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葆桢每天黎明即起,洗漱完毕,便出衙门后侧门,向北而行。衙门建在山脚,北行不远,便开始登山。山腰有船政驻防营,营外旗台有一片空地,沈葆桢每次到旗杆下面,便回首南望,居高临下,船政一览无余。这时候往往朝阳初露,空气清新,风轻鸟鸣,坞内则是各种机器发出高低不同的噪音,在他听来都是那样悦耳。往往,这是一天中他最惬意的时候。

而今天,他心情格外地痛快。

一再给船政出难题的吴棠调任四川总督,昨天已经从福州起程赴任了,接任闽浙总督的是与他声气相投的英桂。四川天高皇帝远,而且只设总督不设巡抚,正好任吴棠去闹腾。而且四川产盐,总督兼着盐政,收入不菲,也正合吴棠所好。朝廷这样安排,可算得上皆大欢喜。昨天沈葆桢还专程到福州为吴棠践行。虽然两人曾是势不两立的政敌,但一样执手言欢。

二则今天要给万年青号轮船安装龙骨,船政正式开始造船了!沈葆桢站在旗杆下,向江边望去,滨江的船台隐约可见,影影绰绰人来人往,那是工人们在为安装龙骨做准备。船台往后,由南而北,有铸铁厂、轮机厂、合龙厂、水缸厂、拉铁厂、锤铁厂,此外还有钟表厂、模具厂、帆缆厂等等。坞外部分,由远而近,则有考工所、木料厂、洋匠房、通事房、前后学堂、监督住宅、船政衙门。整个船政,坞内坞外,衙、厂、屋、所八十余处,他每天都站在这里看一遍,看间山下的建筑一幢幢建起来,厂里冒出烟来,传出咣咣当当的声响,他心里越来越踏实。他有种感觉,就像父母看着孩子长大一样,船政可不就是他沈葆桢的孩子吗?

还有,船政局从香港买的教练轮船“华福宝”号,由贝锦泉率人管驾到了马尾,管驾学堂的孩子们可以登舰实习,只能纸上谈兵的局面将由此改变。

他在旗杆下活动一番腰身,准备下山,这时驻防营的统领才出来向他见礼。这是老规矩了,以免打扰他的思路。统领说:“沈大人,兄弟们听说今天要给轮船安龙骨了,这可真是八辈子没听说过的事,兄弟们都想去看看热闹,您看可否赏个面子。”

沈葆桢说:“好啊,你带着你的营哨官们都去,来看热闹的不少,也得你们来维持一下秩序。还有,英制军也要来参加典礼,护卫的事情你可要上心安排妥当,出了差池,可别怪我不保你的老脸。”

“您老放心好了,有我呢,保准万无一失。”

安装龙骨仪式安排在巳正,这时候,七十多米厂的龙骨已经放在船台上,工人也已经就位。船政各厂及学堂的学生都来看热闹,再加附近百姓,真称得上人山人海。沈葆桢向英桂介绍,将要建造的是艘木壳轮船,船身长二百三十八尺,宽二十七尺有余,吃水十四尺多,排水量一千三百余吨,可载重四百五十吨。螺旋桨推进,同时有风帆助力。

“英制台,洋人对我说,这艘船已经接近他们欧洲的先进水平。现在日本正在制造的千代田号,无论功率还是吨位,都比我们的逊色不少。”沈葆桢得意地向英桂介绍。

英桂说:“这就好,幼丹从此可以安枕了。”

“制台说得不错。”沈葆桢说,“我给制台讲个笑话,刚开始机器声没日没夜咣咣当当,晚上根本无法入眠。现在是,一听不到咣当声,我反而睡不着了。”

英桂哈哈一笑,说:“幼丹,告诉你个好消息,那个巴尔栋被免去了福州税务司了,换了另一个法国人。”

“好极了,让他滚得越远越好,这人简直就是个跳梁之辈。”

“没那么如愿。”英桂说,“据说法国要在福州设领事馆,巴尔栋正在争领事一职。”

“这可真是美中不足。”沈葆桢说,“不过,他这条泥鳅,谅也掀不起多大的浪。”

这时,吉时已到,沈葆桢、英桂,提调周开锡、夏献纶,监督日意格和总工程师达士博一起走上船台,共同搭手抬起龙骨。其实,出力的都是两头的工人,他们只是象征性地搭把手。龙骨架到了船台上,立时锣鼓齐鸣,鞭炮大作。众人在鞭炮声中走下船台,在日意格的带领下,前往参观各厂。

首先参观的并不是厂房,而是一排木栈房。走进栈房,木地板上竟然是轮船的施工图。

沈葆桢指指身边的法国人说:“这是总工程师达士博的杰作,他是法兰西罗什福尔船厂的工程师,是一流造船巧匠。这地板上画的,是制造一百五十匠马力的船式图,凡是船身衔接处,都按照尺寸、曲直画清楚,让中国的匠徒们一一辨识,以便将来按图仿造。”

