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岐不喜欢柳青青,每次见到她,心里就莫名生出一种生疏感,希望离她越远越好。但是这种感觉不是怀疑,尤其是关雅竹也批评过他疑神疑鬼。现在反倒是关雅竹对其产生怀疑,这种态度上的变化,让凤鸣岐颇有些不能理解。
毕竟柳青青是救过他的女人,人心都是肉长的,凤鸣岐也不愿意相信这样的女人有问题。再者说来,从逻辑上也讲不通。她如果有问题,又何必冒着风险营救自己。毕竟那是冒着性命危险的勾当,如果不是曹莲带有解药,如果不是凤家早有提防,说不定柳青青此时已经一命呜呼。不管存着什么样的心思,总得是个活人才有用,连自己性命都搭进去的阴谋诡计,这又图的什么?
关雅竹对这种质疑倒也表示理解,她也知道,这种事本来在逻辑上就很难讲通。自己也是凭借一些蛛丝马迹的分析,才做出的这种揣测,手上并没有证据。如果不是凤鸣岐相信自己,自己也绝对不会把这个怀疑说出来。
到底柳青青有多可疑,关雅竹实际也说不清。她只是觉得,柳青青这个公债的消息太大 ,大到超出柳青青的正常社交范围,一个普通女子绝对没有可能得到。由于同盟会当初与日本人走得近,不少日本浪人甚至直接参与到革命之中,是以对于正金银行的了解也比普通人更深。这家银行的工作人员经过严格选拔,每个人的意志都异常顽强,能参与到公债发行这种事里的,更是普遍接受过特工培训。
这些东洋人虽然出身贫苦,但是对于自己的国家却极度热爱,不可能为了一段爱情就出卖自己国家的重要情报。更重要的是,就算他们自己想出卖也不容易办到。日本保密制度严格,放谍工作几乎做到丧心病狂地步。掌握这一信息的职员,家人都在日本特工监视之下,本人的行动也会受到监管。这种情况下,就算有这么个人被柳青青迷住,也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消息送出来。
再说,柳青青得到消息的时机太凑巧了。曹彪这里刚一动心,她那里就送来了消息,仿佛就是为了打消这个念头而来。这么 巧合的事也让关雅竹心中怀疑。最重要的疑点,则是柳青青提出的方案,解决丁华。这个方案太过简单粗暴,这么看也不像是一个报社记者或是一位大小姐想出来的。
“鸣岐你想过没有,如果你就这么杀了丁华,实际是在自己身边,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炸响。如果说之前西服书信的事我们还存在辩解余地,动手杀丁华,不管从哪方面也交代不下去。一旦事情闹大,想要转圜的机会都没有。如果说现在我们的把柄在丁华手里,杀了他,这个把柄就等于落在柳青青手里,她想要咱们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再想反抗她就不容易了。她是一个记者,有着自己的关系网,到时候只要把消息散布出去,我们纵然有三头六臂,也按不住这件事,那时便是死路一条。”
凤鸣岐皱着眉头道:“她救了我,却又要害我,这到底唱的是哪出?要不然我还是赶她走算了,免得留在家里万一把情报站的事让她查探出来,就麻烦了。”
“我现在只是怀疑,手上并没有铁证。拿怀疑赶人,世界上没有这个道理。再者说来,人家总归是救了你的命,我们没凭没据乱赶人,老爷子也不会答应。我提醒你这点不是为了让你把人赶走,而是为了让你心里有个提防,也让老爷子多加小心。”
“雅竹你的意思是说,他也是奔着扳指来的?”
“难说的很。现在连她是哪一路人马我都猜不出,自然也不好说她的来意,只是小心无大错,自己加强提防就是了。好在我们在守,他们是攻,只要我们自己不出纰漏,任他们有多少诡计机关,也没有施手脚处。再说就当下看来,柳青青还是帮着我们的,说不定她被鸣岐你的魅力征服,迷途知返也不一定。”
关雅竹说到这里,露出一丝笑容,凤鸣岐看在眼里,心神一**,一把抓住她的手道:“雅竹,如果我真有那么大的魅力,唯一一个想征服的女人就只有你而已。”
“现在大敌当前,不是演文明戏的时候,等到这一关过去,你就算在家里搭台演上七天七夜我都陪着你。”
关雅竹抽出手,朝凤鸣岐一笑,“我们现在还是该想想怎么化解这场危机,不能让袁世凯和日本人把通州父老的血汗钱拿走。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丁华,这个人……必须要想个妥善方法解决。”
大的方向定下来,但是细节上的完善并不是朝夕之功。以关雅竹之能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找到铲除丁华的方法。
由于家里遭了土匪,凤鸣岐请了几天假料理家务,可是没等假期放完,警署里就派了人来催,让他赶紧到署里工作。这在过去是从未有过的事,凤鸣岐这个职位本来就是混日子的,没人盯他的考勤,肯去警署就是好大面子,几时请假这事还得要销假了?
