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橙红色,红得很温软,有种静谧的浓郁。

我困倦地坐在垃圾堆极高处,腐烂的气息无处不在蒸发,黑色的鸦群疯狂扑下飞上,黑色的羽棱在落日余辉下闪着刺眼的光泽,贪婪的腐肉爱好者。我两眼发愣地望着远方那条低矮而模糊的天际线。

这里一直像是一个被遗忘的隔离星球,陌生的垃圾王国

。这里是……流星街。

有人背对着我站在我身后,明明没回头却能清楚地看见那个一身黑色竖领制服的少年,有一头刘海过长的散乱黑发,而黑发下的眼睛是我最熟悉的那种沉淀的阴郁黑色。

我听到他清冷而犹显稚嫩的声音响起,是一种不符合他年龄的冷静与不容置疑,“我是头脑,你们就像四肢,原则上四肢要忠实服从头脑的指令。不过这是组织运作机能上的原则,与生死无关。要是头脑死了,只要有人继承位置即可,有时候四肢比头脑重要。”

这个场景颇具戏剧性,我有点不解地歪着头跟他重复着同一句话,“我的命令是最优先的,但不需要把我的生命放在第一位。”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这个场景在那里见过。

好奇地听着身后的人制定的所谓团规,我脑袋空空地想,这孩子在过家家吗?自己当魔王领着一群小鬼的游戏。

一些碎屑被风刮来,我伸出手捞了几片,哦,那部漫画,我们从不拒绝任何东西,所以别从我们手中夺走什么。其实,忘记的大概都忘记了,包括很多角色。

这时有人在我旁边坐下,挨得可以碰到肩,我们什么时候熟到可以靠这么近了?

过完家家的少年有些意犹未尽地望着同一个远方对我说:“天空很美呢。”

“是呢。”我笑着附和,出于习惯顺口一问,“我是米露,你呢?”

他转过侧脸,笑容清新而自然,自然得像是刚挂上去的一样,“我是……”

我愣愣地望着他刘海下的额头,并没有听清他温和的自我介绍,有些犹豫地伸出手想拨开那些黑色的头发,看看那抹隐隐的精致图案。

伸出手去才发现眼前一片莫名的虚空,我发现自己是躺着的,破碎的天窗里,天空蓝得过于纯粹而美丽,而伸向天空的手掌全是血红。白芸的冷香幽幽得连绵不断,我爬起身来,玻璃渣子从身上滚落,落到地上沾满这一屋子的血水碎末。

我困惑而失重,这里是哪里?踉跄走出屋子,火在我脚下盛开燃烧,我踏出这一屋子的光亮

。一直往前走,走得完全没有活人的自觉。一条长长的走廊出现,有个熟悉的背影走过走廊尽头转角,我宛如碟梦一场被惊醒,大喊了一声拔腿就追,拼了命地追。走廊尽头有一扇门,我知道白色的门板后是谁,抬手刚想推开门却被缠绕在手腕上的红色阻止了动作,我将手抬到眼前,一条红色的织绳打了个精巧而难解的死结围绕在手腕上。

手收回来捂住脸,没有试图再去推门。里面我爱的人与老朋友的笑声让我忍不住苦笑出来,“一个梦而已。”又做梦了,不切实际的我你们会不会笑死呢,只是想你们了,我真的真的想你们了。就让我软弱一会,认认真真地蹲在门外将你们的名字一个又一个念完,我们从来没有离得这么远过。

醒过来时,双眼模糊到看不清任何东西。脸上有冷湿的黏腻感觉,不知是半夜哭过还是退烧的汗水。

我伸手揉揉眼角,等到眼神刚好聚焦回来才看清手腕上挂着一条红绳,这玩意是什么时候有的?花祭节早过去了。

脑子放空一会,才发现有人站在床边正冷冷地瞪着我,这里应该是绿叶医院的病床,这些年当义工没少往这里跑过。

我虚弱地朝穿着白大褂,戴着红色大耳环的医师说:“小妖,呵呵,你好啊。”

小妖冷笑,毫不客气地说:“你打算怎么死?说清楚点我下次好拟定个医学方案帮你上天去,对了,死后要捐献器官吗?不过你身体制成标本捐给医学院给学生当反面教材也不错。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一趟流星街之旅回来后差点就把身体搞废掉,在没有穿防护服的情况下,你竟然还敢不吃抗各种病毒与辐射的药物呆在流星街?你把药都塞给梅雅那只蟑螂有什么用?他身体再濒临绝境也不会死得跟你同一个原因,你把自己的药给他吃干嘛?”

