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向南在家中百无聊赖地度过了两天,星期二早上八点,他接到了费总助理打的电话,对方表示,今天就是费总选定的日子,让武向南在一个小时之内到达成都人民公园,自己会在公园门口等他。

武向南立刻翻身下床,迅速洗漱完毕,穿上了之前花几千元买的那套高档衣服,精心打扮之后,十分帅气。母亲看到儿子这幅样子,问道:“今天怎么穿得这么正式?你要去哪儿呀?”

“打牌。”

“穿这种正装去打麻将?”

“嗯。”

“为什么?你平时不都穿休闲装的吗?”

母亲当然不知道今天的特殊之处,武向南也没法跟她解释,搪塞道:“衣服买了不就是穿的吗?还得挑日子呀?”

母亲没说什么了,叫他吃早饭。武向南怕时间来不及了,说在外面吃,就离开了家。他在楼下的早餐店买了几个包子,一边吃一边打车,十多分钟后,车子开到了人民公园的门口。

果然,眼镜男已经站在这里等他了。武向南跟他打了个招呼,俩人朝人民公园内部走去。

到鹤鸣茶社的时候,刚好九点钟。眼镜男说:“你准备好了的话,随时可以开始。”

武向南问:“你呢?”

助理说:“我会在旁边喝茶,你别管我,打你的牌就是。我全程都不会干扰你。”

武向南点头表示明白了。时间紧迫,从现在开始到下午七点,一共只有八个小时,要想赢一千元,必须抓紧时间。现在茶社已经有不少“打早牌”的人了。这些人当中,有些是本来就邀约好来打牌的四个人;其他的,便是来这儿随机组合的了。他们通常不着急,会先看一会儿别人打牌,等待别人拉自己凑角儿。武向南观察了一下,这样的人,至少有十几个。也就是说,他必须在这些人当中选择三个人,作为自己的牌友。

这是第一步,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牌友的选择非常关键。一定要避免几类人:一是脾气暴躁的,这种人输了钱便会发脾气,影响整桌人的心情,有些人就不愿意打了,势必浪费时间;二是输不起的,输个几十上百块,就觉得超过承受能力了,说什么都不再继续,也很麻烦;第三是太过精明的,这类人锱铢必较,每一把都会认真验牌,要想在他们面前出千,难度极大;第四是动作慢的,这种人要么是新手,要么谨慎过度,打张牌比下象棋还深思熟虑,自然影响打的盘数,也是大忌。

问题是如何判断这些陌生人,哪些属于这几类呢?这就全靠经验了。武向南打了二十年麻将,对于牌友的选择颇有心得。总的来说,就是通过观察面相、举止、衣着等来判断他们有可能是怎样的人。俗话说“牌品看人品”,反过来也成立,人品也能看出牌品来。

很快,武向南就锁定了三个人:一个五十岁左右的阿姨,她面相温和,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一看就是脾气和修养极好的人;一个是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女人,她看牌的时候,眼睛总是眯着的,估计视力不是很好;还有一个是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材管理得很好,衣服整洁如新,看上去温润如玉,也是理想人选。

选定牌友后,如何邀约也是技巧。直接上前询问,有时会被拒绝,因为一般人对于陌生人的邀约,总是有几分戒备的,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让茶社的服务员帮忙攒局。

武向南选了一张户外的麻将桌,招呼倒茶水的服务员过来,塞了五十块钱给他,说道:“今天想打牌,又只有一个人,麻烦你帮我凑三个人,打打小麻将。”

服务员收了钱,满脸堆笑地说:“没问题。”正要去找人,武向南拉住他,分别指了一下刚才相中第三个人。服务员心领神会,点了点头,朝这三个人去了。

这种时候,最忌盯着选好的目标看,因为对方是一定会望过来的,看到有人直愣愣地盯着自己,心里难免犯嘀咕。所以武向南站在机麻旁边,玩着手机,给人一副等着打牌,又没有什么目的性的感觉。服务员很快就把三个人都通知到位了,这三位本来也就是来凑搭子打麻将的,看到武向南衣着整洁、一表人才,第一印象就很好,自然不会拒绝。他们走过来之后,武向南才装作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来,微笑道:“几位今天上午没事吧?咱们打打小麻将?”

“行啊,打多大?”阿姨问。

赌约定好的是只能打两元一颗,武向南说:“娱乐为主,咱们别打大了,就打两元吧。”

另外三个人都没意见,确定好一些算法和规定之后,再分好扑克牌当筹码,就坐下来开始打牌了。

第一把一定要示弱。老话说“宁挨千刀剐,不胡第一把”,是有道理的。千万不能给人一种自己是高手的感觉,否则很容易成为三家防范的对象。武向南打第一把的时候,不但没有扣他们的牌,反而故意乱打了几张出去,目的就是让他们以为自己是菜鸟,从而放松警惕。当然,这也需要控制,要是第一把就输太多,容易一开始就有心理压力。所以最好是胡个不大不小的番数,既不会有太大损失,也不会成为众矢之的。

武向南这一把牌,起手还行,如果要往清一色方向发展,是有可能的,但他没有选择做牌,只求胡个小番。这一把他是第二个胡牌的,整盘结束后,他把牌倒下来,说道:“素胡。”

对于素胡这种小牌,大家一般不会太认真验牌。但三个人望向武向南的牌,同时发出“咦”的一声。阿姨说:“小伙子,你不理牌的吗?”