英桂直向达士博竖大拇指。

接下来参观的水缸厂,是专门制造船用锅炉,由一台十五马力的蒸汽机提供动力,推动鼓风炉和两个车间机器运转。它除了装配从国外购买的锅炉外,将来还要自造锅炉。随后参观的轮机厂,制造轮船的核心部件轮机,厂内装配三十匹马力蒸汽机一座,每年可制造总动力五百匹的轮机。打铁车是专门制造各种小型铁件,装有四十多座炼炉,重三千公斤的铁锤一个。最后参观的是转锯厂,装有十五匹马力的蒸汽机一台,大小直锯和圆锯各一把,砂轮、钻机和一个,还有车床、钳床三十多张,锯凿、铲、削皆能从事。

此外还有钟表厂、帆缆厂、木模厂等没有参观,此外厂外的砖、炭、石灰等配套的小厂,不值得一观。锤铁厂和拉铁厂是铁厂的关键,原来也是建在江边,但到来后,认为滨江地基太软,而锤铁厂备有六七千公斤的铁锤,落下时震动非常厉害,因此建议改到山脚下,正在加紧施工。

英桂连连说:“大开眼界,大开眼界,这样的奇技**巧,真是闻所未闻。”

看看时间,已经是正午,沈葆桢非要英桂去参观学堂。

“一定是有你得意的拿手戏,不然何必非要我参观。”

沈葆桢说:“学堂的艺童就是船政的宝贝,也是船政的未来,制台大人前来巡视,他们必将加倍勤奋。”

学堂是新建的校舍,前面是课堂,后面是寝室。学生们多是十五六的孩子,也有二十左右的小青年,个个精神饱满。沈葆桢告诉英桂,第一批招考的学生不够数,后来又到广州、香港招了一批:“这些地方领风气之先,报名的多,招了十几个,大都曾经学过外语,基础很好。邓世昌、张成、林国祥、吕瀚等学生,都是佼佼者。”

“外国聘来的洋教师,肯不肯用心教?”

“非常用心,这些洋教师有些方面比咱们的私塾先生都用心。”沈葆桢说,“他们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能够建一所图书馆,不光洋教师这样提,那些工程师、洋匠也都这个要求。洋人说,他们城市、厂局,都有公共图书馆,供大家闲余阅读,我想尽快建起来。”

“这个要求不过份,建起来也花不了多少银子。”

“还有,我发现洋人造船的诀窍,不在于挥锤运凿的操作,而在于画图定式,心通其理。图一定,接下来就是照葫芦画瓢。可是中国匠人多目不知书,又各有分工,恐怕将来船成时仍然不能掌握全船技窍。我打算开两个画馆,一个专门学习绘制船图,一个专门学习绘制轮机诸机器图,选一批聪颖少年进馆学习。这样,又需要再招一批艺堂。”

英桂说:“啊,这画馆花费就大了,是从前未曾预算到的。”

两人边说边走,已经到了宴会厅,这是学习洋人的方式,三间打通的宽敞大厅。里面有三张桌子,两张中式圆桌,一张长条西式餐桌。沈葆桢把英桂让到主位,特意把日意格也请到这一桌上来,就坐在英桂身边。

“还有一件事,木材不够数,需要派人再到泰国去坐收。”沈葆桢说,“这件事,日意格总监督最清楚。”

据日意格说,从南洋购买的曲木、直木七百余件已经运到,龙骨、横梁、胁骨足用,可是封板需用量巨大,本地无法解决。福建虽是著名的木材产区,可是杉木轻软,不适于造轮船;樟木质坚而多弯曲,只适于作胁骨杂具;造轮船最好的木材是楢木,材质细硬,长期浸水而不膨胀变形,但中国并未发现何处出产,必须派专人到暹罗山中坐收,又因为交通不便,又须派人专门负责运输。

“如今已经安装龙骨,必须立即派人起程。我打算派叶总稽查和数名洋员再辛苦一趟,必须携部分现银前往。另外,今年下半年洋员分批赶到,集中发放安家费,这几件事凑到一起,船政经费不敷,目前急需五万两。”沈葆桢同时声明,“不过这五万两还是统算在船政经费里面,当前运转不灵,算船政向藩司借用。”

英桂说:“那你去与周藩司商议就是,他也是你的提调嘛。”

沈葆桢以为英桂打官腔,连忙说:“寿山不敢私自做主,从前超过一万两的银子,都必须向抚台、制台禀报。”

“那不必,抚台那里该报还是要报,我这里就不必了——只要我需要银子时候,藩库不拿空话搪塞我就行。”

沈葆桢连忙起坐拱手,向英桂致谢。他挽留英桂在马尾住一宿,次日第一批机器就到了,让他看看新鲜。

英桂摇摇手说:“幼丹,等你们安装好了我再来开开眼界,俗务缠身,今天无论如何得回福州。”

