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多福看着张昊几人脸上那浓浓的惊色,神情反而平静下来,好似几个小时的嘶吼耗去了他所有的力气,此时的他显得有些疲惫,就听他有气无力地说道:“既然你都知道了又何必问我,我只是好奇你怎么发现的?”
“王多福、你混蛋!”张昊抢在张云清回答之前骂道,“王兵可是你的儿子啊,难道只因为他不是你亲生的你就可以狠下心杀害他吗?你究竟为什么要杀他,你装疯卖傻这两年那孩子难道对你不好吗?我如果不是警察我真想揍你一顿!”
张昊难得有这样义愤填膺的样子,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去骂一个犯罪嫌疑人。这番言辞倒是令他赢得了慕星月几人赞赏的目光。然而王多福在听完这番话后却并没有为自己辩解哪怕一个字。
“要说从哪里看出来的我还真说不上来,应该说是综合许多地方得出的结论吧。”张云清解释道,“记得我曾问过羽佳一个问题,我问她如果一个人的付出远远低于他的回报会怎样?当时羽佳和月如姑娘都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后来羽佳看出来了是我在怀疑你。其实这个问题也是我在问我自己,可是我却得不到可以让我满意的答案,便只能从你身上寻找答案……”
这两年王多福为了查出凶手装疯卖傻,默默承受着常人无法承受的东西。在这个过程中他还得不断地进行自我催眠、让自己相信自己就是一个疯子、一个傻子,否则他会露出破绽、也无法接受那些疯子、傻子应该做的事情。
从这件事上张云清看到了王多福性格中的坚韧和执着,像他这样的人他的付出越大就越希望自己的付出能有相应回报,而这回报便是抓住凶手甚至除掉凶手为岳尧和那些孩子报仇。
“那时候我的内心不愿意看到你是凶手,只是担心你钻牛角尖误入歧途,我便把你的秘密捅了出来,那样做也是要保护你和其他人。”
“可是你还是为我设计了一个阴谋,不对、应该说是阳谋。你让我搬到钱军家,这种无理的要求如果我答应了就是有问题,如果我没答应也未必就没有问题,你会根据我的选择而改变你看问题的角度。”
“是的,你很聪明。”张云清轻轻点了点头,“我以‘保护’的借口让你搬到钱军家是想看你的反应和态度。以你对岳尧的关心,你必然想要知道两件事,第一、钱军究竟有没有看清凶手的容貌,第二、钱军究竟知道多少?但那样你就会彻底落入我们警方的视线中,也没机会做你想做的事;你如果不愿意搬去住,这自然是最正常的表现。只是以你对岳尧的关心,你没道理不去接近钱军,这个时候我就会想你是不是另有目的和计划、而不愿意彻底掉入我们警方的视线中。你在权衡之下选择了后者,不是没有所图、也不是有所图、而是所图更大。”
张昊几人听到这里都忍不住吞口水,忽然觉得张云清比那李承辉还要可怕,谁也不知道张云清的言语中有没有坑、有多少坑?无形间就能把人带入彀中,这让他们再看向王多福的目光中都有了一丝丝同情。
能被张云清这么可怕的人揪出来,不冤!也在这一刻唐月如相信了陈江那时的话:张云清或许才是这个团队中最“奇葩”的人。
“他的思维如云一般叫人难以琢磨。”唐月如心道。
“今天晚上也是你的一次阳谋吧,你撤去了安排在钱军家的岗哨,只在村小学安排了陈江一人看守李校长夫妇,你赌的就是我不得不来,因为这是我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了。”
这一次张云清没做解释,又点了点头,才道:“说回你吧,你在被我揭破秘密之后表现得一直很淡定,只是每日每夜地制作棺材,也不过问一丝一毫的案情。你没有接近过钱军、我们搜查尸体的时候你没有出现、我们找到尸体后你也没有出现,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我好奇,你难道就一点不关心案情吗?同样,这种满不在乎的表现也在案子中体现了出来。我问自己,如果我是凶手我会不会接近钱军,试探他的口风,看他到底有没有看清楚我的样子?我又问自己,如果我是凶手我会不会关心我杀害王兵的现场有证据留下,我再问自己……当所有的问题都有我自己的答案后,我怀疑上了你。”
“只是因为我对待这些事情的态度?”王多福皱起了眉头。
“当然不止这些,不过这也能说明一些问题了不是吗?其实你和李校长一样,你们都不担心自己被抓住,那李学海是时日无多、自知罪孽深重不怕被抓,而你是有了向死的决心,这决心来自你这两年非人般的生活、来自凶手对你的心灵折磨、来自这两年时间的人情冷暖,就算你抛开了你的秘密、放弃了你的计划,恐怕也无法重新投入新的生活。也因为你和李校长对待案子的相同之处,我对你们的侧写有了重合的部分,但你们也有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作案手法……”
李学海长期受到病痛的折磨,需要服用安眠药才能让自己入睡,他对这类药物的了解很深,为了让那些被他杀害的孩子走的轻松一些,他用合适的剂量毒害了那些孩子。而王多福则是直接用绳子勒死了王兵,更是将尸体埋在自家后院的荒地里。这一点是李校长无法解释出原因的地方。
“钱军不过是你的一颗棋子,你知道他有早起上厕所的习惯于是故意让他看到你杀人的过程,而你选择的角度也不会让他看清楚你的容貌,同时你也清楚王兵的作息时间,能够从不断的推衍中找到一个时间差来完成你的杀人布局。另外,你把尸体埋在自家后院如果发生意外你可以很快逃离现场并隐藏下来。你做这些事不是想要逃脱法律的制裁只是想为自己赢取更多的杀人时间。”张云清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已经说得够多了,眼下该轮到王多福供述了。
“张警官你说得没错。”王多福颓然地点了点头,“这两年我一心想要找到凶手,却是一点线索也没有,眼看着小兵子跟着我受苦我实在于心不忍,所以我决定不顾一切完成我的计划。我在宿舍的墙上留下信息是第一步,我在得知有新的支教老师来河西村后用死狗进行恐吓是第二步,表面上看我是在关心新来的老师、想让他离开,实则我是想借助这些事留意村里人的举动,希望凶手能够动起来,如果事后警方查到我头上也只会往好的方面去看待我……”
以往凶手作案都选择支教老师来到河西村之后,可是王多福等了几天也没有案子发生,他就决定自己制造案子!