所谓的理牌,是指将手里的麻将牌规整成三个一组的搭子。比如四五六万、三个七条之类的。一般人打牌,都会如此,以免因为自己看错了牌,而出现诈胡的情况。但武向南这种麻将高手,早就练就了不理牌也能看清手里的牌的本事。他笑了一下,挠着头说:“我打牌都不习惯理牌。”

阿姨说:“这样我们很难看清你胡的是什么呀。”

“没关系,阿姨,我整理给你们看。一二三筒、六七八筒、三个四万,七万当将,再加上刚才对下来的九万——就是一个小素胡。”

阿姨点了点头。没胡牌的人开出相应的筹码,四个人把麻将推进机器里洗牌,按下按钮,之前洗好的另一副牌墙整整齐齐地冒上来,开始第二把。

从这把开始,不用再做任何保留了,能胡大番就胡大番。况且上把已经做好铺垫了——不把手里的牌整理清楚,当然是故意的,目的是为接下来的诈胡做准备。只要一直不理牌,三位牌友就会渐渐习惯这件事,不会每把都让自己把牌整理清楚给他们看,这自然为诈胡提供了便利。仅仅如此还不够,打麻将讲究的是运气、心理学和数学的配合。要想成功地诈胡,不引起另外三家的怀疑,就必须使用心理战。

战术开始了。武向南一边打牌,一边感慨道:“真是怀念呀,好多年没打成都麻将了。”

果然,听了这话的阿姨问道:“小伙子,你不是成都人吗?”

武向南说:“我是成都人,但是在国外留学了五年,最近才回成都的。”

“哦呦,留学生呀,怪不得看上去这么仪表堂堂!”阿姨对武向南的好感顿时提升了几分,“在国外哪所学校留学呀?”

“美国的哈佛大学,计算机专业。”武向南胡诌。

三个牌友一齐露出惊讶的神情,同时又有些怀疑。中年男人问道:“你在哈佛这种名校毕业,怎么会在上班时间到公园来打牌?”

武向南说:“公司通知我,明天正式报到上班,今天就想到公园来放松一下。之所以想打麻将,是因为……”

他的话勾起了牌友们的兴趣,年轻女人问道:“因为什么?”

武向南感叹一声,开始编故事:“我从小是被奶奶带大的。周末的时候,她总是带我到人民公园来玩,她在这鹤鸣茶社打牌,我就在旁边玩玩具、看小人儿书。后来我去了国外,为了节省路费,就很少回来了。甚至连奶奶过世了,我都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现在我回国了,最怀念的一件事,就是在这人民公园里,陪着奶奶打牌,缠着她给我买棒棒糖吃。这个鹤鸣茶楼里,有我奶奶的味道,我在工作之前来这里打一天麻将,是为了怀念我奶奶,回忆当初的幸福时光。”

他这一番话说得催人泪下,阿姨和年轻女人几乎都要落泪了。中年男人也有些感触,说道:“是呀,成都现在新建了很多公园,虽然看上去高大上,但总觉得少了些味道。还是人民公园好,是几代人共同的记忆。”

武向南连连点头。他看出来,他们都入戏了。这番话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更是间接地表示,自己来打牌是为了怀旧,压根儿不是冲着赢钱来的,让他们进一步放松对自己的警惕。

接下来阿姨问的一个问题,更是武向南求之不得的:“小伙子,你在哪里上班呀?”

“天府三街的腾讯大厦。”

“大公司呀,工资多少?”

“没多少,我毕竟是新人。”

“说说嘛,像你这种国外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刚工作能拿到多少月薪?”

“一个月三万左右吧。”

“哎呀,这么高的收入,高精尖人才呀!”阿姨羡慕地说,“我女儿大学毕业要是有这么高的收入,我就开心死了!”

“阿姨,您过奖了。”武向南谦虚地说,同时把阿姨打出来的一张三条捡过来。“我胡了。”

好了,现在人设基本上丰满了。一个国外名牌大学毕业、年薪几十万的有为青年,到人民公园来打麻将是为了怀念自己的奶奶——这么优秀、富有、重感情的年轻人,打麻将会诈胡吗?质疑他,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吗?谁会为了赢一场两元一颗的小麻将,编造这么多谎言来麻痹对手?

正常人都会这样想的。因为他们做梦都想不到,这场麻将真正的输赢,其实是五百万。

然而,武向南没有想到的事情,也在此时发生了。

上次跟他打过麻将的张阿姨,此刻走了过来,拍着他的肩膀说:“小伙子,又来了?”

武向南扭头望着她,脸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