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之后,两位警察发现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站在这栋筒子楼的走道上,神情疑惑地望着李梅的家。见两个警察走了出来,她小声地问道:“警官,他们家出什么事了?”

詹凌燕正想找邻居了解一下情况:“老太太,您住在这旁边吗?”

“对,我姓张,是他们隔壁的邻居。”

“那我们可不可以跟您了解点情况?”

“可以呀,”张婆婆求之不得,“咱们进屋说吧。”

两名警察跟随张婆婆进了屋,老太太把门关上,请警官坐在客厅简陋的沙发上,问道:“李梅家怎么了?”

“李梅的儿子范晓光,您认识吧?”詹凌燕问。

“当然认识了,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怎么了?”张婆婆急促地问。

“昨天晚上,失踪了。”

“什么?失踪!”张婆婆吃了一惊,“怎么失踪的?”

詹凌燕不想透露太多细节:“暂时不清楚,我们就是来调查这事的。您对他们这家人,熟悉吗?”

“很熟悉,我跟他们是十几年的老邻居了。晓光这孩子打出生就住这筒子楼里,我是看着他长大的,我把他当成自己孙子一样呢!”

“那麻烦您跟我们说一下,他们家的基本情况吧。”

“好的。晓光他爸叫范志军,是一家工厂的技术员。钱虽然挣得不多,但人长得俊,前年出轨了,小三就是跟他同一个车间的年轻姑娘。李梅知道这事后,便不依不饶,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非要跟范志军离婚。我去劝过,说男人哪有不偷腥的,只要他知错能改就行,何必闹到这一步?但李梅这人个性强,眼里容不得沙子,非离婚不可,谁也劝不住。范志军只好跟她离了,搬出去住,跟那小三长相厮守了。”

“孩子的抚养权方面……”

詹凌燕话还没问完,张婆婆就激动地说道:“就是这事闹得最凶,都对簿公堂了!两口子都想要孩子!法官也很难办,因为他们俩各方面的条件都差不多。最后法官只能遵循孩子自己的意愿。”

“范晓光是怎么选择的?”

“这事真是难为晓光了。其实他跟父母的关系都挺好,谁也舍不得。但他还没来得及表态,李梅就在法庭上说:‘晓光,如果你选了你爸,就再也见不到我这个妈了。我今天就去死!’听了这话,晓光当然只能选择李梅了。”

“那之后,范晓光跟他爸接触多吗?”

“按理说,范志军是有探视权的,但他每次回家来看孩子,李梅都不跟他开门,也不准晓光开门。有的时候我都看不下去,帮着在门口劝,可李梅死活不开门,就是不让范志军看孩子。法院的人都来找过她,说即便离婚,父亲也是有权利来看孩子的,但李梅这人倔得很,谁的话都不听,就揪着范志军是过错方这一点不放,说他没资格来看孩子。”

“看来,这李梅还是个厉害角色呀。”

“可不是吗?不但不准范志军来看,也不准晓光去他爸家。所以这父子俩虽然在同一座城市,要见个面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詹凌燕跟薛飞交换了一个眼神,詹凌燕把这条重要的信息记录在了本子上。

“李梅长期阻隔他们见面,这父子俩肯定很有意见吧?您不是说,范晓光跟他爸关系不错吗,范志军肯定也想念儿子呀。”

“那是肯定的,骨肉相连嘛。李梅是开网店的,一天到晚都守着个电脑。晓光其实跟他爸还亲些,小时候,他爸经常带着他下河游泳,跟他买好吃的,父子俩亲着呢。”

“这么说,范志军肯定很想把儿子的抚养权夺过来吧?”詹凌燕问。

“你说对了,范志军屡次吃闭门羹后,怒不可遏地说,一定要请全市最好的律师,再打抚养权的官司,还说李梅不准他见儿子是违法的,总之气得不行。”

“打了吗,这官司?”

“估计还没有吧。请律师、打官司得花不少钱呢,范志军当时是净身出户的。要打官司,也得把钱攒够了才行。”

詹凌燕点了点头,又问:“那范晓光,平时跟他妈妈关系好吗?”

