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延白连着她的书也一起抱回了教室, 男生走在她前面,步子轻快,落地无声。他怀里抱着两个人的书, 结实有力的手臂将其托起, 轻而易举。

陈年跟在他身后故意落后几步,视线全被他挺拔颀长的背影攫去。

少年身姿英挺, 白T黑裤的一身休闲打扮。阳光被切得薄碎,散散的落在他的身上,也落在他乌黑的发丝间, 酒旗风暖, 少年一身凌气正盛。

那是她怎么看都看不腻的模样,陈年在他看不见的身后深深的弯了弯唇, 炽热的目光里也藏匿几分明晰的笑。骄阳尚好, 地面上两道黑影一前一后,少年少女的发丝都被风吹起。

她突然想让时间走慢点,越慢越好。

回到教室,陈延白把手里一半的书放到她的桌子上, 他的手臂横过来,白皙皮肤上的青筋脉络明显, 手掌微松。陈年看见被他抱过来放桌上的书, 目光顿了顿, 跟他说了句谢谢。

陈延白淡淡的回以没事。

他们俩走得快, 回到教室里时没几个人,窗边蓝色的窗帘被拉到两边, 大片阳光照进来, 将整间教室都照得透净。两个人都规矩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书页翻动沙沙作响, 谁都没有说话。

宋林菲和许嘉述小打小闹回到教室时,陈年刚好在所有新书的扉页上写好了自己的名字。

教室门口传来动静,宋林菲暴躁蛮横的声音响起。

“许嘉述,我看你就是故意走慢的,你想让太阳晒死我是不是!”宋林菲气喘吁吁,面红耳赤,她抬手抹了抹额上细密的汗珠,两道秀眉轻皱着,“都怪你走这么慢,都怪你都怪你!”

许嘉述将怀里的书一股脑儿放到桌上,歪歪扭扭的书散成一滩。

外面的太阳毒辣,怀里两个人的书显重,从车库走回教室,也花了他不少力气,此时他也胸口上下起伏,衣领被脖颈的汗液打湿。

“姑奶奶,我抱着这么大一坨书呢!”他像看白痴一样看她,“你怎么不自己走快点。”

宋林菲不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只会怪他,“那你怎么不跟陈延白学学,你看看人家,不同样抱两个人的书?”

“陈延白体力好。”

“哦,那你就是说你肾虚咯?”

“……”

宋林菲脸上染了几分故意的笑,抱着手臂看他,还故意说:“那下次去陈延白家里玩时,让陈爷爷给你看看病,看看吃什么牌子的肾宝片好。”

“……”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言,也从不顾忌话里的尺度大小。

但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落进了陈年的耳朵里,就从“陈延白体力好”开始,藏在发间的耳朵发红,她有点控制不了自己的大脑,开始浮想联翩。

体力好。

做什么都轻松。

她莫名其妙的联想到盛夏骄阳的午后,少年追着光奔跑,汗液顺着额间鼻梁往下滑,滑过下巴,又滑过上下滑动的喉结,最后顺进衣领里。

眉眼都被温热的汗水打湿,每一寸都刻骨铭心的往她心里钻,从一点点,扩散到她心房的每一处。

这样热血又充满荷尔蒙气息的少年,也该是被人珍惜铭记的。

“年年?”

突然响起的声音将她从浮想联翩里拉了出来。

陈年眨眼,发现身旁的陈延白已不见踪影。

她声音慢顿,嗓音里夹着虚浮,“什么?”

“你怎么走神啦?”宋林菲笑着看她。

旁边的人不在,太阳光线向教室里面延申,落一半在她的身上。阳光靡靡薄薄,将女孩儿纤瘦的身形勾勒,她呆怔又错愕的表情落进宋林菲的眼睛里。风也吹进来,卷起旁边桌上随意摆着的书籍,扉页上走势陡峭的笔锋姓名没被任何一人看见。

宋林菲嘴角笑意加深,没忍住伸手轻捏了捏陈年的脸,“年年,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像我的呆呆企鹅玩偶。”

宋林菲和陈年相对而坐,双臂都放在她桌上,认真打量起来。

巴掌大一块儿的脸,脸阔削瘦,但她肤色白皙,不知是被窗外的阳光照的还是被她的打趣笑的,此刻透着淡淡的粉,一双眼睛明亮沉静。齐耳短发,额间被厚重的刘海儿盖住,看起来斯文又安静。

明明是乖巧的一副长相,宋林菲却在陈年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利落韧劲。

两种本是站在对立面的感觉此时却存集于一人身上,还一点都不违和。

宋林菲是第一次见。

她没忍住感叹了一声:“年年,有没有人夸过你长得好看?”

