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上辈的老祖宗说,在明国之前的时候,我们这曾经是一个和平安详的地域,那个时候这里的生活根本不像现在,谈鬼色变……”老人眼波流动,随着自己的叙述,仿佛他自己就生活在那种青山绿水自得其乐的乡村里。

“可天不遂人愿,谁曾料想会发生厉鬼索命这种平日里在说书文生口中才会听到的笑谈。”说到这,老人磕了磕烟灰,将在肺里转了几圈的烟气从鼻孔里喷了出来,顿时,车厢里弥漫出一股浓郁的烟气。

“这事情闹得大,而且你既然带她们来了,恐怕是知道的。”他把视线在荆城垣和花蕊身上努了努,小声开口道。

欧阳陌看着依旧一瓢瓢泼下来的倾盆大雨,凝神道:“略有耳闻。”

“那我就一笔带过了。”老人点了点花白的头颅,道:“其实也就是一个大户人家娶了媳妇,但这丈夫不能生育。可没过个把月这媳妇却怀上了孩子。开始想瞒着,但后来肚子越来越大,可说是瞒不住了。这可把那一大家子气的掀破了三间茅草房。连打带骂,更兼那公公极为刻薄,死活逼那媳妇吐出这野汉子是谁,可那女子也硬气,都打得皮开肉绽了,还是忍着不说。最后这公公一气之下找来了几个男人,强行把她拖到街上露脸,最后活生生用锄头等农具将这女子分了尸,据说剁的一块块的,根本捡不了,最后还是用锹铲了直接包上草席丢乱坟岗的。”老人以手握腕,长声感叹,不知是为了这女子悲惨的命运,还是别的其他的因素。

“以后就像你们知道的那样了,这女人死不瞑目,怨气冲天。化为厉鬼回来索命。村里人便一个个的离奇死去,后来死的人太多,以至太重的怨气笼罩着整个村子久久不能散去,遮天蔽日。可她的愤恨已经不可遏止,她对所有踏入这片领域的人给予的报复也不可遏止。”寥寥几分钟,老人就抽完了一整根玉溪香烟,久久不散的烟草味让他那不堪重负的喉咙巨咳不已,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缓下。他心里清楚,这把老骨头是经不住这么好的烟的,水烟抽的,但太纯的烟反而抽不得。不过现在这种场合,也只有烟草才能让自个那跳动的心潮平息下来。

“喝杯水吧。”欧阳陌把一切看在眼里,将座位旁的矿泉水拧开一瓶,丢给了老人。甘甜的水滑入了枯萎的气管,果然感觉好了些,老人重重砸了下嘴巴,然后向欧阳陌拱了拱手。

“我师父,也就是村子里的前一位庙祝。当年涉步谷英村。只不过是想查一下咒怨的真正背景,以及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化解那种诅咒的超能力,比如佛经,超度等等。那时候我们一直都以为只要到了里面就会很容易的查清楚事情原委,可是等进去之后,才发现,先前的想法完全错了。”老人痛苦的笑了笑,皱纹的舒展中蕴含了太多的东西。

“哦,怎么说?”随着他的语境,欧阳陌也慢慢地沉下了脸,原本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变搭为爪,紧紧的捏在了皮套上。不过未等老人解释,他却突然抓到了什么纰漏似地,飞快的打断了老人刚要张开的嘴:“等等,你刚才说:你们,难道你也进去了?克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没事?难道是……已经找到了破解的办法!”说到这,他抑制不住兴奋,下意识的将手一带,结果将方向盘打偏了,幸好欧阳陌眼尖,即使调了回来,不然汽车还不知道会不会直接从山腰上开下去。

“哪有什么破解的法子呀!”老人无奈的大摇其头:“其实我当时胆子小,又哪敢去那种地方?是师父一个人进去的,我在村口守着。”

“这样呀。”欧阳陌低下了头,眼眶里的黯然一闪即逝:“那您是否还记得,你师父回来之后跟你说了一些什么关键性的词汇吗?”片刻,他出言提醒道。欧阳陌知道,既然独自一人敢进那片被诅咒的地方,肯定是有点能力的,不然也不敢如此托大。既然如此,那么肯定有所收获。看这老人的本事,估计其师父是个有道的僧人也说不定。

“没有。”老人闭目思考了会,片刻后张开浑浊的眸子摇头道,看来他确实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师父出来的时候,面色惨白,袈裟凌乱,连九锡禅杖都丢了,跟进去时判若两人。当时他拼命的拖着我走,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不说。只是喃喃道:恶魔,恶魔……到庙里他就写了遗书,嘱咐我接任庙祝,并且严重警告我一定要劝村里的乡亲不要再去那个地方,那不是属于人间的地方,那是鬼市,那是地狱的第十九层!”当年的一幕幕画面转马灯似地在老人的脑海里转悠,仿若昨天刚刚才发生,受不了精神上的惊骇,他那只满是老茧的手已经将矿泉水瓶子捏的不成形状,皱巴巴的就如同自己那张老脸。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驾驶位上的欧阳陌右手挥出,黑色的袖筒于狭小的车厢中拖拂出了一个半弧形的轨迹,同时拇、中指相扣勾勒出一个玄法手印,只见一道璀璨夺目的青色光斑瞬间笼罩在老人的头顶,清澈透亮,光斑中更隐隐夹杂着一排排难懂的远古字体。正是道教镇定情绪的“净心神咒”。这道咒语一出,刚才还情绪失控的老人立即就觉得心里突然一片清明,有种说不出来的轻松感,就像肩上被懈下了一副重担般。感觉到了自己心里微妙的变化,身为佛教徒的他居然也虔诚的对欧阳陌施了个礼仪,表示感谢。欧阳陌摆了摆指头,似乎不太愿意看到太多的繁文缛节。

