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家几辈人都是好吃的老饕,家里雇的厨子每天只伺候凤氏父子两个,开的饷却和八仙楼大厨一样多,图的就是个手艺好。内宅里的丫头老妈外院的下人,都是自己开火,由于家里没有女主人,后院的小厨房就被丫头们占领了,直到今天,才被关雅竹成功收复。

来到厨房外面,就看到老妈子和丫头忙里忙外手脚不停,有红案,有打合,有人负责看火,关雅竹只是在那里下命令,只在关键时刻才上来动手炒制,做派与家里的大厨一样。

望着她那窈窕的背影,凤鸣歧心里一阵激动,这真是个当家大奶奶的模样。家里也是时候有个女主人了,这样才像个家的样子。

他凤大少不是个傻子,也不是第一天和女人打交道,他喜欢关雅竹,但不会因此失去理智,他清醒着呢。即使自己白天的激将法有用,也不会让人的思想转的那么快。他可没忘了,关雅竹是个革命党,而且还是个善于表演的革命党。装成娇小姐的样子连自己都蒙了,眼下这家庭主妇的做派,又有几分是真的?

因此当她把关雅竹叫到门外时,脸上并没露出什么笑模样,一脸严肃地问道:“谁允许你看我们家帐簿了?好歹也是大户人家出身,连这点规矩都不懂了么?那帐是随便能看的?”

关雅竹捋了捋飘落在额前的几根头发,态度依旧温柔,“老爷子身体不好,你成天不着家,这么大片家业光交给掌柜是不行的。老爷子心善,总把人往好处想,可是如今这世道,坏人比好人还要多些,不能不提防一二。我在法国学的就是经济,管理帐目经营商业这是我的本科,不会给你家的生意造成什么不利影响。今天处理的两个掌柜,都是有明显亏空的,还有几个人的帐也有问题,我没说出来,是给他们留着脸面,等他们自己把钱还上。”

她嫣然一笑,“我这个大少奶奶看看自己家的帐,操心一下自己家的生意,最普通不过的事,你板着脸干什么?帮着小老婆欺负大房?回头让老爷子看见,一准不答应。”

“你不用跟我来这套,我又不糊涂。”凤鸣歧的脸依旧沉的像一汪水,对女人该哄的时候自然要哄,该有爷们做派的时候,也得横的住劲,否则一辈子就被女人拿捏住,翻不了身。

“如果我的太太想要看帐管家,我双手欢迎,可如果只是一个世交,那就不该插手我家的生意,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我并不在乎钱,也愿意给你打个掩护,否则就不会留你住在家里。可是住在我们家,就得守我们家的规矩,我家是让你避难的,不是让你接着跟你那帮乱党朋友兴风作浪的。我家这份家业,也不是你们的革命经费来源。”

“鸣歧……”关雅竹的声音里带上点娇嗔,看模样就像是两口子闹别扭。“请你相信我不会做出对你或老人家不利的事情,我只是想让自己像一个太太,这样他们才能放心,对你对老伯都好。再说了,两年之后如果我们可以成为伴侣,我也该为我的家产考虑一下,这不是很正当的事么?老人家今天很高兴,我们不应该破坏气氛对么?”

凤鸣歧必须承认,关雅竹确实是自己理想中的伴侣,她的谋略见识外带这铁齿钢牙,绝不在自己之下。一番话让自己的一拳打在棉花包上发不出力,只能认可她的做法。这番话说的不远不近云山雾罩,让自己没法确定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又是假的,至于两年后两人的关系,依旧是个迷。

他只能认可关雅竹的说法,如果只是看几个帐本的话,也不至于就把凤家的财产变成革命经费,她还没那么大道行。再说,自己手上还有样法宝,等到晚上吃饭的时候,这一记“翻天印”打下来,看她如何招架。

晚饭时曹莲已经到了家里,因为白天一起坐汽车的缘故,她的那点不快早就烟消云散,大方地坐在凤栖梧下首,为老爷子斟酒布菜,很是乖巧。又代替自己父亲向凤鸣歧表达谢意:

“我爹说了,袁世凯是民国大总统,我们是运河帮的大把头,他大我们也大,应该是个平礼。坐客让行客,给他一个面子也是情理中事,能借着这事放个交情给袁大头,不是一件坏事,夸奖鸣歧哥有孝心,改日爹过来跟大伯喝酒时,还要当面夸哥几句呢。”

“人呢?”

