出。

大战在即,梅兮颜却将他们支向别处,程铁鞍确定自己已猜到了梅兮颜的决定。

表面答应梅兮颜后,程铁鞍先去与顾晓汇合,隐瞒了梅兮颜的决定,只说柳朔雁与北山越之事,之后立即返回孜州,偷偷躲在军中,准备关键时刻带走梅兮颜。

好巧不巧,在军中,他竟然看到了乔装进来的吕青野和苗华,三人这才兵分两路做好策应,由吕青野和程铁鞍绕过枢国大军,从西北方突进战场,去接应梅兮颜。

作为鬼骑,程铁鞍应该帮助梅兮颜完成她的心愿,但作为手足,程铁鞍明知道算计梅兮颜将会受到她严厉的惩罚,也仍执意要破天荒地自私一次!

他十分清楚梅兮颜的身体状况,按他的意思,直接下药迷住梅兮颜,只需要片刻功夫将她捆住,再醒来也不是程铁鞍的对手,可以顺利将她带走。

这次返回南方战场,大战的主将乃是大王子罗启,梅兮颜甚至没有泄露身份,只以戴面具的鬼骑形象示人,因此,罗启没有办法约束梅兮颜的提前撤离。之后只要不在枢国出现,罗启又能拿他们十三人如何。

倘若罗启调动莽林的所有鬼骑来搜索他们,程铁鞍也做好了与他们周旋到底的准备。他要保住梅兮颜的命,让她能继续自由自在地活着!

吕青野却不同意程铁鞍的做法,坚持要帮助梅兮颜杀了孟锡——这不止是梅兮颜对鬼骑兄弟们的保护,也是打击武国士气的最佳办法。

程铁鞍恨极了吕青野的说辞,却又无法反驳。他和梅兮颜是一类人——公心重,凡事总是从大局考虑,最后才想到自己。

最终,吕青野劝服了程铁鞍。

为了保证能万无一失地接应梅兮颜,吕青野偷偷赶去桂花村,大胆地去会了会魈狼。那魈狼果然还记得他,刚嗅出他的气味便风风火火地扑出来找寻他,倒是省了他去寻找的功夫。

见魈狼没有敌意,更是与自己亲近,吕青野果断将魈狼带走,就藏在碧水原西北的一个小山坳之中。

准备了这么多,吕青野却仍没有料到,这场刺杀竟是如此凶险激烈……

苗华带着骨笛骑马跑得飞快,魈狼背负三人追在后面,到底还是没能追上,渐渐也就放弃了继续追逐。

直到确定魈狼没有追来,苗华才下了马,收好骨笛,更收敛一身戾气,与后面的吕青野汇合。彼时没有了骨笛的声音,风雪又大,魈狼分辨不出他就是之前吹骨笛的人。

而且,在白瑶山时,魈狼曾嗅到过不少鬼骑的气味,苗华也是其中之一,知道他和梅兮颜的关系和谐,加之有吕青野的约束,便略带防备地接受了苗华的加入。

但苗华的战马却十分惧怕魈狼,不肯与之同行。苗华将程铁鞍背到马背上,减轻魈狼的负重,骑马慢慢跟在后面。

四人二兽,与身后杀声震天的喧嚣战场,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风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