第二天下午一点多,一艘巨大法国货轮乘涨潮赶到马尾,沈葆桢迫不及待在日意格的陪同下登船查看机器。这次运到的有火锯、钻铁机、劈铁机、砂轮、洋秤及大小铁片、铁条等,尤其是为铁厂配套的锅炉,高近三米,沈葆桢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巨大的铁器。

当天下午,数百名工人登船,开始往下搬运机器设备,沈葆桢在岸上盯着,一直到天黑下工,才恋恋不舍回到船政衙门。

来年春末,德克碑率领最后一批工匠赶到马尾,各种机器物料也分四批先后运到,锤铁厂、拉铁厂立即安装设备,“万年青”号也加紧建造船身,船肋、底骨、压丝、缝节,中国工匠在法国工匠的指导下,边学边干。不过因为中国工匠年龄偏大,又多不识字,学起来有点慢。学堂的艺童都在学堂学习,根本没有动手能力。沈葆桢便提议学堂改变授课办法,前学堂的学生轮流到造船现场学习;又建了考工所,里面安装了设备,提供了工具,让艺堂们实际操作木铁各工。真正是好事磨,夏天雨水特别大,闽江数次发大洪水,滨江船台险被冲毁,坞内数厂积水盈尺。终日阴雨连绵,中外工匠们烟蓑雨笠,运斤挥斧,冒雨造船。原本计划同治七年底“万年青”号就出洋,现在看,连下水都不可能了。

到了十月上旬,叶文澜他们从泰国采购的楢木分批运到,沈葆桢派人从广东、浙江添募了部分熟练工匠,加紧施工,到年底,轮船骨架完工,开始外胁封板,分段镶嵌,鳞次而上,进展顺利。总工程师达士博向沈葆桢保证,至迟明年三月,全部木工可完工,五月铁工可完,七八月份,就可放洋出航!

然而,一过了年,添堵的事情来了,法国将设在宁波的领事馆改设到福州,出任领事的果然是讨人厌的巴尔栋。他次日就到马尾拜访沈葆桢,开门见山说:“从前福州绝少有法国商船,法国人也不多,故而未设领事。现在,造船厂所用的外籍职工中,法国人居多,所以新任驻华公使罗淑亚奉我国外交部之命,已将领事馆由宁波迁了过来,负责本地本国侨民相关事务。”

沈葆桢一眼看穿,这位巴尔栋是想把船政局的法国人纳到他手下,根本目的还是要插手船政局的管理。他非常警惕,不想让巴尔栋钻了空子,立即拒绝说:“根据万国外交惯例,领事是为通商而设。鄙局并非商务机构,似乎与贵领事不相干,对吗?”

巴尔栋说:“贵局的确不是商务机构,不过,根据领事裁判权,鄙国侨民不幸涉及诉讼事件,本领事有权裁判。这也有助于贵局生产秩序的维护。”

沈葆桢说:“贵国匠人及教师都奉公守法,并无涉及诉讼事件。”

巴尔栋又详细询问船政的有关规章,并刻意打听日意格和德克碑两位监督有无违反规章的事宜。沈葆桢微笑着问:“当年贵领事就有意谋求监督一职,如今已是领事,该不会还要与同胞争此权利吧?”

巴尔栋连忙声明:“不,不,绝无此意。本领事如今已经是鄙国政府派驻福州的代表,不似从前税务司为贵国雇员的处境,对监督一职概无兴趣。”

沈葆桢说:“那就好。”

沈葆桢心里厌恶巴尔栋,但如今他是法国派出的官员,不能不以礼相待,特意设宴相请。

饭后,巴尔栋提出在船厂贴一张告示,让法国侨民周知本国已经在福州设立领事馆的消息。沈葆桢又予拒绝:“船政不是领事管辖之地,张贴告示似有不妥。如在福州张贴,本大臣绝无他言。”

巴尔栋仍不死心,提出新要求:“我看到本国侨民名单中,有一位是我的老朋友,我想会见一下,大人该不会拒绝吧?”

这个要求实在没法拒绝,沈葆桢只好答应,但示意提调夏献纶立即派前学堂学法语的一名学生陪同,听听他们会说什么。

大约两刻钟,夏献纶回来复命。巴尔栋会见的是铁匠白尔思拔,两人都曾经在法军服过役,当时巴尔栋是少尉,白尔思拔是随军铁匠。如今地位悬殊,两人并未长谈,巴尔栋只是礼节性的邀请白尔思拔到领事馆去做客。

沈葆桢稍稍放心,但叮嘱夏献纶巴尔栋不是省油的灯,不能掉以轻心,要提防他从中作梗。

沈葆桢的担心并非多余,巴尔栋对普通铁匠白尔思拔的确别有用心。他对这位七八年早就不通音讯的部下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热情,亲笔写信,再次邀请他到领事馆做客。白尔思拔受宠若惊,不再像第一次相见那样隔膜,礼拜日就向铁匠头巴士芒请了假,买上礼品登门拜访老上司。

