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位接到命令的警察来到县医院。医院方面也准备好了六套隔离服。准备进入停尸房的，是四名警察和两位医生。清晨七点，他们正准备穿上隔离服，进入殡仪馆，一个保安急急忙忙地来到会议室，跟院长汇报道：“陈院长，我们没法清场，殡仪馆门口，现在围满了人！”
“什么？”院长蹙眉道，“哪来的这么多人？”
“都是那些死者的家属，他们得知亲人出车祸身亡，连夜从别的城市赶到了我们县。这些人哭哭啼啼，哭着嚷着要见死者最后一面；有些情绪激动，要我们立刻打开殡仪馆大门，不然他们就要硬闯了。我们保安出面制止，差点被他们打了！”
会议室的人对视在一起。院长问道：“哭哭啼啼我能理解，但你说他们情绪激动，是怎么回事？他们的亲人是死于车祸，又不关我们医院的事。只是因为出事的那段公路属于我们县的地界，死者才送到了我们医院来。这些人不至于找我们算账吧？”
“这我不清楚。这些人根本不跟我们讲道理，只是勒令我们把门打开，不然就要硬闯了。院长，你快去看看吧，我估计我那几个同事，快要顶不住了！”保安焦急地说。
“行，我马上去看看这是怎么回事。”院长说着就要往外走。
“等一下，”高主任叫住院长，问那个保安，“现在殡仪馆门口有多少人？”
“死者的家属，估计有一百多个。因为他们在殡仪馆门口闹事，把附近居民也惊醒了。现在门口围的人越来越多，大概有两三百个人。”保安说。
“这么多人，事情就难办了。关键是，他们才经历丧亲之痛，情绪十分不稳定，行为可能失控。”高主任望向公安局长，“段局长，这样的情况下，就算警方出面，估计也会很棘手吧。”
“我会跟院长一起去现场看看，询问他们闹事的原因是什么。”段局长说。
“其实，在事情尚未调查出结果之前，你们就不该通知死者的家属前来。人一多，又哭哭闹闹的，要想稳住他们，就非常困难了。”
“我怎么知道这事会跟病毒扯上关系？我或者我手下的警员，只是按程序办事罢了。这些人在我们的地界出车祸死了，当然要通知他们的家属。”段局长冷冷地说，不想再跟这位盛气凌人的疾控中心主任废话。他转身对院长说：“陈院长，我们走吧，出去了解下情况。”
院长点点头，跟段局长一起朝外面走去。四名警察、徐所长和刚才那个保安，紧随其后。高主任迟疑片刻，也跟着他们走了出去。
一行人来到殡仪馆门口。果然，这里乌泱泱一大片人，有人甚至抓着门口的铁栏杆用力拉扯，嘶吼道：“开门，再不开门我们就把这道铁门砸烂！”
当地人认出了医院院长和公安局长，说道：“陈院长和段局长来了！”众人的注意力随即转移，呼啦一声围了过来，将院长等人团团围住。
“你是这家医院的负责人？”有人不客气地问道。
“是的，”陈院长也问道：“你们是昨天那起车祸的死者家属？”
“没错，公安局通知我们过来，我们就连夜赶过来了，想见我们的亲人最后一面。”一位妇女悲愤地说，“可是到了殡仪馆，却发现大门是锁着的，好几个保安守在门口，不准人进去。他们承认我们亲人的尸体就在里面，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认领尸体呢？！”
“大家别急，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请听我解释。按理说，我们当然应该让各位家属进入殡仪馆，认领亲人的尸体。但是昨天夜里，我们发现停尸房出了些状况，似乎有某种未知病毒感染了尸体。所以我们才封锁了殡仪馆，并通知了省疾控中心的专家来处理此事。现在，请大家暂时离开殡仪馆，等我们弄清状况后，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别听他胡扯！他是在找借口，掩饰他们的罪行！”人群中有人吼道。
院长当即脸一垮：“这话是谁说的，麻烦把话说清楚，我们犯下什么罪行了？”
人群中挤过来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走到院长面前，情绪激动地说道：“我说的！你们别掩饰了，我们什么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不妨当着大伙儿的面，说清楚吧！”
