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栖寒说得礼物是一个护身符, 他似乎是对她的安全问题格外上心,这护身符莫约很不一般,因为他将护身符融入了她的镇灵玉内。

可是他没有多过得解释这护身符是从哪里来的, 但许悠悠哪里是常人,裴栖寒想瞒着她, 不告诉她, 那必然是不可能的。她记着这护身符的样式,在街上问了一圈, 果真就将这护身符的来历打听清楚了,这东西来自城西的龙虎山上的道观,据说这符难求得很, 一年也最多只有两人能求到福禄。

既然如此,那她也要为裴栖寒去求一个。可是示踪铃会显示她的行踪,那她全给他惊喜的心意不就白费了么?许悠悠愁眉苦脸的,裴栖寒见她闷闷不乐, 开口询问:“怎么不开心?”

“我想给师兄一个礼物,可是我去哪里你都能知道, 哎呀,那这样也别提什么惊喜不惊喜了。”她撑着脸发愁,纠结的模样裴栖寒看着眼里心都要化成一滩水了,他问:“你想给我什么礼物?”

“秘密。”她们明日便要离开东阜,不为他求到护身符她路上怕是不能好了。

“那好, 我不用示踪铃,但是, 若有危险, 你必须得喊我。”裴栖寒妥协。

“好呀好呀, 我就等师兄这句话呢!”许悠悠笑着道。

她去了龙虎上的道观, 但却没能如愿得了她想要的护身符。观内的道长告诉她,这符难求是有原因的,究其根本就在于求符之人。

这并非一般的护身符,而是需要倾注求符之人半数的修为,这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个坎,失去半数修为对于一个修士来说无异于削去半身倚仗,故而很少会有人冒险来求此符。

回去路上,她更忧郁了。

这天也变得阴晴不定,隐隐有落雨的征兆,她说过要给裴栖寒送一件礼物的,可是她现在已经没有心情和精力去为他挑选了,她翻开自己贴身的小荷包,想着先随意送他一个小玩意好了,正翻找着,身后忽然有人唤他。

“悠悠。”

许悠悠身子一怔,回头,陆息不知什么时候跟在了她的身后。

“师父?”

陆息走近,问她:“这一月同你师兄过得开心吗?”

“您怎么知道?”许悠悠下意识的蹙眉,见陆息靠近,她忍不住将步子往后挪了些许。

陆息笑着摇摇头,话中很是亲昵,他待她向来是犹如待自己的子女一般好,“你有什么事,是师父不知道的。”

不知怎的,许悠悠心里发慌,她的潜意识排斥和陆息交谈,这种认识使她快速地想结束这一场谈话,可是陆息却不如她的愿。

“一月不见,你倒害怕起师父来了,躲着我做什么,师父又不会害你。”陆息的视线落在她的小荷包上,“师父来是问你要一样东西,吞海幡。”

他道明来意,许悠悠忙捂着自己的口袋,摇摇头,“不行不行,不能给。”

“悠悠,你自己留着有什么用呢?真是翅膀硬了,东西连师父都不愿意给。”陆息的声线沉下来,许悠悠忽然觉得头晕目眩,耳鸣作响,手腕上有些疼。

玲珑镯勒紧她的皮肉里,这令她喘不过气。

陆息走过来拍着她的肩,叹气道:“你再这么不听话,为师都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天上的雨点淅淅沥沥的落下,许悠悠回神,看着被浸湿的衣衫,她纳闷:怎么自己发个呆还能到如此忘我的境界?

好在她早有经验,从自己的小荷包内将事先备好的雨伞拿出,可这一翻,她愣了半天:吞海幡哪里去了?

她以为,是她不小心掉落在了沿途的路上,便撑着伞来回找,天色暗沉又有雨水的冲刷,找一个遗失的物件更是难上加难。

她久久不归,裴栖寒不免担心,便出来寻人。见到她时,他的心猛然揪起,她撑伞也没有撑好,就任由伞歪歪斜斜的半遮着她的身子,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

“悠悠!”他赶忙过去将她的伞扶正,“在找什么?”

许悠悠一见到裴栖寒,眼泪就止不住地想往外流,她垂下眼睫,哽咽道:“吞海幡好像被我弄丢了。”

“丢了就丢了,没关系。”他把人搂在怀里轻哄,可他越这样说许悠悠的眼泪就流得更凶,“可是,吞海幡是你要的,我弄丢了怎么办呀?”