张婆婆咂了咂嘴,摇头道:“我觉得不太好,李梅的性格有点阴晴不定。好的时候吧,对孩子特别好;动气怒来,打孩子就跟不是亲生的一样。关键是她不大尊重孩子。都14岁的大男孩了,还老把他当小孩儿,动不动就抄起棍子打。我前不久才去劝过一次呢。对了,她还在晓光的房间里装了一个监控器,说是监督他做作业,实际上就是方便随时监视。这么大的孩子了,合适吗?”

“范晓光对这事,抵触吗?”

“怎么不抵触?往你房间里安一摄像头,你乐意吗?他们那天就是因为这事大吵起来了,然后李梅就打孩子,最后晓光迫于无奈,才答应了这事。”

“听你这么说,这个范晓光,还是不错嘛。他妈这么强势,各方面都不通商量,他虽然不乐意,最后还是妥协了。”薛飞说。

“晓光本来就是个好孩子!他成绩是差了点儿,但懂事、有礼貌、心眼儿好,知道他妈一个人开网店不容易,所以体贴他妈,周末都会帮着做家务呢。”

詹凌燕也有一个四岁大的儿子,她感慨地说:“那这孩子还是挺不错的,学习成绩不能作为衡量一个孩子的唯一标准。”

“可不是吗?所以两位警官,拜托你们一定要找到晓光呀。”张婆婆眼泛泪光地说,“晓光这么乖,要是出点什么事,别说他爸妈,就连我都……”

说到这儿,张婆婆倏然停下,似乎想起了什么事。詹凌燕捕捉到了这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问道:“怎么了,张婆婆,您想起什么了?”

“嗯……我刚才突然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

“但是,我不知道方不方便说……”

“没关系,您说吧。”

“好吧,”张婆婆说道,“刚才提到出事,我才想起,李梅给晓光买了一份价值一百万元的人身意外险。”

薛飞和詹凌燕同时一怔,显然这是一个重要信息。詹凌燕一边记录,一边问道:“什么时候买的?您怎么知道这事呢?”

张婆婆说:“就是半年前买的吧。晓光自己跟我说的呀。我那天做了晓光喜欢吃的锅贴饺,就叫他过来吃。晓光一边吃,一边得意地跟我说,他妈嘴上说不在乎他,其实在乎得很呢!省吃俭用地,给他买了价值一百万的意外险!”

詹凌燕说:“可是,意外险这东西……很多时候,是对受益人才有用吧。”

“是啊,我当时也这么想呀!但晓光这孩子思想单纯,我看他又那么开心,就不好点破。”

“这份保险的受益人是谁?”薛飞问。

“这还用问吗?难不成李梅还会写范志军的名字呀?”

情况了解得差不多了,詹凌燕说:“好的,张婆婆,谢谢您提供的这些信息,对我们很有帮助。对了,这栋楼,还有哪些住户跟李梅关系比较近,了解她家的情况?”

张婆婆摇头道:“咱们这栋老筒子楼,现在没剩几家人了。这是以前的老廉租房,旧得不像话。条件好点的,都买了新房搬走了。”

詹凌燕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她和薛飞一起站了起来。张婆婆送他们到门口,又说了几句拜托的话,目送他们离开。

两个警察从三楼步行下楼,薛飞检查了楼梯间和走道,均没有安装监控摄像头。这种几十年房龄的老筒子楼,很多都是没安装监控设备的。下楼后拐弯就是大街,没有什么小区大门、门卫之类的,为侦破带来了困难。好在街道上是有监控的,各家店铺门口也有,只要查看昨晚的监控录像,也许就能发现范晓光和那个神秘人朝哪个方向去了,按图索骥搜寻踪迹。

于是,薛飞摸出手机,打电话给警队的两个实习警员,让他们到这条街来搜集监控录像信息。两个实习警员表示立刻就到,薛飞和詹凌燕进了警车。薛飞坐在驾驶位,暂时没有发动汽车,显得若有所思。坐在副驾的詹凌燕问道:“你有头绪吗?”

薛飞托着下巴说:“一开始有,后来千头万绪,反倒理不清了。”

“怎么说?”