“我觉得我一开始吃的那一大堆药丸子怎么也能延长时间发挥余热,剩下的药不吃浪费。”尴尬地咧嘴对她傻笑,其实没有那么严重,我能醒过来就证明我是对的,哈里斯的药一直是最童年叟无欺。

“哼,有时真想亲手掐死你,免得你浪费我的精力自己折腾死自己,醒了就滚出医院,我要收你双倍医药费,短命相的小鬼。”小妖拿起钢笔满脸不爽在病例表上狂写一通。

好无情的医生,哪有这么赶病人的。我这才想起来问:“大家都没有事吧。”我几乎是一路睡回艾斯米的,过程无解

“能有什么事,除了梅雅那只死不了的蟑螂还被我锁在重症监护病房外,其余人只只活蹦乱跳。哈哈哈,梅雅也有被人折腾得这么惨的时候啊,真是笑死我了,竟然会被人暗算中毒,他是吃泡面吃脑残了吧,智商终于负零?”小妖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起来,笑得特别阴险。

我无语一会,才举手弱下声音承认,“那是因为有我这个拖后腿存在的原因。”看看我现在几乎毫发无损的情况,就知道梅雅身上的伤全部都是替我挡的,我非常确信,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他绝不会这么狼狈,因为一个人打不过可以跑,而加上我就只能全挡下。

“废话,没有你那只满腹黑水的蟑螂怎么可能会光明正大去全歼人家一列队好手,他最喜欢躲在阴暗角朝人家背后捅刀子。摊上你这个灯泡就是他的报应,我让他喜欢暗算人。”小妖眼睛弯成一个邪恶的角度,神圣的白大褂立刻黯淡无光。

我突然觉得此刻躺在在病**的梅雅很可怜,白色的被子一蒙卷成个蛹,我闭上眼不断催眠自己,“医生都是白衣天使,都是天使天使,外面那个我不认识她。”

“喂,米露,别装死你给我起来,烧都退了还睡什么懒觉?小心我连被子带人丢出去。”小妖拽住我的被子吼。

姑娘,可怜我刚醒过来全身无力吧。听着外面的狼吼,我在被子里终于抵不过现实地承认,总有硕果仅存的那么几个医生,不是天使。

“对了,你想去看看梅雅吗?”小妖在被子外放柔自己的声音问。

我想了一会,才探出头对小妖说:“让他好好养伤吧,在他没好完以前不可以放他出院,哪怕请执法队来看住他也行,我想他不会想我看到他那么脆弱的一面。”哪怕在流星街那一晚他最痛苦的时候也安静得不露一丝狼狈,我知道只要我在他身边他就放松不下去。梅雅有梅雅的狠倔与骄傲,他不让我看我就不看。

“也好,现在可不能让他爬起来,我好好看着他直到全好为止,不过这段时间艾斯米边缘防线不会太平,贝贝街首当其冲,没有梅雅在你要小心点,特别是不准捡东西,你敢再拣些莫名其妙的混蛋送到医院来我就扒了你的皮,知不知道?”小妖低下头来对我笑得阴森森,双眼的弯度弯得更邪恶,两只微微摇晃的红色圆耳环上闪着噬人的光芒。

我抓着被子,不敢眨眼地对她点点头,最近大家的火气都特别大,是夏天快到的原因?

