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风生云起

一九四一年三月二日师部转移到唐家洋,二旅军需官黄志远找到唐家洋。

二旅打泰州时缴获了许多武器、弹药、粮秣和医药等部队急需的物资,黄志远负责打扫战场、转运物资。在四团参谋长俞炳辉领导的一个营的掩护和帮助下,黄志远率供给部工作人员连夜将缴获的战利品运出泰州城,经两昼夜抵达曲塘地域的莫家庄,但与二旅失去了联系。他们在一个莫家庄的村子隐蔽了十多天,每天派人四出寻找,始终没有联系上他们的部队。经过一番周折,他找到师指挥部,经吴肃处长通报,见到了陈毅。

陈毅听说黄志远与二旅失去联系已半个月,严肃地说:“这么多的战利品,是指战员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丢掉了怎么对得起流血牺牲的同志们!你迅速返回原地,把这些物资看好,我立即叫你们旅长来接。”

黄志远以为陈毅发了脾气,压力很大,回到副官处坐卧不安,连饭也吃不香。

接待黄志远的刘德胜主任不忍看到黄志远难受的样子,就向粟裕求援。粟裕说:“让他到我这里来一下。”

黄志远进屋后向粟裕行礼,粟裕正坐在一张方桌后看文件,见黄志远向他敬礼,从椅子上欠起身来,和蔼地点点头,表示还礼,说:“坐!”

黄志远向粟裕汇报了撤出泰州的经过。当时撤出泰州时是黑夜,他们不熟悉河道,风又大,船只航行速度极慢,天亮时离开泰州才十几里,而南浦旅团的鬼子已经进到泰州。为了迷惑敌人,减小目标,经过研究,黄志远同意俞参谋长率掩护部队撤离。他率供给部人员和一个十多人的侦察班,雇来一些小船,将战利品分头装载,轻舟向东进发。

粟裕听了后不断点头,似乎表示放心,最后安慰地说:“你们处在敌、伪、顽、匪四方威胁之中,处境很复杂,很险恶。陈司令员讲了,这批战利品是干部战士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一定要加倍珍惜。现在斗争很艰苦,成千上万的部队,要吃,要穿,打仗要武器,要弹药,你们这批物资中还有很难搞到的黄色炸药。我们取之于敌,既减轻了群众的负担,又可用来打敌人。你回去后一定要万分提高警惕,采取可靠的措施,保证这批战利品的安全,防止顽匪的突然袭击。——你们的旅部在安丰一带活动,已经发电报告诉你们旅长,你回去后很快会有人来接应你们的。”

黄志远顾虑顿消,情绪一下子振奋起来。于是他向粟裕行礼告别,高兴地赶回莫家庄。

黄志远是新四军的人,他都有半个月不知自己部队的去向了,那日寇对新四军的去向更摸不着头脑。南浦襄吉攻下黄桥、海安、东台、泰州等城镇,将泰州作为他司令部的驻地。他的兵力不多,打下的每一个城镇都得分出兵力加以伪化并构筑工事巩固,还得看住刚投降的李长江的几千人,一时无力顾及粟裕他们了。

粟裕的一旅在泰州、海安线以南地区,二旅在海安、李堡线以北地区,三旅在海安、如皋、南通线以东,海安、李堡线以南地区修整,同时为建立苏中各级抗日民主政权做掩护,开展游击战争。

到唐家洋后,粟裕叫来参谋秦叔瑾,指着地图上东台、海安以东到海边的濒海地区说:

“秦叔瑾同志,我们准备在这一地区活动,这里地广人稀,交通闭塞,不利于敌人活动,我们要将这一带建成我们根据地的中心区。你的任务是调查这一地区的地形,将这块地图放大一倍,图上要具体标明各村庄之间的距离,每个村庄的草房、瓦房数,河流宽窄深浅,哪些地区隐蔽,哪些地区开阔,哪些地段低有积水。你们要熟悉路线,尽量做到夜行军能不找向导自己走。辛苦你了!”

秦叔瑾说:“坚决完成任务!”

