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只需要一个净身咒便能将自己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干净净。可素素毕竟曾经是人……最重要的是,她这废柴妖怪实在使不出净身咒来。这种事情也不好劳烦小青……总不能连洗澡这种事情也找他帮忙吧!又不是真是她妈……

身上细碎的伤口不知何时已经好了。她记得自己手腕上有一处是被那和尚用禅杖灼伤的地方,焦黑了一大片,当时看起来分外可怖。如今,素素摸着那细腻如同婴儿般的皮肤……

做妖怪就是这点好吧!

这该是省了多少药钱呢!——就该穷死那些行医的!

沐浴完后,素素披散着一头湿发,穿了件绛红色的里衣,又在外头随便披了件素白的衣裳,便推开门出去。毕竟是在自己的地盘上,比不得其他地方,大可随意。

钱塘门的这处小红楼从外头看不过是一般的房屋,内里却是暗藏乾坤。整个便是用妖术构成的庄园,漂亮精致的像是在画中一般。

只可惜,凡胎肉眼却不得见。在凡人眼里,这依旧只是普通园子。

素素沿着长长的回廊,穿过一排扶苏花木,在转弯之处,见到了小青的背影。

心里一动,脚上已经不受控制地追了过去。

“小青……”她边跑便唤。

小青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而无论她怎么跑,却始终追不上他。

他的背影消失在了扶苏花之间。

素素疯了似的大叫:“小青……小青……你在哪里?!岑碧青,你在哪里?!”

没有回应……只有满目逃不掉的扶苏花……

周边笼上了一层浓雾,看不分明。素素开始不安,仿佛又是白日时那种切身的无助与茫然。

“白蛇……你还想再逃么?”

阴冷萧瑟的声音从迷雾环绕的丛林后传出来,带着肃杀的味道。

她的心一紧,反方向退开许多步,警惕地盯着声音的来源。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握成了拳头,指甲掐进了肉里,一时察觉不到疼痛。

该死的,还是追上来了么?

还真是……阴魂不散!

金红色的身影从树后慢慢走了出来,俊逸和尚原本略显阴柔的面孔在此时的她眼中更是狰狞可怖。

她不语,默默盘量现在跑开成功逃生的几率是多少?——扫了一眼他手上的金钵,悲剧地发现,大抵是没有希望的——这万能强力吸尘器真的很是中她死穴啊!

禅杖顿地,发出一声闷响,似是敲响在心头的梵音。

“白蛇,这一次,我不会放过你。”

你有哪次是表现出要放过她的样子啊?!

“……我,认识你?”她迟疑地望着那和尚,他的语气,实在是……暧昧得令人发指!他们难道还真是旧识?

和尚尖尖的眼角一挑,一语不发纵身便举起禅杖便向她拦腰扫了过来,银光所到之处,草木折断叶片飘零。素素吓了一跳,下意识慌忙跳开,堪堪避过了他的一击。她错了……他们不是旧识……而是旧仇!!

白素贞到底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让他记恨她至今?!嗷~她不是白素贞不是白素贞真的不是白素贞!

她是无辜的路人甲!

她这一辈子说过的千千万万句废话中,最诚实最可信的莫过于这一句……

奈何……竟无人相信。

和尚挥舞着禅杖,向素素连连击来。素素毫无反手之力,只能节节倒退,兵败如山倒。好在身手还算是灵活,也没有受什么伤。唯一一次便是她人已经跳开了,手掌却被他的禅杖擦中,疼得她差点没有飙泪。

这禅杖碰不得!

素素深切感受到了这一点,当和尚再次当头击来时,素素一手折下一段枯枝便去挡。她显然不敌,枯枝在她手中裂成粉末,素素被那力道冲得抛到了一边草堆里,连转了几个圈,直把她自己弄得头晕眼花。

和尚再次迎面攻击过来时,素素果断怒了!

你以为你是飞机中的战斗机啊!中场休息懂不懂!她抓起一把泥沙,往他眼睛撒去。趁他以袖遮眼的一瞬间,素素飞快从地上爬起,二话不说便往西湖逃去。

就算明知跑不过的话,也好过就这么杵在原地被当成畜生一般宰杀了来得强吧!

原本以为和尚也就会用金钵来对付她了,没想到,他却是亲自追了上来……

更没想到的是……她居然被他追上了!

没天理啊!她一个荤素皆宜的大妖怪竟然还跑不过一只长期吃素营养不良的臭和尚!

和尚显然没有听到她叫嚣的心声,根本就不存放过她的打算,金红色的衣袍卷起,行进中折身反手举起禅杖又向她的脑后袭来,来势汹汹,势如破竹,根本就是要她的命。素素听着头顶呼呼作响的风声,心知躲不过,只好凭着直觉奋力向右前方一扑,奈何直觉有余可身体不够灵敏,反应愣是慢了一拍,没有来得及完全避开。闪着银光的禅杖顺着她的脊椎骨擦下去重重打在地上,砸出一个十寸有余的深坑。素素只觉得后背被一阵冷风扫过,脊背立即一阵尖锐霸道的生痛,人已经扑倒在了地上。

“啊……”落地的冲力十分大,差点没将她整个摔断。前后受击,她实在痛极,几乎在落地的同一刻便凄厉地哀嚎了一声,身体自我保护性地就势连翻了两个滚,减缓了一部分冲击,最后软在了一边的草丛里。

这禅杖委实是威力惊人!