不是那种光有外表的好看,而是从里到外散发出来的那种气质,干净又带着一股韧劲,再配上那张清秀安静的脸庞,让人总能觉得,这个姑娘表不露才。

这话来的意外突然,陈年脸颊上的绯红还未完全散去,此刻又加深了些。她弯着眼腼腆的笑,诚实的说:“夸我好看的人,你是第一个。”

确实是第一个。

在以前那个班上的时候,陈年将心思全部放在学习上,加上她本人又不是很外向的性格,除了优秀的学习成绩,并没有人注意到她身上的其他地方。

和其他成绩优秀的学生一样,一样的普通。

“真的吗?”

陈年点点头。

“那他们眼光也太差了吧。”

顺着她的话,陈年不禁想到了某个人,她阖了阖眼,诚实的说:“可能,以前在他们眼里,易瑶才算漂亮的吧。”

“那他们眼光就更差了。”

“……”

“你别不信,你稍微打扮一下,肯定比易瑶好看。”宋林菲手托着脸颊,认真的端详陈年的脸,更认真的给出评价,“你脸小,而且你额头上的刘海儿太厚了,感觉都快把你的脸遮完了都。”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陈年忍俊不禁,下意识抬手顺了顺刘海儿,“我只是觉得,剪短发方便打理。”

现在正是她学习的年纪,她没有太多心思想其他方面。

只想好好学习,熬过高考,去到一所好的大学。

“但短发也不赖啊。”宋林菲说着,头一歪,“我觉得短发也好看。”

这就太让她觉得,宋林菲是在拍马屁了。陈年捂着嘴笑,也笑她,“菲菲,你现在,好像一个马屁精哦。”

“……”

两个人小打小闹了一会儿。

下午的时候,陈年和宋林菲去了超市,在那里遇见了买水的陈延白。

男生刚打过篮球,汗湿的白T贴身,额间脖颈皆浮着密密麻麻的汗珠,一身的燥热,却盖不住满腔盛气。他一只手里拿着两瓶矿泉水,骨节分明的手指张开,虚握着瓶身,盛着燥气的黝黑目光落过来,视线好不巧合的放在了陈年的身上。

陈年一愣,忘记要走过去和他打招呼。

倒是她身旁的宋林菲,熟练自然的拉着她走过去,拉着她跟他打招呼:“陈延白!”

超市里有很多学生,陈年被宋林菲拉到陈延白面前时,他已经将自己面前放冰水的冰柜门合上了,凉气隔绝,他侧过身来面对她们而站。

外面的阳光斜射进来,落在他毛茸茸的发顶,显得柔软又蓬松。

宋林菲友好的问他,“你们篮球赛结束了吗?”

陈延白的目光被太阳光照的黝亮,从陈年的脸上划过,落到她身旁的宋林菲身旁。

他“嗯”了声,声音里也藏有几分少年盛气,“结束了。”

宋林菲:“哦。”

后又接着问他,“许嘉述呢,怎么不见他人?”

“你想找他?”陈延白挑着眉看他,眼里早已洞察一切,语调惺忪慵懒,“去篮球场啊。”

宋林菲果真去了,还是抛下陈年去的。

陈年手里被猝不及防的塞进一瓶饮料,她抬眼看宋林菲时,人已经走了老远,背影看起来气急败坏。

她来不及叫住她。

宋林菲走后,陈年一个人独自面对陈延白,被强行压制在心底的那股慌张劲儿一瞬间的涌了上来,她颤了颤眼睫,试图缓解紧张。

实则不然,陈延白专挑她还没准备好时跟她搭话,“你选好了吗?”

“……选好了。”陈年听见自己温吞的声音慢了一步。

但好在男生并没过多注意,而是说:“那就去结账吧。”

“好。”

两个人在收银台前排队,他前她后。

陈年瞧着他不算宽厚的肩膀,目光小心翼翼,不敢多扰。

她没靠他很近,但却能闻见少年身上灼热雄盛的气息。一淌热意,拂过她的鼻,又撩住她的耳。

微热的赤红偷偷爬上耳尖。

队排了五分钟,轮到他时,陈延白将手里的两瓶水放到收银台上,他一手在裤兜里摸着手机,另一只手向她摊来。

腕骨微凸,白皙的手掌上,每一根手指都修长得无比好看,指腹圆润,甚至细腻。

见旁边的人盯着自己的手掌没有反应,陈延白屈了屈手指,头转过来看她一眼,简单的跟她说:“拿来。”

陈年目光从他的手掌向上挪,最后定在他的脸上,又落进他的眼睛里。

她问:“什么?”