巴尔栋十分热情,拍着白尔思拔的肩膀说:“老朋友,我记得当年你铁匠的手艺就很好,在全团都是顶尖的,不明白为什么你到中国船厂,仍然是个普通的铁匠。”

“总监督到巴黎招聘的时候,主要看推荐人的身份确定受聘人的职务,我没有贵人推荐,只能当个普通的铁匠。”

“咳,这对你实在有点不公道。”巴尔栋说,“我当时不知道你有兴趣到中国来,不然我会请当时驻华公使伯若内爵士推荐,我和他的私交相当不错。让我意外的是,以一个普通的铁匠身份,你竟然也肯不远万里到中国来,真是为你可惜啊。”

“还不是看在薪水的份上,不然我怎么会跑到中国来!”

白尔思拔告诉巴尔栋,他每月薪水九十两白银,而在法国,他每月薪水折合白银也就二十多两。而且五年合同期满,还有一笔丰厚的赏银,来往的船票也都是船政局报销。

一个普通的铁匠工资都是巴黎的三四倍,那么监督的薪水自然会更加优厚,巴尔栋旁敲侧击向白尔思拔打听。白尔思拔告诉他,匠首、教师的工资每月二百到二百五十两,监工三四百两,总工程师的月薪六百两,监督和副监督分别为一千两和八百两,比沈葆桢月薪还高,沈葆桢每月是六百两。合同到期后的奖金,越是职位高,越是优厚。

“老朋友,以你的能力当个监工也不过分,最起码当个匠首应该没有问题!”巴尔栋是一副惋惜的神情,“老朋友,我想帮帮你的忙,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白尔思拔当然是求之不得。

“是这样,如今你们都是中国的雇员,我作为领事,不便插手。但是根据领事裁判制度,只要本国侨民涉及到诉讼中,我就可以出面。比如,本国侨民之间的民刑案件,都归本领事裁判;本国侨民与中国人发生了民刑案件,无论是原被告,本领事都参与裁判。”巴尔栋说,“我的意思是,以后你对自己的权力一定努力争取,无论是与中国人还是本国侨民发生争执,都要大胆主张自己的权力,那时候我就主持裁判,还不愁为你争取权益吗?”

白尔思拔这个没有多少文化的铁匠,深受鼓舞,也深感委屈,觉得自己以匠首的才能拿着铁匠的薪水,真是莫大不公。如今有领事撑腰,他要尽快寻回公道。他本来性格就有些执拗,说话鲁莽讨人嫌,如今更是有恃无恐。他所在的拉铁厂,就是把锤铁厂初步加工的部件再进行轧制,需要有相当的工作经验和技术。跟着他工作的中国铁匠,何曾做过这样精细的活?白尔思拔从前动辄呵斥,如今更是过分,甚至用拗口的中国话骂中国工匠是“蠢猪”。中国工匠告到匠首巴士芒那里,巴士芒就找白尔思拔,告诫他不要辱骂中国人。没想到白尔思拔并不服气,甚至讥讽巴士芒说:“中国人是一帮蠢猪,你们这些调度的,也都是些不中用的人,我们这些能工巧匠算是掉进茅厕里了。”

巴士芒十分生气,到总工程师达士博那里告状。达士博把白尔思拔叫到他的办公室,想好好教训教训他。白尔思拔说:“我说的有错吗?中国人不是蠢猪吗?他们那样愚蠢,我们骂一声都不行,那以后工作还怎么办?我们法国人就是四十几个,中国人却是好几千,我们不自己保护自己,却一再巴结中国人,真是丢尽了法兰西人的脸!”

达士博知道白尔思拔是个无赖脾气,不想与他闹僵,说:“我不是说中国人的事,我要说的是你对巴士芒应有的尊重。”

“我是想尊重他,可是,他要拿出让我尊重他的本事来。”白尔思拔说,“像总工程师这样的人,我从心底里尊重,您无论造船还是制造轮机,在整个法兰西都是一流的,您的才能当个监督都是应当的。”

白尔思拔本是无意的一句恭维,不想却正说到达士博的心里,因为当初为了说动他到中国来,日意格曾经向他夸口,先干总工程师,有机会一定为他争取副监督的位置,至少拿到副监督的工资。可是,来到船政局才发现,中国的船政大臣非常精明,事事拿合同说事,副监督是没有指望,就是副监督的工资也根本拿不到,他比副监督每月少二百两。而他在船政中的作用,比德克碑甚至比日意格都重要。如果没有他,船厂永远造不出轮船来!

如今眼前这个鲁莽的铁匠,倒更像知己。他感叹说:“在这个中国工厂里,根本没有公平可言,每个人的职位、报酬和他的能力及发挥的作用毫无关系。”

白尔思拔本来以为必定受到训斥,没想到两人竟惺惺相惜。他兴奋地说:“事情不会总是这样下去的,领事有办法为我们做主。”

达士博很感兴趣,问:“怎么,你和领事见过面了?”