“按哥说的,我们不管,让雷震春带着人去抓吧。反正时间地点联系方式都告诉好他们了,要是再抓不住,就是他们自己饭桶,跟谁都没关系。一共就四个人,雷震春这边千军万马,不可能按不住。”

凤鸣歧看了一眼关雅竹,后者正微笑着给自己爹碗里夹鱼肉,“老人家您尝尝,这道菜是跟我娘学的,十岁的时候学会了,好几年没做过,手艺本就不如她老人家的好,这一放就更生疏了,您将就着吃一口吧。”对这边说的话,仿佛压根就没听见。

曹莲毫不示弱地也夹了一筷子海参放到凤栖梧碗中,“要说这做鱼啊,还得是我们运河帮。大家见天在水上做营生,可不就是吃鱼么?生吃活嚼,水煮火烤,怎么都有办法做,保证比咱家厨子做的好,大伯您说对不对?”

凤栖梧看着她,眼神里也满是慈爱,“你这小淘气包,最大的本事就是吃鱼,要说做鱼啊,还得是你爹。当初他请我吃过一回全鱼家宴,当时一块坐席的那位仓场侍郎,差点没吃的咬了舌头,那一回就把他摆布服了,让他怎么走他就怎么走……”

关雅竹笑着说道:“曹莲妹妹既是能吃鱼的,还请尝尝我的手艺,哪里不到还请多多指教,我也好改进。”

“指教可不敢说,再说了,也别急着叫妹妹,咱两谁大还不一定呢。”

凤栖梧笑着说道:“疯丫头,跟你雅竹姐不许没上没下没大没小的。这也就是民国了,要放到前清那时候,海关道是三品大员,我家都属于高攀。你爹有御赐龙鞭可以见官不跪,可是跟海关道面前也得客气着点,不能像你似的这么放肆,那是要吃苦头的。”

“没关系,清室已经退位,这些旧规矩就不必提了。曹莲妹妹快人快语,我想我们一定可以成为好朋友。妹妹,我敬你一杯。”

关雅竹大方地举起了酒杯,曹莲也只好举杯陪着。她又示威似地说道:“想要成为朋友好啊。我的铺盖大伯家里本来就有,从今个起,我就住在这了。哥,你说我睡哪?”

凤鸣歧咳嗽一声,“你每回睡哪你不知道啊,还问我?越大越皮,吃完饭就去睡觉,不许淘气。我这还有件事,得跟你雅竹姐说呢。”

“你们两有什么事背着我?”曹莲瞪起了好看的大眼睛,“大伯您可得给我做主,你看哥,现在就欺负我。”

关雅竹道:“鸣歧,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你越是这样,曹莲妹妹就越好奇了。”

“是这样,今天我在警察署遇到雷震春,他建议我们两人……订婚。”

凤鸣歧一边复述着雷震春的建议,眼睛紧盯着关雅竹,捕捉着她脸上的变化。虽然那张警察学校毕业证书是伪造的,可是这察言观色的本事,可不是只在学校里才有人教。社会上摸爬滚打一圈下来,凤大少在这方面是个行家,她有一点不情愿或是委屈,自己都能看的出来。

同样瞪大眼睛看着的还有曹莲。那张像机枪似的小嘴早就哑了火,两手用力按着桌子,似乎要把生平的气力,都花在这张硬木八仙上。

凤栖梧咳嗽一声,“雷震春这人是个行伍,不懂得我们仕宦人家的礼数,他说的话只当个笑话,不必认真。雅竹你不愿意定婚就不定,我倒要看看,谁还能强按着你点头?他雷震春管得太宽了,我们凤家的家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伯父,雷处长的意见……侄女觉得有道理。名不正则言不顺,要是没个名分,侄女住在这自己也不自在。我就是怕……鸣歧他不愿意。”关雅竹的表现很是自然,仿佛一切都在她预料之中,只不过有那么一丝恰如其分的羞涩而已,其他一切如常。

等到酒席结束,凤鸣歧把关雅竹送到房门口时,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自己愿意,还是迫不得已?我可不喜欢捆绑着做夫妻,将来对谁都没好处。”

关雅竹微微一笑,“我这次来通州本就是来和你结婚的,又有什么迫不得已一说。你明天替我邀请一下雷震春和袁鹰,让他们来参加咱们的定婚仪式吧,我在北京有几个朋友,我想把她们也请来。大家都看着,这事就是板上钉钉,你也就该放心了吧?别想太多,回去好好休息,还有啊,曹莲妹妹是个好姑娘,你可别辜负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