“这件事情,本来我以为很简单,无非就是孩子贪玩,或者故意气母亲这两种可能性。后来发现可能没这么简单。李梅为什么要阻止我们进她的房间?你看到她当时的神情了,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是的。”

“可惜我们没有搜查证,不然我真想硬闯进去看看——你说她在隐瞒什么?会不会跟范晓光的失踪有关系?”

“从逻辑上说,不太可能有关系。要是范晓光藏在她的房间里,她干嘛报警呢?”

“对,所以我认为,是我提出搜查一下家里的时候,她突然想到自己的房间里有什么东西,不能让人看到,或者不能让警察看到,才阻挡我们进去。”

“对,她报警的时候,估计没有想到这一点,所以她的卧室门,是敞开的。说明她之前的心思,全都放在了儿子失踪这件事上,无暇顾及别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范晓光失踪的事情,她真的毫不知情?”薛飞问。

“你该不会觉得,这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吧?那个神秘的黑影,其实就是她自己?”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难道你不觉得可疑吗?学校是会为每个学生买意外险的,那李梅为什么还要给范晓光买一百万的人身意外险?以他们的家庭条件来说,增加这种开销,完全没有必要。”

“我承认是有些可疑。但我不相信一个母亲会为了一百万算计自己的儿子。”

“通常情况下是不会,但李梅跟范晓光的关系不太好,加上孩子的父亲又一直想要争夺抚养权。她会不会一怒之下,干脆鱼死网破?同时,自己还能从中获益。”

詹凌燕摇头道:“不可能。”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凭一个女人、以及母亲的直觉。我觉得李梅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那你觉得,那个半夜把范晓光叫醒并带走的人,会是谁?他爸?”

“范志军肯定是有嫌疑的。但如果真是他,只能理解为范晓光是自愿跟他爸走的,并且之前就约好了。不然的话,他爸半夜三更出现在面前,他不可能一点儿都不惊讶,直接就跟他走了吧?”

“嗯,但还是有点奇怪。如果是范志军偷偷带走了儿子,他不可能一直把他藏起来,连学都不让他去上呀。”

“说不定是思念心切,只想跟儿子相聚几天,也就顾不着上学的事了,谁让李梅一直不让他跟儿子见面呢。”

“如果是这样,那就是他们的家务事了,根本不用我们警察介入。”

詹凌燕思忖一刻,说:“但还是有一点说不过去,如果范志军思念儿子心切,想跟儿子见面,而范晓光也有此意。他们只需要约好,范晓光晚上偷偷溜出来就行了,用得着范志军半夜三更像做贼一样溜进家来,亲自把范晓光带走吗?而且,他为什么要戴上帽子,把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呢?能弄到这个家的钥匙,并且把范晓光轻易带走的人,除了他,好像也没别人能做到了。那还有什么必要欲盖弥彰地遮住脸呢?”

“遮住脸,说明他知道范晓光的卧室有摄像头。而这件事,只可能是范晓光告诉他的。”

“对,所以我觉得,这就是不合理的地方。范志军如果知道儿子房间有摄像头,压根儿就不该进来,直接让儿子夜里出来见他就行了。”

“会不会是这样——范晓光本来是跟父亲约好,半夜跟他见面的。结果范晓光当晚喝醉了酒,没能按时起来赴约,范志军才被迫到家里来找他。”

“钥匙呢?范志军怎么会有这个家的钥匙?难不成他能未卜先知,算到儿子会喝醉,从而事先就让他把房门钥匙给自己?”

“有可能呀。父亲要弄到儿子的钥匙,配一把新的,是很容易的事。”

詹凌燕却摇头道:“范晓光知道母亲对父亲的排斥和厌恶,他会——或者说他敢——轻易让父亲拥有这个家的钥匙吗?我觉得不太可能。”

“照你这么说,这事就有点扑朔迷离了。”

“对,带走范晓光的,也许根本就不是范志军,而是另有其人。”

薛飞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们也别在这儿瞎猜了,还是等小许他们弄到这条街的监控录像再说吧。说不定通过监控录像,直接就能看出带走范晓光的人是谁了。”

詹凌燕点了点头。薛飞发动警车,朝公安局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