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马千里时，凤鸣岐第一次觉得这个草包上司原来是这么可爱。如果不是他在凤家附近安排了一队警察巡逻，支援也不会来的这么快。袁政府的警察前身是北洋兵，通州警察虽然已经面向民间招募，但是基干依旧是北洋兵为主。这帮丘八打枪杀人的本事远比捕盗破案的本事好得多，在凤家的驳火战斗里，发挥了异常重要的作用。
这批闯入者人数足有十几个，但是有枪的只有三个人子弹也不多。凤家在上次的袭击之后，也预备了几杆长枪自卫，在恢复秩序之后两下的交战中并不落下风。等到警察一来，那些闯入者就成了腹背受敌，开始四散奔逃。
马千里得到报告之后，不顾深夜亲自赶来督战，等听到柳青青受伤的消息，更是二话不说劈头盖脸朝今晚负责巡逻的小队长打过去。
“废物！没用的东西！你们干什么吃的！老子让你们用心巡逻，这就是你们巡逻的结果？我说过好几次了，这是我兄弟的家，就得当成我的家来对待。你们对待我的差事，就是这么敷衍的？这回不剥了你的皮我就不姓马！”
关雅竹与曹莲这时都已经从内宅出来，曹莲一身紧身裤袄，手上提着皮鞭。先是看了凤鸣岐，见他没受伤才长出口气，又看了柳青青的伤口道：“别担心，她伤的不重，但是那刀上有毒，所以人疼昏过去了。这毒药不难解决，我这就给她拿药。这帮强盗，居然用毒药暗器伤人，这就是要下死手！我们运河帮和他们没完，不把他们都找出来，决不会善罢甘休。”
马千里也道：“放心吧，我一会回去就亲自审讯，把警署所有的刑具都拿出来，我就不信了，撬不开他们的嘴！”
关雅竹倒是比较镇定，先是让曹莲对柳青青进行紧急护理，随后安排人送她去医院进行下一步治疗。凤鸣岐问起内宅的情形，关雅竹只安抚着说是没事，没惊动到老爷子。还是连壮抽冷子把凤鸣岐叫到一边低声道：
“少奶奶真是好样的，过去我只知道她读过书，认识很多洋文，跟少爷一样，也知道她脑筋好，做事极有条理，却不知道她会使枪。当时几个贼人奔老爷子那去，我爹准备着和他们拼命，却不想少奶奶赶到那，几枪把人都放倒了，一枪一个弹无虚发，当真是好手段。其实就连这次家里的防范也是少奶奶布置的，要不是她布置的周密，咱家这次怕是要吃大亏。”
“家里仆人怎么样？”
“有两个人受伤了，但是伤的不算重，没有死人。这也就是少奶奶的功劳，这些日子严管下人，不让大家喝酒赌钱，谁值班都规定的严格，又有检查。过去大家护院都是走过场，都知道不会有贼，没人真的在意。少奶奶管得严，没人敢偷懒，才没让贼钻了空子。这帮强盗跟上次来的那个独行盗可能是一伙的，也是直奔咱家的宝库里闯，被咱们一通排枪劈头盖脸打过去，死伤了好几个，包括那两个带枪的，也都被打死了。”
凤鸣岐点点头，“受伤的赶紧治，不要心疼钱，伤好以后再给一份抚恤。为老凤家拼命受伤的，家里不能亏待，这事老辈留下的规矩。我去看看爹怎么样，有话回头再说。”
来到上房时，凤栖梧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太师椅上运气，在老人手边，放着一支压满子弹的手枪。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凤栖梧依旧是通州城里数得着的好枪手，那枪法是拿子弹喂出来的，半点不逊色于年轻后生。
凤鸣岐给爹见了礼，凤栖梧先看了看儿子，确定他没受伤之后，才问道：“我听说青青为了你挨了两刀，有没有这么个事？”
“不错，是这么档子事。当时那飞刀奔儿子来的，没有柳姑娘，我多半躲不开。”
“寻常强盗上门只为财，不害命，更不必见面就以毒药飞刀开路。看来这伙人多半是要杀我凤家老小而来，出手就没打算留活口。我凤家多年来与世无争，不和别人争斗，几时结下过这样的仇家？想来想去，多半还是十三太保扳指惹来的麻烦。怕是这伙人也是惦记着扳指，打算上门硬抢了。”