在杀小兵子的时候王多福就没考虑要活下去,王兵的死对于他有两个意义。第一、凶手必然想知道是谁在冒充他杀人,这样可以让凶手从蛰伏状态动起来;第二、王多福要给自己勇气和决心。岳尧失踪后王兵是王多福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留恋,王兵死了王多福才有勇气和决心继续完成他的计划。
“原本我打算杀死小兵之后就开始我的杀戮,不管凶手有没有行动,我都要把我心目中的嫌疑人全部杀死,可是我算漏了一点,我没想到新来的支教老师竟然是一个警察,而且我的第一步和第二步计划作用在了这个警察的身上,我有了暴露的可能。”
王多福看向张云清,目光中再次流露出淡淡的恨意:“通过我几天的观察这个警察很厉害,他揭穿了我的秘密,还不停地给我下套想让我钻进去。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你说的没错,钱军只是我的一颗棋子、他的存在会让警方觉得凶手是从外面进去杀人的,这能在警方介入调查后为我争取更多的杀人时间,好让我可以有时间和机会把我心中的怀疑对象全部杀死!但是你、你打乱了我的整个计划,你让全村人知道我没疯没傻,这样在无形中全村人都成了你的眼睛,我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警惕我的他们留意到,想必这也是你当着赵村长的面揭穿我的目的之一。那个时候我感受到了你的可怕,竟对你也产生了一丝信任,既然我无法在你眼皮子下面肆无忌惮地杀人,那我选择相信你能替我查出凶手。同样、你也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查出我是杀害小兵子的凶手,考虑到时间的问题,我便专心完成我该做的事,只等你的调查结果,这样也可以淡出你们的视线不被怀疑。其实你们找到小尧尸体时我是真想去见她最后一面的……”
“如果我猜的没错,你这几天制作的并非只有王兵的那口棺材,你在做两口棺材,其中一口是你做给自己的。”张云清深吸一口气说道。王多福眼含泪花,咬着牙,重重地点了点头。
“李校长也猜到了你是杀害王兵的凶手,或许是出于对你的愧疚之情他想帮你把罪名揽下。可惜他毕竟不清楚案件细节,橡皮筋、麻绳,他无法躲过我最简单的试探……你和他都不是坏人、却干了最坏的事,你们的爱愚不可及。下去吧,明早带我们去取你的作案工具。”张云清说完看了张昊一眼,张昊便把王多福带回房间关了起来。
“没想到竟然是他杀害了王兵。”慕星月看着王多福萧索的背影感慨道。
“这不奇怪,他和小兵子都是孤儿,原本就缺少家庭教育和至亲的关爱,正因为缺少所以更加看重。王多福重情,不想岳尧死得不明不白、也不想最后剩小兵子一个人孤苦伶仃,所以他做出了他的选择,只是这选择太过残忍。”唐月如关掉摄像机说道。
“我记得在我们发现王兵尸体时他的手里还拽着王多福送给他的玩具,这举动是在暗示王多福是凶手?是在希望王多福能来救他?还是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希望得到王多福最后的陪伴?如今已没人知道。但我知道王多福在杀害王兵的那一刻他的心会很痛,痛不欲生。”张云清说完轻轻地摇了摇头。
三日后的清晨。
张云清几人结束了案件在河西村的扫尾工作准备离开。临走时他们并没有通知村里任何人,河西村的村民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自发地走到了村口送行。
王羽佳几人已经上了车,只剩下张云清站在歪脖树下,这里曾经是王多福呆坐了两年的地方,树上那两个字母还依稀可见。
送别的风分外凉爽,村民们围在村口没有上前,赵村长站在村民的中间,表情有些复杂。
“案子破了,但所有人的心里都不是滋味。李承辉,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张云清细语呢喃,手指从树干上的两个字母上划过,没有刻意去改变什么。
这时催促的喇叭声响了起来,张云清回首看了村民一眼,含笑道:“别送了,都散了吧、散了吧。”
车子也不知行了多久,但在山的那一头依然能够看见村民们默然送行的身影,慕星月几人从回望中转过头,眼睛润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