“不仅是见过面,领事还带来了好消息。”白尔思拔说,“领事是代表法兰西帝国政府专为保护我们的利益而来,不像有些人,专为驯服我们为中国人服务。作为总工程师的您,真应该会见一下我们的领事。”

“我与领事从未晤面,不好贸然拜访。”

“这有什么,我与领事曾经在陆军同一个连队,那时候他还是少尉,如今他虽然是领事了,可还没有忘记我这个铁匠兄弟。”白尔思拔向达士博一番猛吹。

礼拜天达士博的到访让巴尔栋了解了船政上层的实情,尤其是副监督德克碑也有怨言,更让他兴奋。德克碑无论在法国海军还是在中国雇佣军的职务,都高于日意格,可是他竟然屈居副监督。当时左宗棠向他做过解释,看在不菲的薪水和赏银的分上,他勉强接受了。可是回到中国后才发现,在中国人眼里,十个副职也不顶一个正职,在船政大臣面前能说上话的法国人,只有日意格!而且“万年青”上龙骨后,沈葆桢又奏请朝廷,给日意讨来提督衔,并赏加花翎,显然是为了压制他这总兵职务的副监督。

“我作为法兰西的驻外领事,职责就是保护本国侨民和法兰西的利益。你们应当团结起来,维护自己的利益,那些不与同胞站在一起的人,要与他们斗争。”巴尔栋说,“我奉到本国命令,要设法加大法兰西人对船厂的控制力。英国人踏入中国比我们早,他们在商务和洋务上都占有优势,船厂牢牢控制在我们手中,意义特别重大。”

最后他们的商定,首先要把德克碑团结过来,尽快提高法国人在船政说话的分量。

“技术掌握在我们手里,那位傲慢的船政大臣最终会向现实低头的。技术就是我们最大的筹码,法兰西就是最强大的靠山。”巴尔栋说,“你们放心好了,中国朝廷对这个船厂非常重视,他们投入了几百万两银子,造船一旦不顺利,这位船政大人比谁都着急。船厂主动权应当掌握在我们手中,也一定能够掌握在我们手中。”

有巴尔栋挑拔,德克碑、达士博和白尔思拔很快抱成一团。当然,在前台唱戏的,还是这个铁匠。如今总工程师、副监督都在背后支持,他更加放肆了。骂中国工匠成了家常便饭,整个拉铁厂的铁匠也都跟着他挑三拣四,迟到,早退,上班闲聊,工作效率严重降低。“万年青”号马上下水,接下来铁工成为重点,拉铁跟不上,将影响整个工程的进展。

巴士芒几次提醒都不管用,反映到总工程师达士博那里,达士博说:“不能光听你说,你得有证据。你有吗?”

当天巴士芒下班回家,路上被白尔思拔拦住,先这遭到辱骂,继而受到威胁。他忍不可忍,将相关情况写出报告,呈给副监督德克碑,德克碑十分冷淡,说都是法国人,何必如此内斗。巴士芒最后把报告递到日意格手上。日意格亲自找白尔思拔谈,警告他要严守工作纪律,不然会按当初的合同撤差回国。

打发走白尔思拔,日意格找德克碑谈话,希望他协助管理同胞,不要事事都推上来。德克碑说,他正要请病假,每年夏天到来前,他旧伤会复发,他要到上海去住院治疗。日意格汇报沈葆桢,准他一个月假。

白尔思拔没有任何收敛,不但拉铁厂洋匠怠工,木匠们也受影响,上班懒散。封板到了船尾,要将坚硬的木料弯曲,使相距数尺的尾胁合拢,是件难事。木匠们受白尔思拔挑拔,有意“要中国人的好看”。匠头提出,让中国木匠们想办法,也算作对中国人的激发和考验。中国木匠们明显感到洋人居心不善,他们团结起来想办法,又向制造学堂的学生请教。很快,他们拿出了方案,并由绘图馆的学生画出图样。他们创设了一个长达三丈的木制汽筒,放在船尾,两头各戴巨型帽笠,旁结板棚,安置汤锅,再用铜管与汽筒连接,然后将长长的楢木板伸入筒中,用汽蒸约两小时,坚硬的木板就柔韧如牛皮,曲折随心,不烦绳削,合拢加钉,变难为易。

木工匠首告诉白尔思拔,千万不要小看中国人,他们智慧并不输法兰西人,只是他们受教育太少太迟罢了。

白尔思拔不以然。此时,“万年青”号木工已经完成,转入以铁工为中心的工程。铁匠们打镶铁梁、铁胁、铁条各件。轮机工将早就拆开的轮机、锅炉搬到船上安装,并编嵌泡钉、螺饼,安装铜管、汽筒和螺旋浆等件,船内船外各项工程同时并进。

