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不在封闭环境中吃东西之外,方悦还有另一个习惯,那就是——只要坐车,不管是什么车,一定会系上安全带。
正是这个习惯,救了她的命。
她睁开眼睛醒来,还没弄清楚状况,就听到身边有人喊道:“她醒了!”
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打着电筒朝她跑来。方悦这才注意到,自己躺在地上,而她的身边——如果没看错的话,应该是一具尸体。
不,不是一具,而是若干具。现在仍是黑夜,方悦看不清他们的脸,但她知道,这是车上的乘客。他们之前还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如今却变成了一具具沾满血污、形象可怖的尸体。
其实,她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的脸上、身上全是血,浑身疼得仿佛要散架一般。她甚至不敢动弹,怕稍微一动,某根折断的骨头就会插入内脏之中。方悦知道,她跟旁边那些尸体唯一的区别就是,她还有一口气。但问题是,这口气也不知道会保持到什么时候。这种灾祸过后,活下来的人也许比死了的人更不幸。
两个医生开始小心谨慎地检查她的伤势,在她身上轻轻地按压着。几分钟后,一个年轻男医生说:“她没有伤到要害,都是皮外伤。”
是吗?方悦松了口气,感到庆幸。这时,另一个医生开始问她一些问题,方悦听出来了,他是想确定自己有没有失忆,或者脑部是否因撞击而出现问题。幸运的是,都没有。
两位护士过来,把方悦抬到一张担架上,给她喂水,帮她清洗伤口、消毒。两位医生又去给别的伤者做检查了,警察也在旁边帮忙。一群人忙了许久之后,年轻男医生说:“警官,全部检查完了。这辆跌落山崖的大巴车,只有一个叫方悦的年轻女性幸存。另外的32个人,全都遇难了。”
警察叹了口气:“太惨了……这是本省近年来最严重的一起车祸。”
方悦闭上了眼睛,眼泪溢出眼眶。是啊,太残酷了。死了32个人……之前坐在她旁边的那个老大爷,她嫌他身上有股味道;坐在前面的那对母子,她烦那个吵闹的小男孩;中间的一位大姐,嗓门儿大得全车都听得到,素质堪忧……但现在,方悦多希望他们全都能活过来。那些缺点全都不重要了。不久前,他们还是活生生的人呀,现在全都成了黄泉路上的亡魂。这实在是太悲哀了。虽然方悦跟他们素不相识,此刻也不禁黯然泪下。
突然,她浑身战栗了一下。
等等,刚才那医生说什么?“另外”的32个人,全都遇难了?
可是这辆车上,加上我,一共才32个人。既然我活下来了,怎么可能还有32个人遇难?
方悦挣扎着坐了起来,虚弱地喊道:“警官,医生……”
警察和年轻男医生听到她的声音,一起走了过来。医生说:“我们现在就把你送上救护车,到附近的县医院去进行治疗。”
“好的,谢谢……我应该没什么大碍。”方悦说,“我叫你们,是想告诉你们一件事——你们统计的死者人数,可能有误。”
“你怎么知道有误?”警察问。
“因为车上一共有30个乘客,一个司机,一个乘务员。沿途有两个交警上车查是否超载,都是清点过人数的。所以我很确定,车上一共有32个人。既然我是唯一的幸存者,那么死亡人数,就应该是31个,而不是32个。”
警察跟医生对视了一眼:“我们俩都数错了?”
医生说:“这是夜里,也许没看清,那我们再数一次吧。”
于是,俩人打着手电筒离开了,走到停放尸体的地方,从左到右又数了一次,之后回到方悦身边。警察说:“没错,就是32具尸体。”
“对,我数了两次,都是32具。”医生也说。
方悦皱起眉头:“这怎么可能呢?车上的确只有32个人呀。”
守在方悦身边的一个女护士听到他们的对话,也感到奇怪,说道:“会不会有小孩?没有占座,坐大人腿上的。”
“不会,车上没有这么小的孩子。我前排有个小男孩,就是车上唯一的一个孩子了。但他是占了座位的。”方悦说。
“该不会有人躲在行李舱里吧?”护士再次提出猜测,望向警察,“逃犯之类的。”
警察摇头:“不可能。我们的警车是第一时间赶到事发现场的。大巴车掉落在了下面的公路上,但车门和行李舱并没有因为撞击而打开。是我和两位同事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车门强行撬开的,行李舱也是。我们当时就检查过了,行李舱里没有藏人。”
“是的,接着我们的救护车就到了。”男医生说,“几个医护人员把尸体和伤者一个个地抬下车。其实我当时就数了一下……”
警察问:“多少人?”
“如果我没数错的话,我们从车上抬下来的,一共是33个人。”男医生说,“一个幸存者和32个死者,数字是对得上的。”
方悦骇然道:“怎么可能?就算我记错了,上车来查是否超载的两个交警,不可能都弄错了吧?如果车子上多一个人,他们会不知道?”
警察看了一眼不远处摔成破铜烂铁的大巴车,自语道:“这种客车的核载人数,确实是30人……”
“是的,而且我坐在最后一排,看得很清楚,座位是刚刚坐满了的,所以加上司机和乘务员,只会有32个人。”
“那就怪了,这多出来的一个人是怎么回事?他(她)是什么时候多出来的?”男医生说。
方悦茫然地摇着头。警察问道:“这辆车为什么会冲出悬崖,你知道吗?出事故之前,车上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方悦竭力思索,猛然想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细节,说道:“我想起来了,出车祸之前,车上的确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
“什么事?”
“当时车上的顶灯是关着的,车厢内一片漆黑,多数乘客都在打盹儿。突然,坐在中间的一个女人发出惊恐的尖叫,把很多人都吓醒了。但是,人们还没弄清楚状况,司机也跟着发出惊叫。接着,车子就失控了,朝右侧的悬崖冲去。”
警察、医生和护士面面相觑,感到不寒而栗。警察说:“发出惊叫的女乘客和司机,肯定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物,才会发出惊叫吧。”
“应该是,”方悦说,“可他们只是尖叫,并没有说看到了什么——直至汽车跌落山崖。”
“人在受到极度惊吓的时候,是很难说出具体内容的,尖叫是第一反应。”男医生蹙眉道,“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他们很难形容,自己看到了什么。”
方悦打了一个冷噤。警察说:“不管他们看到了什么,这肯定是出车祸的原因。”
“车上应该有监控设备吧,调出来看看,也许就知道了。”医生说。
“我们当然会调监控来看,这是我们警方该做的事。”警察说,“现在,你们做医生该做的事吧——把伤者送到县医院进行治疗,再把死者的遗体运到殡仪馆。我们查清死者身份后,会通知他们家属的。”
“好的。”医生点头,跟两个护士一起,把担架连同方悦一起抬上了救护车。
护士关上救护车后面的门,对方悦说:“你休息一会儿吧。这是郊区的公路,开到县医院,要半个多小时呢。”
“好的,谢谢。”
两位男医生一个负责驾驶,一个坐在副驾。两位女护士坐在后车厢的长凳上,守护着担架上的伤者。
劫后余生的方悦,心情极为复杂。“多了一个”的恐惧感萦绕在心间,挥之不去。她知道,这件事情必有古怪。一种不祥的预感提醒着她——这起车祸,只是一个开端,绝不是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