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佬好像都喜欢钓鱼。
石达开等了大半天,见到福王的地方,也在一片荷花池上。
或者,曾经的荷花池。十月中旬的冰冷,已经将残荷摧残殆尽,只剩下干枯的枝茎顽强地直指天空,透露出最后一点风骨和倔强。
福王缩在一处暖亭里,炭火烧得很旺,庞大的身体缩在长椅上,一只手握着钓竿。
钓竿从镶嵌着水晶的窗户下方延伸出去,另一头斜斜指向天空。
没有钓鱼线,只有钓竿。
石达开看了好半天,都没看懂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说钓鱼吧,不像,说不是吧,从姿势到鱼竿,都是专业的。
“殿下,亢知府推荐的人,到了。”
胖胖的太监走进去,几乎贴着耳朵说话。
石达开站在暖亭外头,迎面是暖暖的炭火气息,背后是冰冷的秋风。
“一句话,说服我!”
福王没有转身,声音闷闷的,就好像是从肉堆里挤出来的一样,语速不快也不慢,透露着一股贵人的矜持。
石达开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来了,福王爷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当然是怕死了。
历史上,福王被李自成抓住,跪在那里痛哭流涕,只求活命,现在福王不想出钱,无非是觉得洛阳能保住,官府会做事,凭什么要他出钱。
“殿下,天下动**,闯贼猖獗,手里有兵,才能保命,保住性命,才能保住金银。”
石达开抬高了声音,倒也从容不迫。
福王听到“保命”那一刹那,身子仿佛抖了一下,语气有些不太自然,倒也没让人将石达开轰出去,而是接着问道:
“洛阳城池坚固,兵精粮足,闯贼能攻得下来?保命,大言不惭。”
“非也,非也。张献忠、罗汝才在湖广流窜,杨嗣昌大军还在追缴,一时顾不上河南。闯贼看似只有千人,一路北上,听闻收拢各处军兵,如今已有三万人马,眼看着就要攻破嵩县,一路奔洛阳而来。”
石达开不顾那个太监制止的延伸,喘了口气,接着说道:“洛阳兵马多少,是不是精锐,是不是粮草充足,想必殿下心里有数。若是闯贼攻破洛阳周边各县,汇聚五六万人马不在话下,届时,洛阳还会安全么?”
福王哼了一声,他觉得石达开是在影射他不给官府借钱的吝啬,将钓竿一摔,在侍女的帮助下,转过身来。
脸很圆,胖胖的下巴上胡须短短,福王努力使出凶狠的眼神,在外人看来,却是分外有喜感。
“任你说破大天,这钱粮,我也不会给河南府。”
石达开只抬头看了一眼,赶忙低下头,说道:“我并不是官府的人,只是替殿下担忧罢了。整个河南的人都知道,殿下富可敌国,那李自成能不动心?以我之见,殿下手里,当有兵才是,借官府的皮,养自己的兵,守卫一门,若形势紧急,也能护卫殿下避难。学生不才,愿替殿下分忧。”
“你倒是个胆子大的,说来听听?”
福王并不是不知道手中有兵的重要性,闯贼进河南,他其实害怕得要死,只是以往高迎祥几十万人都没能攻下来的洛阳,让他有了“麻痹自己”的空间。
钱是自己的,自己可以随便用,但干嘛给官府用?
老朱家养这么多官吏,就是为了保护他们生命财产,而不是让姓朱的出银子。
这就是他的逻辑。
“殿下容禀,我已得到知府文书,准许立营。”石达开从怀里掏出那封价值五十两的文书,双手递上去。
福王微微颔首,太监走出暖亭,接了过去,从头到尾,念了一遍。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看出来,你想从我兜里捞银子。”
福王听太监念完,亲自伸手接过,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看了好几遍,最后确认了两个字:银子。
“殿下,我是这样筹划的,太平营额定战兵一千,分九百份额给殿下,殿下可派人接手,若是觉得招募麻烦,我一并找齐人手便是。至于辅兵,殿下有多少粮食,便有多少人马。名义上,都是官府的太平营,实际上,是殿下的人。”
石达开解释道:“有了官府的名义,忌讳就没那么多了,我只要一百份额,还请殿下资助一二。”
“只要粮食?”福王语气里透露着惊讶,这和官府的人不一样,亢孟桧动辄要求他出几十万两,若是只要少少的银子,他也愿意考虑。
“殿下,兵贵精,不贵多。如今洛阳城内外,流民数万,只要有粮,多少人都找得来。这些人,是护卫殿下的,不是保护洛阳的。一百战兵,我只要一千两,但粮食,多多益善。”
石达开说完,抬头看向福王,福王在沉思,这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他不懂什么打仗,怎么攻城,但是石达开那句“护卫殿下,不是保护洛阳”这句话戳中了他。
作为怕死的人,身边的护卫越多,自然是越好。
至于原本王府的护卫,就算是福王自己,也知道指望不上。就算当初曾经是精锐,经过二十多年的圈养,如今啥也不是。
“差点被你晃过去了,你要这么点儿,亢知府能同意?”
石达开笑了笑,“谁出钱出粮,谁招的兵就归谁,反正都是保护洛阳,不是么?知府大人要我一半的收益,还请殿下松松手,宽恕一二。”
福王低下头去,仿佛在沉思,直到石达开都以为睡着了的时候,终于听到了想要的答案:
“你不错。张伴伴,开十六号仓给他。”
那个胖太监答应一声,看到石达开还伫立在那里,急忙说了一句:“殿下准了,还不赶快谢恩?”
石达开这才知道事情成了,整理衣衫之后,行礼下拜,
“谢殿下。”
福王微微点头,张太监领着石达开走出院子,路上介绍道;“十六号仓是粮仓,账目上有近万担陈粮。至于银子,等你募兵移交之后,会有结果。”
石达开点点头,“听大伴的。”
张太监脸色越发温和,石达开觉得要不是自己在场,太监的脸上能笑出一朵花来。
“下一步怎么办?”张太监问道。
“按规矩,府衙一半,剩下的,大伴一半,我一半。”石达开笑着说道,“然后我就去招兵。”
张太监笑得毫不掩饰,这年头,粮食最贵,这银子,挣得轻而易举,光明正大。
宋知事得了消息,笑得比张太监还开心,只用了一个时辰,就给石达开找好了营地,办好了征募军士、自由出入的通行令牌。
石达开派遣张判出城,将邵英等人领进洛阳营地,分派辅兵至城内外流民营地,大声吆喝着招兵。
“注意啦,太平营招兵,只要青壮,无论男女,管饭,管饱!”
“只要十六至三十之间青壮!”
“管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