在这关键时刻,白尔思拔要求给发赏银,被日意格一口回绝。次日,他竟然约定工段三名铁匠,一起迟到一个小时。到了后,又对中国铁匠的工作鸡蛋里挑骨头,结果激怒了中国铁匠。他们一起去找巴士芒,巴士芒早已束手无策,与中国铁匠一起去找日意格。日意格答复他们,一定会有一个满意的解决。

日意格已经发现最近工作气氛非常不正常,同胞不听约束,已经严重影响了工程进展和法兰西人的形象。他决定杀一儆百,辞退白尔思拔。他报告沈葆桢获得完全支持,正式下达了书面通知,限白尔思拔领取到本月工资后立即乘船回国,而且船票自理。

这一下措施果然有效,无论铁匠还是木匠,都恢复了从前的严谨。白尔思拔一看真被辞退,傻了眼,去找达士博帮忙,到日意格那里求情。日意格不但未答应,而且严厉地批评了达士博。

白尔思拔赖在船厂不走,说是与监督日意格还有旧账未了。他想复工,被巴士芒严辞拒绝。白尔思拔说:“等你们瞧好了,我不在,有你们玩不转的时候。”

他太高估自己了。离了他,铁工反而更顺畅了。十几天后,所有工程都完成了,工匠们将牛膏、猪油、胰皂油等数各十斤,用大锅煮沸灌到船台凹槽,凝结一寸左右。这条凹槽就是轮船入水的滑道。木工们又将船体两侧的木块一层层卸下,船底便落到凹槽中。滑道两侧各有一排木橔,支撑船体,在船头则打入木楔,横上一根托钢,以免船体滑走。五月底,日意格向船政大臣报告,船上大小工程一切告竣,请择期下水!

沈葆桢与英桂商定的日期是五月初一日。这天闽浙总督英桂、浙江巡抚卞宝弟及司道府县官员都云集马尾,观看千吨轮船下水。法国驻福州领事巴尔栋,是英桂说服沈葆桢,由总督衙门下帖子邀请前来。沈葆桢率船政提调周开锡、夏献纶和各员绅先祭妈祖,再祭江神、土神、船神,然后陪英桂等人赶到船台。正午时分,马尾潮汐达到最高,水涨数丈。日意格已经指挥工匠将船体两侧的支撑枝拔除,又将船体与船台间的木楔用巨斧敲掉,只余船头托钢阻拦,船体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就像一只猛兽,要挣脱船台的束缚。沈葆桢请示了英桂,一声令下,铁匠将船头托钢锯断,“万年青”号轮船呼啸着冲向江中,随着众人的惊呼声,船头激起数丈高的巨浪。“华福宝”管驾贝锦泉事先就带着水手们上了船,此时他指挥众人乘势下椗,将船驶入江心。看着“万年青”号在水中稳稳航行,众人都舒了一口气,随即大声欢呼。

午宴前,趁着大家高兴,巴尔栋给白尔思拔说情,希望不要解雇他:“白尔思拔我太了解他了,他就是性格直爽,说话有些鲁莽,并没有大毛病,日意格监督辞退他是不妥当的。”

沈葆桢说:“我支持日意格总监督的行使职权。他受雇于中国,随时稽查贵国员匠是否称职,对违反合同,不听红束的员匠予以辞退,是他的权利,也是职责和义务。白尔思拔多次辱骂工人和匠头,不服从工作调度,对总工程师和总监督的训诫不能听从,必须辞退,以儆效尤。”

巴尔栋说:“可是白尔思拔给我写了一封信,诉说他的冤枉,希望大人给他一个机会。”

沈葆桢说:“由于受他的影响,贵国员匠工作态度已经大不如前,如果这样的人都不能辞退,那以后日意格监督如何管理贵国人员?”

巴尔栋碰了一鼻子灰,说:“那我就行使领事的职责,维护本国侨民的权益。”

沈葆桢十分不满,说:“悉听尊便。”

两人当天未再说一句话。

船身下水,并不意味着轮船已经造成,还有不少收尾工程,大自桅舵、烟筒、煤舱、舢板,小到明窗、水管、缆索、栏梯;再到舵表、汽表、望远镜、量天尺、号汽钟;还有帆旗、衣装、床位、椅几,无不需要配制、安装,日意格大多数时候要住到船上。

然而,此时领事馆的一纸应诉通知,给日意格带来了无穷麻烦。铁匠白尔思拔以无故解雇为由,把他告到领事馆。巴尔栋要日意格到领事馆去接受调查。沈葆桢说:“真是岂有此理,他有何资格调查船政的雇员?你不要去,把辞退白尔思拔的理由写封信给巴尔栋,看他有何话说。”