“你说的地方到了。”踩了刹车,欧阳陌稳稳的停住了冒着尾气的轿车,淡淡的说道。雨已经知趣的停了。但夜,却也已经很深了。浓墨一样的天上,连一弯月牙、一丝星光都不曾出现。偶尔有一颗流星带着凉意从夜空中划过,炽白的光亮又是那般凄凉惨然。风,是子夜时分刮起来的,开始还带着几分温柔,丝丝缕缕的,漫动着柳梢、树叶,到后来便愈发迅猛强劲起来,拧着劲的风势,几乎有着野牛一样的凶蛮,卷浮起的砂粒,直拍拍地打在车窗上,发出沙啦沙啦的声响。

看着下车的荆城垣好意的为自己打开了车门,老人家和蔼的招了招手:“那么我就回去了,后会有期。也但愿你们贵人贵相,逢凶化吉!”打了声招呼,老人便拄着雨伞,深一脚浅一脚的消失在田陌间,只有远处的几处油灯的火光证明这里还有生气。野外,远山、近村、土丘,在黑夜中全都蒙蒙胧胧的。但是黑夜并不是千般一律的黑,有墨黑、浓黑、浅黑,还有黑灰色,很像中国丹青画那样浓淡相宜。

片刻,一阵短促而有金属性的音调响起,汽车在发动中飞驰而去。驾驶室里,欧阳陌揉了揉疲劳的太阳穴,没有再说话。荆城垣靠着椅背,再一次睡着。而花蕊,却面如表情的呆坐在那,不错,从上车到现在,似乎没再听过她说过一句话。不知道为什么,欧阳陌已经是第二次对她产生异样的疑惑了,他总觉得,现在的花蕊真的不是很正常,但自己却又偏偏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该不会是被接二连三的鬼魅攻击弄得草木皆兵了吧?想到这,欧阳陌敲了敲脑袋,继续驾驶起来。时间不等人,矛盾重重的他想休息,却不能休息。最后只能自己琢磨出个让人啼笑皆非的法子,一只眼睁开,一只眼闭着。左眼休息够了换右眼,右眼休息够了再换左眼,如此循环……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之门终于沉重地关上,残余的墨色铺开一张无边的网,吞噬着开始向外挣扎的黎明。乌云在铅黑的苍穹里奇异的翻滚,隐约的光线如锯齿般龇出森森白牙。

开了几天几夜的车子,此刻已经被孤单的丢在了一边,而一处略微高耸的土丘上,欧阳陌为首的三人翘首而立,前方正是那片被诅咒的地方——谷英村!欧阳陌还好,只是一边观察着地形,一边最后一次清点自己的道具。而荆城垣却是感触颇深,第一次来的时候,是活蹦乱跳,有说有笑的十个人,但现在第二次“光临”,却只剩下最后两个人了……

泪眼迷蒙的眸子里,一片死林,一片朦胧的迷雾,一片若隐若现的村庄……

“看什么呢,吃饭,吃完了就得进去了。”欧阳陌拖出了自己的迷彩包裹,又塞了几瓶矿泉水和速食快餐,连声催促道。

“知道了,知道了,什么时候你也婆婆妈妈的了。”荆城垣没好气的看了眼正努力嚼着压缩饼干的欧阳陌,拉着花蕊一起走去。

草草的祭了五脏庙后,便要做正事了。但欧阳陌却并不急着进去,因为他还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没有做。什么?——穿戴!

干裂的黄土上,几块灰黑色的炭火无力的燃烧着,架在它们上面的是一个黄橙橙的小火盆,火盆上烟气缕缕,靠近火焰的地方已经被熏的焦黑,四周里静谧无声,只有木炭偶尔的爆裂声,颇有些触目惊心。

那厢里,面容有些尴尬的欧阳陌慢慢的从车子里走出,此时他那身黑色的酷炫外套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天蓝色的道袍,这道袍裁剪得当,细长的紧,上下绘满了周天星辰和大大小小的鸟纂符文,惹得荆城垣眼睛瞪得老大,比见了鬼还吃惊。不过不得不说,这身怪异的道袍确实让欧阳陌本来就惊艳的面庞增色不少。放眼望去,他那细致如瓷的肌肤,优雅挺直的鼻翼,呈现出淡蓝色的眼睛,再见上略微遮住眉头的留海,搭配上这件穿上去跟戏子难分伯仲的袍子,当真如花旦一般的招展。比漫画里的少年更多了一些细腻和柔媚。只可惜他那永远在眉宇间轻锁的忧伤,就像是怎么也化不开的薄雾,为他完美的五官覆上一层神秘,添了些许的陌生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