“水。”

“我一起付了。”

第二天才是正式的上学日。

陈年依旧起了个大早,她换上了明澜一中的蓝白校服,怀着让人好憧憬的心情,去赴一个和她穿一样校服的人的邂逅。

九月桑落,本该是入秋的季节,气温却不低,空气粘腻闷燥,人稍微在外站久一点,皮肤上就能渗出一点点细汗。

日曦在天边逐渐明朗,晨风卷着树梢,沙沙晃动,也落几片树叶到地上,青绿中带着淡黄。被从此刻路过的学生踩在脚底,沾一身的泥灰。

陈年在阳光大道和澜观国际的分岔路口站了很久,甚至是在她突然看见一个酷似陈延白的背影时,手无足措的慌里慌张蹲下身系鞋带。等到那人越过她离开,她才颤巍巍抬头小心翼翼地看去。

但她并不幸运。

那个背影微侧过头,她恍然。

自己看错了人。

那根本就不是陈延白。

胆小又紧张的心情如同被细针戳破的胀鼓气球,心里空落落的。

那天想在上学的路上与他相遇的想法落了空。

陈年从家走到学校时,教室里熙熙攘攘没来几个人。明净的玻璃窗户半开着,斜斜的阳光照射进来,刚好落在她和陈延白的桌子上。

教室里的电风扇呼啦啦的高速旋转着,陈年穿过书桌过道到自己的位置上,她刚想坐下,视线却被她旁边那桌上摊开的书页吸引。

浅浅光影落在其中,上面写着她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一共三个字,字字遒劲,每个字的笔锋都凌厉有力,瘦劲清峻。

她突然想到那个人。

清瘦又高挑的身姿,凌厉又清俊的侧脸,还有那一双她总能义无反顾跌落进去的双眸,引诱她去寻找深底隐秘的星河。

陈延白来的时候已经快要上课了,他今天穿着和她身上一样的蓝白校服,额间碎发浅浅的盖住眉眼,整个人散发着青春干净的少年气。

他在陈年身边坐下时,陈年刚好听完英语听力。刚将耳机摘下,陈延白的一只手臂就伸了过来,他的手掌宽大,手心里拿着一杯奶茶。

视线里的那只手让她无法忽视,心跳恍然间漏了一拍,陈年愣愣的转头抬眼,目光落到男生干净的脸廓上。

他独得上天恩厚,就连阳光也偏爱。陈延白的脸廓被阳光照得浅,一双眼睛却漆黑。

与他对上视线时,她差点忘了将那几份慌张藏好,也差点在他面前露了马脚。

“你不要?”

他突然出声,嗓音是被晨风抚慰过的清朗。

“要。”陈年赶忙伸手,拿过他手里的奶茶。奶茶的温热隔着塑料壁身到她的手心里,将她的心也烘的暖暖的。

她以为是他买给她的,于是贪婪得不计任何后果。

浅阖着眼皮,陈年轻柔的对他说了句谢谢。

却不料陈延白的下一句,又让她的少女幻想落了个空。

“这是宋林菲让我带给你的。”

好像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不管他做什么,都认为是他的心甘情愿。

陈延白却用一句话将她的梦摧毁。

梦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宋林菲在陈延白到教室后的十分钟赶到,早自习的上课铃正好被敲响。

清脆铃叮,似在提醒陈年,该将这些琐事收起来了。

陈年将早自习要看的书拿出来摆好,正翻到第一页,宋林菲就后仰着身子,后背抵到她的桌沿上。

用书当着嘴,打掩护,悄声跟陈年说:“年年,奶茶你喝了吗?”

她已经喝完了。

陈年点点头,“好喝。”

“谢谢你的奶茶。”

宋林菲弯了弯眼角,“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呀。”

陈年也松了松眼角,想再回点她什么的时候,身旁的人突然出声,声音低沉。

他叫的是宋林菲的名字,嗓音低低的,有种压迫感,“宋林菲。”

被叫名字,宋林菲有些困惑的转眼看过去,陈延白桌上摊着一本书,他指尖捻起一页,目光淡淡的,颇不近人情似的看过来,“转过去。”

宋林菲:“……?”