三仓一带距县城较远,地域空旷,有利于东进部队整顿训练,伤病员疗养亦极为适宜,所以过了两天,粟裕又要秦叔瑾到三仓河以东地区调查地形,选择后方医院地址。他给秦叔瑾加派了人手,有一个姓周的副官和六个全副武装的通讯员:

“这一带一向土匪多,人民觉悟也不高,对我们不是很了解。你们要小心,要防止坏人袭击。”

当时三仓地区土匪、海盗活动猖獗,之前他们不仅祸害盐民、渔民,还有的与新四军为敌。他们称新四军为“四老爷”,放话说“四老爷有种海上见!”这一地区是三旅陶勇的活动区,陶勇按粟裕的指示对当地以恶霸地主吴其海为首的土匪和作恶多端的黄少卿为首的海匪采取打击和消灭的政策,对那些贫苦家庭出身又具有民族意识的土匪和海盗则采取分化瓦解、争取改造的政策,已将著名海匪头目孙二虎抓获,正在争取改造。但这一地区还是有点不太平。

师部在唐家洋呆了不到一个星期后转移新河边。三天后,陈毅要返回盐城。

粟裕说:“军长要走了?”

“打跨了李长江,我放心了些。这里就交给你了!”陈毅说,“粟裕同志呀,现在我们处在日伪联合围攻之下,我们只能做占据乡间作长期坚持的打算。海安、东台、泰州丢了就丢了。我们的目的是要打走日本人,不是占领这些城镇。这一点你要跟同志们讲清楚。你们要把工作中心转入农村,做在农村坚持长期斗争的准备。”

粟裕说:“还是军长亲自跟同志们讲讲形势好些。”

陈毅说:“好!”

陈毅给机关干部上了一场形势报告后走了,过了几天,奥地利人罗生特和一批医疗工作者在沈其震的率领下从上海来到新河边,经新河边到盐城新四军军部去。粟裕热情接待了他们。

罗生特是一个蓝眼睛、高鼻子、身材高大的犹太人,战士们都叫他“犹太人医师”。罗生特从上海出来时化装成外国的传教士,穿着传教士的黑袍,戴着主教的高帽,胸前挂着十字架,手里捧着一本《圣经》。他来时带了一些医疗器械和特备的药品,全装在装在一个铁箱里,遇上日寇拦截检查,他就站出来阻挡,“教堂的特殊圣物,任何人不得亵渎”。那时新四军的地下交通直通上海,就这样,他们平安地进到粟裕控制的地盘上。

粟裕对沈其震说:“沈其震同志,这罗生特帮我们中国打日本鬼子,难得,我不能只是说一两句欢迎呀请他吃顿饭什么的就了事。你把他的情况给我介绍一下吧。”

沈其震说:“好的好的,我把我所知的简单向你汇报一下。——罗生特真名叫雅各布?罗森费尔德,是个医学博士,奥地利人。在奥地利时,他住富人区,穿昂贵西服,抽上等雪茄,他酷爱艺术,经常出入博物馆、剧院、音乐会。德国吞并奥地利后,因犹太人的身份,他被盖世太保逮捕,关进集中营,受尽了折磨,承受繁重的劳动、寒冷和饥饿。一年以后当局以‘未对当局造成严重伤害’的罪名把他释放,条件是必须在十四天内离开奥地利。他赶到维也纳去看望他的家庭。发现父亲已于几个月前去世,他的兄弟一个去了美国,一个去了加拿大,一个去了乌克兰,妹妹去了伦敦。他只身来到中国的上海开了一家诊所,因为这时的上海是犹太人在世界上唯一不用签证即可去的安全地方。他在上海认识了外国进步记者希伯。希伯是太平洋杂志和亚细亚杂志驻上海记者,曾是德国**员,三八年秋,希伯曾到皖南云岭军部采访过叶挺、项英等领导人,给新四军干部作过报告。当时是我给希伯当翻译,后来我们成为朋友。以后我到上海,就住在希伯的寓所,在那里认识了罗生特。集中营的生活使罗生特愤恨法西斯,特别是了解到日本鬼子在中国的暴行,他要求参加新四军抗击日本法西斯。”

“这外国人也讲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呀!”粟裕听后长叹一声,“我们的生活艰苦,住草房、睡草铺、吃杂粮、穿草鞋,他可得受苦了!”

罗生特离开新河边后到达盐城。如果被俘后加入新四军的日本人不算,罗生特应当是第一个加入新四军的外国人。粟裕为了照顾罗生特的生活习惯,粟裕下令交通员定期在上海购买咖啡、奶粉和优质香烟送到军部给罗生特。

这个时候,粟裕从师部警卫团抽出三个连组建海防团,指派三旅陶勇旅长兼团长,一师后勤部罗湘涛部长兼海防团的政委,吴福海为副团长,何振声为政治处主任。

粟裕对陶勇说:“有三个任务:一,打通苏中到浙东和山东的南北交通。二,发动沿海渔民、盐民群众,建立自己的武装,保护自己的利益,巩固苏中海防。三,保护转移到海上的军区后勤各单位和山炮连。”