“车祸发生后，你们根本没有仔细排查，就说全车的人都死了，把所有人送进了殡仪馆的停尸房，后面才发现还有人活着，把停尸房的工作人员吓得跑了出来！”
这个人的话点燃了所有死者家属的怒火，人们跟着吼了起来：
“你们根本就是故意的！不愿跟垂死的病人治疗，或者担心他们拿不出治疗费来，就干脆把他们弄死！”
“听说停尸房的冷气开到了零度，这不是想活活把人给冻死吗！”
“我们的亲人本来是可以救活的，被这家黑心医院给害死了！”
年近六旬的院长气得浑身发抖，满脸通红，愤怒地说道：“一派胡言！你们一点根据都没有，凭什么诬陷我们？我们的医生，都是救死扶伤、兢兢业业的专业医务人员。我们医院也是C县最好的医院，又不是街边的小诊所！负责这次车祸的两位医生，在我们县是有口皆碑的好医生，你们什么都不了解，就这样血口喷人，太过分了！”
“谁说我们没根据？”带头的那个男人举起手机，说道，“你们自己上网看看，这件事现在已经传开了！就是参与这次事件的一个知情人士透露出来的。他说你们的做法令人发指，他实在是忍不住了，才把事情真相说出来！”
院长等人大吃一惊，对视一眼，摸出各自的手机。从昨天夜里到现在，他们一直在开会商讨如何处理此事，根本没空看手机上的信息。
那个保安看了一会儿，叫了起来：“哎呀，果然！朋友圈都在传这件事！”
他把手机递给院长看，是一张屏幕截图。上面的文字写着：
C县今晚发生特大车祸，三十多个乘客跟大巴车一起坠落到下方公路。C县一医院的医生和护士前往现场，由于死伤者太多，医务人员根本没有仔细检查，加上考虑到重伤者无法承担高额的医疗费用，便轻率地宣布，除一位受轻伤的女性外，其余乘客全部死亡。殡仪馆的车把尸体运到停尸房，结果一位“死者”活了过来，把工作人员吓得半死，赶紧跑到医院求助。但医院并未立即打开停尸房，对该伤者进行抢救，而是毫无作为。停尸房的冷气开到了接近零度，在深受重伤且如此寒冷的情况下，想必本来没死的伤者，也被冻死了。我本人就是参与这次事件的人员之一。担心被打击报复，不敢透露真名。但我所说，皆为事实。实在是看不惯C县一医院这种草菅人命的行为，才把事实真相公之于众。
“这……这完全是子虚乌有、恶意中伤！”院长气得直哆嗦，“这是造谣！你们不要相信他的鬼话！”
“你现在当然要这样说了！”带头的男人吼道，“我们找上门来，你自然要推卸责任！”
“是啊，要不是还有个良心未泯的人，我们根本不可能知道真相！”
“这要是谣言，你们怎么不把停尸房的门打开？关得严严实实的干嘛？！”
院长怒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们怀疑停尸房里有死者携带了某种未知的病毒！贸然打开大门让你们进去，全都被感染了怎么办？”
“少唬我们了！他们是出车祸死的，跟病毒有什么关系？”有人喊道。
院长指着高铭说：“这位是省疾控中心的高铭主任，他是专程从省城赶到我们县来防疫防控的，不信你们问他吧！”
“少来这套，我们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串通好演戏的？说不定你们看到事情搂不住了，才故意通知疾控中心的人来做戏给大家看！”
院长见无论如何都说不通，气得吹胡子瞪眼。这时，站在他身旁的高铭居然补上一刀，怀疑地望着院长，说道：“不会真是这样吧？”
“什么？连你都……高主任！你……”院长一句话没说完，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保安和警察等人赶紧扶住院长。一位在场的医生说道：“陈院长有高血压，赶快送他去急救科，不然有生命危险！”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了，这群愤怒的家属居然还不依不饶。带头的那个男人喊道：“他肯定是装的，想借机溜走！别让他跑了！”
“对，不给个说法，就让他偿命！”
“他病倒了就送去急救科，我们的亲人受了重伤，就直接被当成尸体扔进停尸房！”
“血债血偿！他不让我们的亲人活，我们也不让他活！”
“别跟他们废话了，直接砸开殡仪馆大门吧，说不定我们的亲人还活着呢！”
“对，找东西砸门！”