“儿子听连壮说，他们确实是直奔宝库冲的，所以主要的人手都折在那边。若是他们一开始就奔家里人下手，只怕咱家的损失会比现在大。其他人我不管，爹的事儿子不能不管。您老岁数大了，心脏又有病，不能担惊受怕。依儿子的看法，您老人家还是先到别处避一避，或是京城，或是天津。您在哪都有朋友，不愁没有地方去。等到事情过一过，再回来也不晚。”
“避？我的家在这里，我能去哪避？让一群杀人越货的强盗把我吓得狼狈而逃？你爹的胆子还没这么小！”凤栖梧哼了一声，“庚子年八国联军比他们横多了，那是全天下强盗的祖宗，把大炮都架起来了，你爹可曾怕过？今天这几个蟊贼，比起洋兵差了一天一地，我怕他什么？他们还敢来，我就一枪一个打发了他们。现在我担心的是你小子！”
“爹您别担心儿子，儿子也有枪，自己能保护自己。”
“爹担心的不是那些，是担心你欠债太多，还不上！自古来，最难消受美人恩，桃花运与桃花债，只有一线之隔。你应该想想，能拿什么来报答这些女子对你的恩情。雅竹是当家媳妇的料子，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他都得是咱凤家的当家媳妇，这条万无更易之理。这也是为了你好，咱家家业要想兴旺发达，非有这么个媳妇当家不可。这次要不是雅竹整顿家风，又帮着咱家的护院布置防卫，这批强盗一来一去，那些护院家丁不知要死多少人。曹莲是我看着长大的，与我的亲生女儿其实也差不多，所以你也不能负她。柳姑娘又救了你的命，还为你挨刀流血，这个恩情，我们也得报答。三段情分掺杂在一处，是运气，也是债，不知道你这辈子能否还得上，又该用什么方法来还。”
凤鸣岐被这话问的也低了头，他此刻若是依旧表示对柳青青没好感，不用别人，老爹怕是就要丢耳光下来，自己也说不出这种没良心的话。可是凭心而论，自己确实对柳青青没有那方面的感觉，这也是事实。他没法昧着良心说话，就像不能昧着良心做事一样。
“爹，这事您就别管了，儿子自有分寸。”
“不管可不成，你这小子以前就看人家青青不顺眼，这要是在过去我不管你的事，现在人家对你有救命之恩，你要是再干对不起人的事，我第一个不答应你！家里这边不用你，赶紧给我去医院看着青青姑娘。人家在通州没有亲人，为你受的伤，要是一睁眼身边连个贴己人都没有，那是伤人心的事！”
凤鸣岐依言而出，却没有直奔医院，而是去找了关雅竹。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关雅竹，居然是个优秀战士。在这场骚乱中不但毫发无损，还亲手击毙了两个试图闯到凤栖梧房间行凶的刺客，让凤鸣岐感激之余，对她更加刮目相看。
关雅竹笑道：“这本来就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我是同盟会的人，接受过特工培训，射击也是科目之一。只是这方面的技能对于特工来说并非必要，当我们需要拿枪射击时，通常局势已经非常紧急，是否持枪已经失去意义。学这个只是以防万一，没想到在今天派上了用场。保护老爷子本来就是我该做的事，也不需要道谢。如果细说起来，我倒是应该道歉，如果不是那枚扳指，或许凤家不至于遭遇这些麻烦。”
“雅竹这么说话就见外了，不管怎么说，大家也是自己人，为自己人扛点事，本来就是应尽之责，不需要大惊小怪，更不必道谢。这次我到时要谢你，没有你的调度安排，我家也不会损失那么小。”
“这只是最基础的军事技能，如果是他……我是说如果是我们同盟会里那些真打过仗的人在，损失会比这更低。家里的事你不用担心，马千里又调来一队巡警，专门负责保护安全，不会有什么闪失。倒是医院那边得用人，我估摸这事谁去也不如你去，你就辛苦一趟吧。”
凤鸣岐苦着脸，“怎么，你也是这么个意思？”
“那是，人家为你挨了两把飞刀，要是一睁眼看不到人，这心里得是多难过？这世界上有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道理么？给我赶紧着去吧，家里的事交给我就好，别人的不用你多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