一到警署,凤鸣岐就发觉到气氛不大对劲,丁华围着田满转来转去,一口一个署长叫着,其他人的神色则透着古怪。一见他来,田满朝他点点头,随即示意凤鸣岐跟自己到办公室谈。凤鸣岐注意到,田满招呼自己进的,是马千里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的陈设变化不大,只是原本马千里的位置换成了田满坐,也不像马千里那样给自己递烟抽。
凤鸣岐自己抽了支香烟点燃,看看四周问道:“马署长呢?他这个人最不喜欢别人用他的东西,不管是女人还是办公室都不喜欢。田副署长犯了他的忌讳,可留神马署长翻脸骂祖宗。”
“不会的。我使用这间办公室,已经得到了袁鹰公子的授权,马署长不会有什么不满的。实不相瞒,马署长走运了,被大总统调到京里,接受军官培训,不就之后就能重返部队,继续为大总统冲锋陷阵了。我们也知道,马千里阁下更适合当个军人,而非警察。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到了那里想来他会感到更开心。那个舞台,也更适合他。”
“有这种事?什么时候走的?怎么我一点消息都没得到?”
“大少不要怪马署长,军事机密,任何人不能泄露。他是军人出身,对这个道理更应该明白,军令如山,他也是没有办法啊。马署长调走之后,警署工作由我暂时负责,所以这间办公室也就归我所有了。”
田满笑了笑,“我与大少是朋友,但是警署是公事,不能徇私情,这个道理,想必大少比谁都明白。过去马署长管理警署的一些做法过于粗疏,上面是不怎么满意的。尤其袁鹰少爷视察的那两次,发现咱们警署存在很多弊端,要一点点改进,首先就是要从我们这些人身上改起。虽然警察不是兵,也得按士兵的标准要求,不能太过散漫,要像真正的士兵一样服从命令。”
凤鸣岐不置可否的看着他,意思是看他还有什么话说。田满沉吟片刻又道:
“眼下我就要宣布一条命令。为了配合袁鹰公子的工作,也是为了表示我通州警察对打总统的忠诚。所有警察一律三月停发薪水,用这笔钱购买运河公债,未来等到分红时间一到,再拿那笔钱偿还大家的工资。至于大少,你和普通警察不同,凤家家大业大,不报效些怕是不合适吧?至于具体的数额我不强求,总之是自己的心意,给多给少全看人心。”
田满看着凤鸣岐,话里的意思很明白:现在不提赚钱,只提尽忠,以个人财力来看,凤家的财势抵的上半个警局,若是报效有限,岂不说明对大总统不忠?
凤鸣岐看看田满,“田副署长,你虽然在运河帮里拜过师,是门槛里的人,可是总归还是纸上谈兵,历练差得远了。有些事能说不能做,有些事能做不能说,真出了问题,大总统不会给你随便撑腰,不占理的事你找谁来都没用。运河公债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谁买谁不买,应该全靠自愿。你这样的搞法,不等于是指着鼻子告诉大家,这公债买了也回不得本?你就不怕坏了大总统的大事以及名声,总统怪罪下来,你又承担的起么?”
他的嗓门是在车站唱戏吊出来的,声色音量能票黑头,一声喊,就让田满忍不住打了个颤。他看着凤鸣岐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就是告诉你,我家世代吃运河,这公债本来就是该买的。可是我不能花钱去给大总统买骂名,什么时候等你们想明白这么发行,给总统恢复了名望,什么时候我再买也不晚!”
说完这话,凤鸣岐转身向外就走,田满在后高声道:“凤大少,警署不是你耍脾气的地方。”
“就冲你这样的糊涂虫,这警署我也不待了,爷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