过了几天,闽浙总督衙门送来咨文,原来,巴尔栋将开除白尔思拔一事告到英桂那里,表示要组成法庭,审讯日意格。随文还附了三分文件。一份是铁匠头巴士芒证明白尔思拔并无辱骂之事;一份是总工程师达士博,证明白尔思拔并无不听调遣、迟到之事;还有一份是德克碑的,说明辞退白尔思拔他并不知情,当时他在上海养病,辞退书的签字也是日意格代签,从法律上讲,这个决定无效。

沈葆立即找日意格来商议,问:“怎么回事,匠头、总工程师怎么都向着白尔思拔说话?还有德克碑不是在上海治病吗,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日意格也是一脸诧异,沈葆桢让他赶紧打探清楚。第二天日意格来回话,匠头巴士芒改口,是因为白尔思拔苦苦哀求,不想看他丢掉工作;总工程师达士博则是因他并没有直接与白尔思拔交往,确实不掌握他不听调遣情况;德克碑据说刚从上海回来,在福州下船时被领事馆的人请了去。

“哼,我看这几个人穿一条裤子了。”沈葆桢说,“尤其德克碑,他坐船回来,先经过马尾,怎么跑到福州去了?事情那么巧,一下船就被领事馆的人请了去,没有事先谋划,这种鬼话谁信?”

“他们现在的意思,除非收回辞退的决定,否则领事就组建法庭审判。”

“此例不能开,不然朝令多夕改,一发不可收拾!”沈葆桢说,“他们能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们有工人可以证明。铁厂的中国工人不会说瞎话,白尔思拔辱骂工人和匠头,迟到早退的情况他们都清楚,我会安排人让他们来证明,把材料交给巴尔栋,看他有何话说。”

当天下午,工人的证明材料准备好了,沈葆桢又让文案处以船政名义出一份说明,总监督日意格系中国雇员,为船政服务,听命于船政大臣,辞退白尔思拔,虽是日意格出具决定,实是听命于沈大臣。船政是按章程办事,白尔思拔咎有应得,不可收回成命。

隔一天,领事馆派员送来照会,请匠头巴士芒、总工程师达士博和中国工人前往领事馆出庭作证。沈葆桢不同意中国工人前往,法国领事有何权力要求中国工人随叫随到?真是岂有此理!但巴士芒和达士博都表示必须去,因为他们是法国人,必须遵守法国法律。

日意格决定不出庭。

不出庭,巴尔栋来了个缺席审判。判定日意格的辞退决定无效,要么三日内恢复白尔思拔铁匠身份,立即上工,并补发近一个月来的工资及相关福利;如果不允许白尔思拔恢复工作,日意格则必须交出金罚三千两,用于赔偿白尔思拔从福州到香港、从香港回法国的船票,以及满工五年应得的工资。

沈葆桢说:“船政已经具文,辞退决定是本大臣的决定,巴尔栋想要罚款,让他找我好了。”

“巴尔栋领事不这样认为。”日意格把领事馆的照会呈给沈葆桢。该照会认为,虽然日意格受雇于中国,但管理洋员是他的职责,平时中国官员并不了解洋员的情况,因此辞退决定系日意格做出无疑,因此必须由日意格承担相应责任。

沈葆桢恨得牙痒,这个巴尔栋真是狡诈刁蛮!

日意格的意思,巴士芒出庭作证,是老好人想法,另外又受到达士博和德克碑的胁迫,而达士博和德克碑作梗,是分别觊觎副监督和总监督的位子。

“他们真是白日作梦!再不听招呼,连总工程师和副监督也保不住!”沈葆桢说,“依我看,都是这个巴尔栋捣的鬼。自从他出任领事,就尽出幺蛾子。”

“我认倒霉,宁愿出了这三千两银子,也要辞退白尔思拔。本来我还打算如果他诚退地认错,就向大人请情,放他一马,可是他毫无悔过之心。”

沈葆桢说:“此人是害群之马,必须辞退!至于这三千两银子,你可拖一拖再说。如果实在拖不过,将来合同到期,我一定为你多争取赏银,补齐这三千两。”

日意格说:“谢大人体恤。我薪水已经很高,这三千两我负担得起。他们就是看我薪水高,眼红了。”

“有些人是眼红你的薪水,有的则不是。比如你们这位巴尔栋领事,他的目的还是想控制船政。”沈葆桢说,“当初他在福州税关,就屡次三番打船政主意,被我识破奸谋。有我在一天,他休想得逞。我要上书总理衙门,请求撤回此辈。”

沈葆桢认为,德克碑尤为可恶,本应当配合监督管理洋员,他反而与巴尔栋串通一气,处处作梗,必须把他晾起来,免得他再生是非。沈葆桢下个札子,委德克碑为教练轮船监督,专门负责下水轮船的教练监督。文字上却说得很漂亮,“造船与驾船,为船政之双翼,有船而不能驾,形如无船,此事关系极重。万年青即将下水,故特委德克碑为教练轮船监督,专事此后所有下水轮船的教练监督,若中国员匠管驾无成,则唯该监督是问”。

这个札子一下,可真是一喜一忧。忧的当然是德克碑,他心里清楚,在船政局他靠边站了。喜的则是达士博,他以为空出的副监督非他莫属。他一改从前对日意格不冷不热的态度,天天往日意格办公室里跑,脸上堆着笑,说话的语气里透着巴结。日意格知道他的意图,答复他呈一份报告给沈大臣,为他争取副监督之职。

沈葆桢抖着手里的报告,问日意格:“前门驱狼,后门纵虎,你真的要弄这么个副监督?”