根据粟裕的指示,陶勇很快就建成了**方面的第一个海防团。在陶勇的感化下,著名海匪孙二虎接受新四军的抗日主张,改邪归正,弃暗投明,收拾人马,与新四军共同打鬼子,所部改编为海防团特务营,孙二虎任营长。

——孙二虎,又名孙二富,东台弶港人,出生于贫苦的渔民家庭,有一手行船硬功,十七岁就当上了船老大。他十分熟悉黄海,睡在船舱里,谛听拍击船舷的海浪声,即可判断船底下海水有多深;夜里看天上的星星,就能分辨渔船到了哪个洋面。他身材高大,会射击,敢冒险,胆量大,讲义气,是苏中沿海众多海匪中最强悍的一股。

海防团成立后,粟裕率领师部机关人员到海船上进行海上生活和海上战斗演习,他第一次面对大海。

相信每一个扛枪打仗的军人看到黄海就会想起一**四年的那场永远是国人心头之痛的甲午海战,想起誓死不降的丁汝昌,与舰同逝的邓世昌……。阵阵海风扑面吹来,空气中有浓浓的鱼腥味,放眼一望,眼里除了海水还是海水,粟裕心中悲愤难抑,感到肩头的担子更重。

一九四一年的春天来时,日寇中国派遣军总司令部提出了以长江下游为起点,逐次进行“清乡”的方案,企图通过“军事清剿”与政治欺骗、经济掠夺、思想奴化等所谓“综合战力”,在其占领区内彻底“整顿治安”,“肃清”抗日力量,强化汪伪政权,将华中地区变成它继续进行侵华战争和太平洋战争的重要后方基地。汪精卫伪政府也将“清乡”定为“国策”,成立“清乡委员会”,由汪精卫自任“委员长”,陈公博、周佛海任“副委员长”,李士群任“秘书长”。随后日寇华中派遣军第六十师团在小林师团长率领下对谭震林的第六师发动“扫荡”,开始在苏南“清乡”。苏中南浦的独立十二旅团则裹胁李长江部“扫荡”苏中。苏中苏南形势空前恶化,国民党军及所属的游击部队纷纷叛国。随李长江之后,军统所属的忠义救**一部由蔡鑫元率领在江苏泰兴投敌,所部被汪伪改编为暂编和平建**第七路。接着国民党第二十四集团军八十九军三十三师副师长兼团长潘干丞、鲁苏战区独立团团长刘湘图投敌,所部分别被汪伪国民政府改编为暂编第二十八师和暂编第二十二师。

四月十日,粟裕在角斜旧场召开干部会议,说:“现在敌人占了城镇和交通线,广大的农村仍然在我们手中,广大人民群众站在我们一边。我们要适应新的形势,深入农村坚持长期斗争,把游击战打得热火朝天,像春节放鞭炮一样遍地开花、处处响枪。这样,敌人虽然占丁点线,却无异于把圈套套在自己脖子上。我们要下定决心,坚持斗争,积小胜为大胜,夺取最后胜利。我们要把眼光放远一点,充分认识苏中抗日斗争的深远战略意义。苏中处于长江下游,面对敌人的统治中心南京、上海,隔着一条长江同敌人唱对台戏。这个对台戏是很精彩的,我们这里打一个胜仗,消息很快就传到南京、上海,政治意义太大了。将来大反攻时,我们要像打鱼一样,在长江口上张开一张大渔网,把从长江逃跑的敌人统统收罗起来。”

讲到即将面临日寇的扫荡和新四军的游击战时,粟裕说:“我们要坚决粉碎日伪的‘扫荡’,反对游而不击,反对‘跑扫荡’、‘躲扫荡’,要做到游而必击、扰而必乱。”

经过一个月的修整后,粟裕的一旅、二旅、三旅向泰州、靖江地区之日伪据点发起攻击,连克古溪、蒋垛、苏陈庄、大泅庄、孤山、老庄头、姚家堡等据点。在姚家垡战斗中,击毙日军泰兴城防司令以下二十余人,生俘日军两名。在兴化梓辛河伏击战中,击沉日军汽艇一艘,歼敌一个小队,生俘日军两名。

那时粟裕管辖着盐城的斗龙港至淮安以南,长江以北,运河以东,黄海以西,两万多平方公里土地、八百余万人口的地盘。战事紧张时他不分昼夜地工作,常常在昏暗的油灯下,阅读电报,对照地图,拟草作战方案,一直迎来黎明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