“吞海幡不是被你收回的么,你是它的主人,你可以召它回来的。”裴栖寒说道。

“已经没有感应了。”许悠悠心里越发得难过,“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只是发了一个呆,却感觉自己忘了好多事情。怎么办呀,师兄?”

“别哭了,我不要吞海幡,我只要你。无论什么丢了都没关系,都不重要,嗯?”可是他的话并没有止住她的哭声,裴栖寒渐渐察觉到一丝丝不对劲,他皱眉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许悠悠在她探究的神色下点了点头,随即将她那只带着玲珑镯的腕子递到他眼前,细白的手腕上不见一丝的伤痕,“手疼,没力气。”

裴栖寒一面顺着她的脊背,一面细细打量她的手腕,与往常无异,可她却喊手疼,许是玲珑镯戴久了不舒服,他想着先将其许下小会,可是无论他如何脱,这镯子都紧紧地扣在她的手腕上,无法脱出。他稍微使劲,便将她弄得龇牙咧嘴地喊疼。

“怎么会弄不下来?”他疑惑。

许悠悠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可就是手疼,裴栖寒只好为她揉着手腕,“这样呢,会好些么?”

“嗯,我还以为我弄丢了吞海幡师兄会生我的气。”许悠悠止住泪水,但仍有低啜。

“怎么会?我不生你的气。”裴栖寒承诺道。

许悠悠惦着脚尖舔了舔他的唇,裴栖寒意欲回吻被她的手拦住,她的眼睛里有话。

“想说什么?”他问。

她的小心思藏不住,索性就问了出来,“吞海幡被我弄丢了你都不生气,那我做什么你会生我的气啊?”

她很想知道,他待她的底线在哪里。

“只要你不骗我,我就不生你的气。”裴栖寒道。

许悠悠湿润的眸子乍亮,她抱着他的脖颈,眉眼弯弯,“那师兄这辈子都没有生气的机会啦!”

“好,我信你,我们回家。”

“嗯。”

淋了一场雨,许悠悠觉得她大概是病了,记性越来越差,情绪也不稳定,一会笑着和他谈天说地,一会又难过到要他亲亲抱抱,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回这样,明明只是淋了一场雨而已。

明日,他们要出发去东阜,晚上许悠悠窝在被子里难过,“给师兄的礼物我没有找到。”

裴栖寒告诉她没关系,他对她说你就是我最好的礼物。可是,她仍然开心不起来,沉闷的心事累在她的心里,她总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情,且这种感觉越发的强烈,在明日她经过刑场时,这种强烈的不知所措的情绪在她心里奔涌爆发。

今日,东阜要处死一名罪犯,缘由是拐卖少女。许悠悠从台下往上看,瞧见犯人的那张脸,她脱口而出:“容见俞。”

她好像想起来了,在江邑她也是这样看着姜婴被砍了头。

少女失踪案……她记得容恕同她讲过,可是过去的事情她有点不太记得了。一想就有些头晕,裴栖寒见她脸色有些苍白,还以为她是见不得这些,便关切道:“若是不想看,我们就走吧。”

她牵着许悠悠的手准备将人带走,可是她反扯住他的衣袖,不安地站在原地,她的心口有些难受,感觉喘不过气,“师兄,我有些困了,你抱我走好不好?”

裴栖寒唇贴近她的额头,自从那日遗失吞海幡之后,她便一直郁郁寡欢,即便他同她说过多次,他根本就不在意,莫说是她无意弄丢了,即便是她高兴随手扔了,他也不在乎。

什么仇啊怨啊身世啊,他都不在乎,他只想和她在一起。这段日子他过得太舒心了,他想只要远离仇恨的漩涡,远离铜临山于七善门的纷争,这种求也求不来的日子便能够过得长长久久。前往万山界,就算天罚没有祛除也没关系,这种痛苦他可以忍受,只要她还在他身边,那什么都好,他别无所求。

“究竟是哪里不舒服?”他抱着许悠悠远离人群,她在他怀中嘤吟两声,只道:“就是有些累了,好困,你带着我走,我睡醒了就到万山界了,行么?”

“好,师兄答应你,等你睡醒之后,我们就到万山界了。”他抱着她,御剑离去。

断头台下,罗颂撤回关注着许悠悠的余光,方才,他与她有过短暂的视线相接,可是许悠悠看他的眼神陌生,他知道陆息又对她动手了,她再一次遗忘了他。

容见俞的视线扫过来,与罗颂相视,她嘴角扬起一抹微笑,眸中坦然,被七善门的人抓住,她早有预料,她不怕死,因为她还有复活的机会,这是他们的约定。

台上的刽子手挥刀,罗颂转身离去,等人散尽,他会为容见俞收尸的。

*

一路疾行,许悠悠在他怀里睡了一天一夜,这不由得让裴栖寒颇为担忧,她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么虚弱?