日意格说:“他天天往我屋里跑,烦死了。我们都是法国人,实在不好得罪他。”

沈葆桢说:“好,我来做这个恶人。”提笔在日意格的报告上批道——造船之事日意格一人监督足矣,无需再增副监督。

达士博看到沈葆桢的指示,脸色灰暗,说:“好,等着瞧吧,他们还有用得着我的时候。”

用到达士博的时候,很快就到了。八月初,“万年青”号所有内外大小设备一概安装调试完成,决定正式出洋试航。日意格要求总工程师达士博登船验收,并准备随同一起出海。达士博提出,第一次试航,无论管驾还是引水,一概用洋人,否则,他不予验收。贝锦泉已经率水手在船上操练一个多月,管驾轮船毫无问题;按照国际惯例,在哪国行船,就用哪国引水员,这在一定程度上关系国家主权,而且闽江航道复杂,用中国引水更安全,达士博却提出这样不通情理的要求,沈葆桢当然不答应。

到了试航那天,达士博不肯登船验收,而且放出话来,没有他到场,其他洋员一律不准前往。

日意格报告沈葆桢,沈葆桢说:“我们做到仁至义尽,把试航日期再推一周,你去劝劝他,全部用洋员不可能,管驾必须以中国人为主,洋员为辅,主要作顾问之备,一旦有问题帮忙解决。引水必须用中国人,中国渔民长期出入闽江,形势熟悉,且事关中国主权,没有用洋员的道理。希望他按期登船验收,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然而,达士博仍然寸步不让,要求非全部用洋员不可,他的理由是现在试航太过仓促,首次出洋,用中国人没有把握,成功的可能很小。而且他还要求日意格,船政必须出具公文,保证以后不再出现未经他同意就出航的情况。

“死了张屠夫,照样不吃带毛猪!”沈葆桢说,“日意格你说,没有你们法国人上舰,中国人能不能出海?”

日意格说,出海没有问题,但没有绝对把握。关键是总工程师如果不登舰验收,新舰是不能试航的。

沈葆桢让日意格立即寻找一位有才能堪当总工程师的人,现在就任命为新的总工程师,替代达士博上船验收。

日意格推荐了他的好朋友、铁厂厂长斯恭塞格。斯恭塞格不敢独担其责,推荐总装配师舒斐和他一起登舰验收。

沈葆桢立即下札子,委派斯恭塞格为总工程师负责验收,舒斐为助手参与验收。两人带着自己的手下登舰,一项项查验,费时一天一夜,对发现的问题及时解决,全面完成验收,并在文件上签字。

八月十三日,贝锦泉管驾“万年青”正式出海试航,而且舰上没用一名洋人。

达士博这时候才发现情形不妙,来找日意格理论,没有总工程师验收,轮船轻率出航,如果出了问题谁负其责?日意格告诉他,新任总工程师斯恭塞格已经在验收报告上签字,而且此次试航不用一名外国人,出了问题中国人负全责。

八月十六日,“万年青”号驶回马尾,贝锦泉报告一切都极为顺利,中途没出任何问题。轮船入港再做一次检查,定于二十一日沈葆桢亲自登舰出海。当天下午申时,沈葆桢率领日意格及提调夏献纶等人登舰。周开锡因为奉左宗棠令押解军饷前往金积堡,当天起解,因此未能登舰随行。

因为已经落潮,闽江水浅,轮船放慢航速,异常平稳。当天晚上,寄泊熨斗洋。沈葆桢心情激动,毫无睡意,与日意格等人在甲板上一直谈到深夜。

子夜时分,大海涨潮,轮船乘潮出海,星月在天,巨浪迭起,轮船披涛斩浪,向大海深处航行。海上行船不同于江中,起伏不定,很快沈葆桢就晕船了,他在管驾室里强撑着。其他的人却都若无其事。他下令试炮,大炮轰鸣,脚下甲板为之震动。他晕头转向,心情却很振奋,他对夏献纶说:“你该把轮船出洋的情形,写一封信详细报告左宫保,让他也高兴高兴,咱们终于有了自己的洋轮了。”

夏献纶说:“好,我回去就写信给宫保。”

轮船在附近海面进行了两个多时辰的演练,午初乘涨潮回航,不到一个时辰就回到了马尾。沈葆桢晕船已经好多了,当天晚上就写奏折,奏报入海演练情况,奏请八月下旬由台湾兵备道吴大廷带轮北上到天津,请朝廷派员勘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