“窗外有壁虎,好大的一只

。”小妖突然抬头有趣地望着病床左边的那一整排玻璃窗户说。

我转头看去,绿叶医院的窗户都是推拉式样,玻璃材质很透光,我没看到壁虎,只看到一个小平头的年轻人扒在窗户沿边上,露出一双弯月亮似的可爱眼睛在玻璃外愣愣地看着我。

这个年轻小伙子有点面熟,以前擦肩而过吗?我朝他摆摆手,“你好,有什么需要帮助吗?”这样扒在窗户外不太好吧。

……

现场不知为何冷场下来,那双弯弯的月亮眼睛没有一丝变化,就这样继续愣愣地看着我。

我压低声音问旁边的小妖,“这个……是你们医院里最新安上的装饰品?”怎么不见动啊,凝固得连时间都停住一样。

小妖边整理手上的表格边没好气地回答,“这样装饰品医院可用不起。”

也对,虽然不见动可怎么看都是个人,要把蜡像放在窗户外固定成这个姿势也有难度。

“那个米米米米米……”弯月亮的眼睛稍稍扯直一点,扒住窗户的大壁虎总算是开口了。

我呆呆地窝在病**听他一直“米”个没完没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孩子其实结巴了吧。

“对,我是米露,有什么事吗?”貌似是来找我,大概应该可能……吧。

“我我我我我……”他咬着舌头磕着牙齿“我”个停不了。

看着他的眼神不由带上三分怜惜,看来这结巴还很严重的样子,也许有机会该让他的家人带他去做些矫正口语的训练,至少可以帮助他改变一下不正常的语速。

“没事,慢点说。”我从**坐起来,鼓励地看着他那双弯弯的眼睛说,别着急,有常识点的人都会知道一着急结巴就更严重了。

他在窗外停止了结巴,只是突然将头往下沉,沉到只看到他短短的头发跟两只扒在窗沿上的手

好诡异的场景,小妖一直在旁边低头写她的医学记录,对这种冷场的气氛不受一丝影响。

久久才见那一只扒住窗边的手伸高拉开没锁的窗户,然后什么东西一下“咻”地往我被单上扔来,我感觉被子一重,是一束很可爱的红凤菊,花朵上还沾有刚摘下来的水珠,是很难得的野生红凤**,美丽而灿烂。

我看着这束花朵忍不住笑起来,是来探病的吗?怎么这么可爱。

伸出没骨折的左手将花拿到手里,然后从**溜下去,走到窗户边将只开一半的窗子全推开。我把手横放在窗沿上低头看向这个陌生的造访者,他弯弯的眼睛下的嘴巴也是往上弯的,脸颊边还贴着艾斯米专卖的花朵图案ok绷,很精神也很朝气的一张笑脸。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好,谢……”这个谢字卡在嘴里,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正好仰头望上来的这个年轻人突然一脸惊愕,这么惊恐像是……见鬼一样?!

因为我们离得近,窗户一开也就一低头一仰头的距离,所以我那么清楚地看见这张弯月亮眼睛的笑脸各种纠结的表情奔腾而过,惊讶?不敢置信?还有……怪怪的都说不清是什么情绪造成的表情。

这场面更诡异了。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碰触我,嘴里清晰而流畅地溜出一句话,“米露,你没事吧?”

我突然也很想问:“你没事吧?”松手没问题吗?似乎这只大壁虎就只靠一只手扒在窗沿边支撑住全身的重量,人原来可以藐视地心引力到这个地步?手松开后……你怎么还没掉下去?

他的手没碰到我,因为他直接就仰面往下掉,刚才的虚空停滞其实就是一个可爱的错觉。

我听到他疑似梦呓的喃喃自语,“米露是真的。”

难道米露还有假的?不过,您哪位?