这群情绪激动的家属把在场的人都吓到了。一些人冲到殡仪馆的铁门前，用脚踹门；一些人在四周寻找有没有趁手的工具……场面眼看就要彻底失控。
“砰！”
一声枪响划破长空。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循着枪声望过来，只见公安局长高举着手枪，枪口还冒着青烟。比手枪更可怕的，是段局长铁青的脸，和他威严的语气：“谁敢乱来，别怪我抓他进去吃牢饭！”
鸣枪显然威慑住了众人。段局长说道：“不管事实是不是你们说的这样，调查真相，是我们警察该做的事情。中国是法治社会，不允许任何人胡来。我已经警告过了，如许还有人乱来，立刻以寻衅滋事罪实施逮捕！”
局长的话掷地有声，暴乱的群众不敢再鲁莽行事。医生赶紧让保安背起院长，拨开人群，朝急救科跑去。另一位医院的工作人员说道：“陈院长的家和工作单位都在这里，你们担心他跑哪儿去？等警察调查清楚，再兴师问罪吧！”
高铭也站出来说道：“对，你们不用强行撞门，因为我们的人本来就正准备进去。但他们是穿了隔离服的——停尸房里是否有未知病毒，现在还是未知数。我希望各位能积极配合，跟殡仪馆的大门至少保持十米远的距离，并且佩戴好口罩。如果你们不听劝告，非得要往前凑，染上了什么不治之症，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这话比刚才那声枪响还要管用。这些人虽然口口声声说病毒的事是个借口，但始终不敢以身犯险。上百个人退到了马路对面，跟殡仪馆保持距离。高铭冲四位警察使了个眼色，他们心领神会，回到之前的院长办公室，跟两位医生一起穿上了隔离服。六个人全副武装地来到殡仪馆门口，一名保安用钥匙打开铁锁，让他们进入其中，并把停尸房的钥匙，交到其中一位医生手中。
走在最前面的医生用钥匙打开停尸房的大门，推门而入，另外五个人跟着进去，将门关拢。
外面的人翘首以盼，焦急地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几分钟后，停尸房的门打开了，一个医生从里面猛冲出来，揭开隔离服的面罩，狂吐不止。接近着，另外五个人也从里面出来了，最后一个人将停尸房的门紧紧带拢。他们虽然没有呕吐，但看样子，每个人都陷入极度惊恐之中。有两个人刚刚出来，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另外三个人，也是一副失魂落魄、惊魂未定的样子。
这一幕，守在殡仪馆对面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他们意识到，停尸房内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才会让这几个人出现如此反应。有几个按捺不住的人打算上前询问，高主任一声大喝：“别过去！小心被病毒传染！”
那几个人倏然止步。于是，没有人敢靠近这六个穿着隔离服的人，只有等他们缓过劲来之后，自己从里面出来。
休息了几分钟，四位警察搀扶着两位医生走出殡仪馆。有人隔着十几米远的距离问道：“你们怎么了？里面什么情况？”
走在最前面的警察没有说话，脸色煞白地望向公安局长，眼神中透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意味。段局长心领神会，对围观群众说道：“我马上去询问他们，里面出了什么事。了解清楚情况后，自然会跟大家通报。现在，大伙儿先散了吧。你们连夜赶来，肯定也累了，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等候通知。你们围在这里也没有用。殡仪馆必须立刻封锁，不准任何人靠近！”
亲眼目睹这一幕的死者家属们，当然不敢再硬闯殡仪馆了。刚才进入的那六个人——除非他们是在集体演戏，当然这是不可能的——证明了停尸房里一定出现了什么的恐怖且恶心的状况。否则的话，长期跟死人、尸体打交道的医生，不可能恶心和恐惧成这样。如此看来，之前还真是错怪医院院长了。这起事件，真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