“悠悠,悠悠?”裴栖寒寻至一处山洞内,将人放下,他碰着她的脸意欲将人唤醒。

睡了这么久,她依旧疲倦,困倦地睁开眼,山洞里昏暗,外面是一片冰天雪地,她有些冷。裴栖寒为她披好厚氅,强打起精神与她讲话,“都睡了这么久,这么还困呢?”

“师兄,我是不是病了呀?”许悠悠问他。

裴栖寒思虑半响,询问道:“是不是有灵团离开了你的身体?”

许悠悠摇摇头,她不知道,瞥见裴栖寒忧心忡忡的神色,他拉着人到自己的身侧靠着,“再陪我睡会觉吧,师兄也累了,说不定睡醒之后,我就好了。”

“好。”他表面上答应了,可她如今这幅样子,她这么能睡得着。他记得在苍谷之时,许悠悠也这样虚脱过,后来是自万山界的方向飘来了一群灵团,他想,也许这里会有让她好转的东西。

只是,该如何去找便有成为了问题,他们还能想上次那般碰运气么,这显然不可能,他必须搞清楚这其中原由。

裴栖寒结下护身阵法之后,出门巡视。万山界内大雪封山,行路十分艰难,他并不了解这里,起初只能在山洞周围巡视,确定没有危险之后他才走远。

大雪满过双膝,他想或许陆息口中的神木之心能够帮他,但陆息当日所言便指只有许悠悠才能带他找到神木之心。倘若,她的病情持续恶化,他只好用下下策。

万山界内,一处槁木前,罗颂打开手中的小瓷瓶,瞧着灵团的点点荧光叹息道:“去到她身边。”

他身侧,陆息负手站立,看着罗颂的动作摇头喟叹,“你还是太心软。”

“我不想见她受苦。”罗颂说。

“她只是困倦失力,谈不上什么痛苦。”陆息面无表情道。

罗颂追问:“族长取吞海幡,明明可以不用伤害她,为何?”

陆息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是在伤她?愚蠢,过了两天安逸日子就以为自己翅膀硬了,我这么做不过是在敲打他,悠悠病重,他会回来求我的。”

“那您为何默许我救她?”罗颂不解,既然陆息想要用许悠悠要挟裴栖寒为他做事,他这么做岂不是坏了他的好事?

“就当我心软,暂时全了他们二人的情意吧。”陆息虽然厌恶裴栖寒身上有裴凌柏一半的血脉,可十多年的相处下来,他对这个侄儿总有些割舍不掉的感情,譬如他明明可以将事情做得更绝,最终还是于心不忍,就暂且放过他一回。

事情总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在他痛苦之前,他愿意给予他少时的虚妄的欢乐。

罗颂低眉,“您这么做,是不是对他太残忍了些。”

“若他肯好好听我的话,我又何至于此。”陆息说得心烦,“聚灵法阵启动时,将汇聚整个云陆的灵气重塑万山界,只是这阵法精妙,需有一个中间载体,纵观整个云陆再也找不出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罗颂大惊,“裴栖寒他说到底也是一介凡人,若由他来做承载人,必将爆体而亡,那族长的计划岂不是前功尽弃?”

“你还是小瞧了他的天赋,二十年的天罚岂是白受的?”陆息续声道:“就算现在他不行,来日等他魔纹加身,未尝不可一试。”

罗颂沉默半响,“那悠悠呢?届时您打算如何处置她?”

陆息转身看着罗颂,“还记得她诞生之日我对你说过的话么?”

“记得,”罗颂回忆着,脸上浮现出苦涩的笑意,“您说,许攸攸是为裴栖寒而生。”

“不错,悠悠为他而生,可我却舍不得她因他而死。”许悠悠是他手下最完美的弟子,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比过她,若因裴栖寒而死,不免有些可惜。

“我知道,你对她倾注的感情与心意不比我差上分毫。”陆息说,“悠悠能成为今天的样子,你功不可没,我也知道你对她的感情。你不是也想要她么,等此事了,她就是你的了。”

“罗颂,悠悠她再也不会忘了你。”

这句话犹如魔音一般,盘旋在罗颂的耳侧,真好,若真有那个时候,许悠悠就再也忘不了他了,可她同样再也想不起来从前的事。即便如此,这也是他能得到的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