“掉下去了?”小妖突然出现在我身后不咸不淡地说。

“这是几楼啊?”我目测了一下,七八楼左右,这样不会出人命吧

不一会楼底传来一声模糊的“哎呦哟。”小妖冷静地说:“这么没有防备地直接掉下去,至少左脚骨折,虽然我一直怀疑他脑子摔坏过吧。”

“他是……”我有些黑线地望着楼底,真了不起,在接近地面的千钧一发间,直接一只手撑住地面翻身双脚踩上实地,这个世界,超人好像大白菜一样可以随时冒出几打来。

“莫名其妙的混蛋之一。”小妖很认真地回答。

我看着自己左手上的红凤菊,心情好起来地露出一个微笑,“有人送花的感觉不错。”

不过结巴还是得好好治疗才行。

“有人来了。”小妖停下自己的记录,钢笔在干净的纸上不小心画出过界线,她冷着脸咬牙说:“麻烦的莫名其妙混蛋,走路没声了不起啊。”

我听到病房外有人在敲门,熟悉的声音很有礼貌,我却听出那一点不在状态内的飘离感,“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问完,开门,完全不甩人家的回答。

他穿着一身休闲的短袖t恤衫,大大的q版笑脸让他的有些阴沉的气质冲淡不少,十六岁可爱的少年。

我在窗户边笑着说:“兰斯,来了啊。”窗户外的天空真蓝啊,果然艾斯米的天空永远都这么干净而沉静。

他走过来,小妖皱起眉退开几步。

“烧退了吗?你睡了两天。”他走到窗边跟我一起望天空,眼睛下有些淡淡的阴影,可以看得出他有种没好好休息过的散漫感。

“可以出院了,我们回家吧。”我看着自己身上的病服,有点苦恼地挠挠颊,自己的衣服跑哪里去了。

“好,不过冰箱里没有东西了。”他顺顺掉到眼前的头发,黑色的眼睛里有点小波动。

“当然会没东西,十来天的旅程我怎么也要把冰箱清光才敢走好不好,不然食物会腐烂的。你该不会在我睡觉的时候一点东西都没吃吧

。”我就顺口这么一问,然后黑线地任由沉默在两个人之间蔓延,很好,我知道答案,早晚有一天你一定会饿死自己的。

“走吧。”他也不管有没有人在,直接伸手穿过我腋下将我抱起来,接着一脚就踏上开着的窗户,我一时短线,没反应过来这个动作的意思。然后七八楼的距离随着风呼啦啦将我头发撩起,头上是小妖的喊声,“右手的要记得回来换药啊,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混蛋啊。”

跳楼,跳楼真的很刺激,我两眼发直。他轻轻踏上医院的草坪上,我右手缠着白色的绷带,左手拿着红凤菊僵着一张笑脸,心脏的心跳还算平稳,果然经历的事情多了身体也开始适应了。

他走了两步停住,有人站在他前面沉着声音说:“你不该滞留在艾斯米,还有把米……米露放下。”

“哦?”他有趣地抿起嘴角,笑容配合他眼睛下的阴影有说不出的阴险感觉,至少我是看出他笑得心情特别不好,肚子饿了就收不住情绪。

镇静地将花束挡在他脸前,火气那么大就不要跟人家说话,我转过头去,是那个送我花的年轻小伙子,弯弯的月亮眼睛扯直成一种严肃的冰冷,我笑着对他说:“谢谢你送的花啊,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们认识吗?”

冷场三秒,他突然“啊”了一声,像是才看到我地惊讶,然后单脚一直往后蹦去,显眼的红色蹭上整张脸,他眼睛弯起来地开口,“不……不客……不……”不还没不完就蹦到一边医院门口的花丛里,一个倒栽葱跌进去,可爱的年轻人很快速地从花丛里窜出来,然后像是后面有鬼追他的一瘸一拐飞奔而去。

继续冷场,我终于压不下自我怀疑的膨胀,“兰斯,我现在是不是病刚好所以长得很可怕?”至于吓得那么离谱吗,我突然想找面镜子。

“你的外貌在正常范围内。”他将眼前的花一抓,随手就往后扔掉。

我没防止他这么意外的举动,看着空空的手,愣了一会说:“我们直接到超市去,对了,我记得这个季节有花椰菜特价,我们买一百斤回家吧。”我让你吃吃吃,吃饱了就有力气来折腾我。

作者有话要说:芽子对上团子,绝对惨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