她已经避开了没有被伤到实质,可仅是这气流擦到便疼成这般模样了。若是她再慢一拍没有躲开,那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脊背像是要裂开一般,素素疼得脸色惨白。冷汗划过脸颊,掉进了眼睛里,眼底酸辣一片。她用脏污的衣袖往脸上一抹,迷蒙中见到金衣和尚举着禅杖满身杀气一步步向她走来。

素素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可是脊椎骨却像是断了一般一动便疼得厉害。她倒抽了几口冷气,逼回了已经流到眼角的泪珠,咬了咬牙抓着草茎一寸一寸往西湖方向爬去。

明明是没有机会,却终究不愿意放弃。

她分明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为什么、凭什么要这么对待她?!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如此清晰地察觉到自己的心意……奶奶的,她真的怕死啊!

布鞋踩着干树叶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细碎动听,此时在素素耳里无异于催命的音符。

和尚举着禅杖,毫无温度地望着她,道:“白素贞,受死吧。”

“我可曾得罪过你?”素素抬起头直视他,咬着发紫的嘴唇愤然质问,声音发冷,“你为什么要杀我?!”就算是真的要死,那她也希望这一刻能够来得晚一些!能拖则拖!

“……将死之人,无须知晓。”他冷漠地望了她一眼,禅杖闪着悲悯的银光向她头上砸来。

“不要!……”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尖声叫着举起了双手,生生抓住了他当头打下的禅杖,“轰”地一声,整个人被打得陷进地里三寸。禅杖银光大盛,与素素在皮肉接触间,发出一阵窒人的灼热,像是生生要将她焚烧了去。

她眼前一片银色,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觉得喉头一甜,气息顿了顿,嘴角缓缓涌出一缕鲜血……染红了衣襟……

死亡将近之际,瞳孔倏忽紧缩。点墨般的漆黑迅速淡去,像是浓重的墨迹遇见了清水般,最终化作无痕。带着慈悲意味的禅杖随着那浓重的墨色消失无踪,定在了半空中。纯黑的光芒急速吞噬掉每一丝银色,将所有的伪善的慈悲统统拆吃入腹,化作最纯粹的恶念。

琥珀般的颜色迅速席卷了整个眼珠。

原本人类的眼珠成了冰冷野性的兽瞳……

一抹冶异的血色在剔透的琥珀中氤氲开来……

周遭的气流高速流转,风越发急速。以素素为中心迅速形成了一个漩涡,素素居于最中间,衣衫猎猎,长发飞舞……狼狈中带着妖娆的美感。

她慢慢直起身来,从漩涡中一步一步走出来,额间光芒大盛,冲破夹杂着落叶枯枝的气流,显出明显的墨色蛇纹……黑光中夹着血色,一层一层如光波涌动。她惬意地抬起右手,掌心向上,浓重的墨色在掌心上方三寸之地开始汇聚成形,四周荡开涟漪,如西湖风过后的水面,微起波澜。透过鱼鳞纹似的外圈,隐隐可窥见那墨色中心已凝聚成一把斧钺的形态……从一开始的透明,到后来的银灰,最终成了归墟之底暗无天日的玄色。

沉静内敛而又极致张狂,将一切极端统统融化成岩浆……

素素扬起下巴,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反手执起近两米长,通身闪着金属华光的玄黑燕翅斧钺。

原本素净的脸上此时蔓延着一层嗜血的妖异,双眸炯炯,望着人的模样就像是……真正的野兽。

而那个被她望着的人,便是她爪牙之下弱小可怜的猎物……只待她亲手去宰杀。

和尚怔忪,手紧紧握成了拳。竟然在这种时刻……觉醒了么?

想要移动身形,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僵硬得如同石头。

“好久不见啊……”她将玄黑斧钺横亘在胸前,惬意地望着不能动弹的和尚,喟叹着眯上眼,妖化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玉白的手指温柔地划过精致冰冷的斧身,像是抚着爱人的红唇,引起一阵阵战栗。“归兮……我的归兮……”她满足地低低喟叹一声。

“……类。”她眸子含笑,温柔地望向他。

玄光一动,还未分清,和尚的双腿已经被她齐膝斩断。金色的禅杖滚进了泥地里,染了一身尘埃。她居高临下地望着倒在血泊里细细呻吟的和尚,像是在观摩一堆没有生命的烂肉。

“类,你还和当年一样呢……”她的唇角勾起一个嘲弄的弧度,毫不在意用手指揩掉斧钺上的一丝血迹,淡淡地垂眸,手一挥,斧钺直指和尚的心口。冰冷的刃划过金红色的衣料,透过皮肤引起一阵颤抖。

“……一样不知死活。”

愚不可及的野兽,变成了人又如何?依旧是,愚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