“你很吵。”

“……”

好的,她被嫌弃了。

宋林菲下一秒闭紧了嘴巴,脑袋缓缓扭回正位,直身端坐。

陈延白的突然出声将陈年吓了一跳,早晨日曦微薄,陈年看见窗外浅浅淡淡的光影落在陈延白的侧脸轮廓上,勾勒出一条明晰的线。

他神情淡淡的,乌黑的眉眼垂落着,嘴唇微抿,看起来有些严肃。

刚刚他控诉宋林菲太吵的话顿时涌进她的脑海里。

就很十分奇妙的,陈年心中有股罪恶感在横生肆虐,她有些愧疚,愧疚自己刚刚说话,不小心吵到了她。

陈年小心翼翼的抿唇,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小。

周围都是朗朗的读书声,而陈年脑袋里却乱成麻。

直到一阵清脆的敲击声在一片读书声中响起,陈年抬眼,瞳孔亮光里映着陈延白看向她的脸。

陈年呼吸重重跌落,像铁球滚进深渊。

嘈杂的读书声里,独他嗓音最为干净,似泠泠细泉敲击悬崖绝壁,声音琮净好听,正经,又带着玩笑感,“再看着我,老师可能会认为我误人子弟了。”

陈年的脸颊以可见速度变红,但庆幸的是她转眼扭头得快,耳旁发丝垂落,将那不怎么见得光的绯红遮盖。

之后的一整个早自习,陈年都在坐立不安中度过。

这样做不好,那样做也不好。

想要强制自己背一点东西,可她怎么做,都难以记住。

那是陈年度过的,最难熬的一个早自习。

好不容易等到了自习下课,陈年将自己从紧张的氛围里拖出来。她起身想要去外面松口气,却不料被宋林菲叫住。

“你去哪儿呀?”

陈年回头,视线的虚光里映着陈延白的虚影,她定了定神,跟宋林菲说:“去教室外面。”

正好。

宋林菲眼睛亮了,“那你陪我去上个厕所吧。”

“好。”

两个人说好后手拉着手往外走。

宋林菲和陈年走后的后一秒,许嘉述飞快地转过身去,双脚搭在陈延白的书桌底下的横杆上,腿微抖着,他双手搭在陈延白的桌上,嬉皮笑脸的跟他聊天,“欸,你看看宋林菲幼不幼稚,上个厕所还要人陪。”

“那也没有你幼稚。”陈延白声音闲懒,眼皮都没抬一下,就出声,“这么大人了,腿还抖。”

“……”沉浸在抖腿欢乐中的许嘉述顿时停下,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他看着陈延白,伸手过去捣乱,将他的书合上,说:“喂,你小子到底站哪边的?!”

许嘉述气急败坏,陈延白却幸灾乐祸,他淡淡说:“反正不站你这边。”

“……”许嘉述翻了个白眼,他没有将此话题进行下去,而是问了他另外一件事,“听老王说这次开学典礼,你要上台讲话啊?”

陈延白只顾着看手里面的课外书,只敷衍的点了个头,他的视线垂落在书页上绚丽宏大的星系图上,鸦羽睫毛在眼下落一片清影。

点头的那个动作很轻,却让许嘉述感到意外,“真的假的?”

许嘉述感到这么意外,是因为在高一的时候,陈延白因为进校测试一举夺魁,也得到老师的青睐,他也因此,成为了老师同学眼中的天才少年。

人成绩优秀不说,长得也俊秀好看,简直就是明澜一中的门面。

当时教导主任就有想让陈延白代表新生在主席台上讲话,只可惜陈延白拒绝了,但也丝毫不影响教导主任每学期都向他发出邀请。

次次邀请,他次次拒绝。

“这不像你啊,你之前不都对上台讲话很排斥的吗?”许嘉述狐疑的看着他,脑袋里闪过一些想法,他眼睛瞬的一亮,“你想表现自己?”

“说说,是不是想谈恋爱了。”许嘉述眉飞色舞,一脸吃瓜聊八卦的表情。

但却遭受了陈延白的漠然。

陈延白轻描淡写的目光从他的脸上扫过,语调漫不经心,“你真无聊。”

这怎么能算无聊呢?

这多刺激啊!

陈延白越不说,许嘉述就越好奇。

他将腿伸进他的桌子下面,碰一碰他,“你说说嘛,延哥哥。”

“……”陈延白依旧漠然,对许嘉述突然叫出来的昵称感到不适,他皱眉,简短一字,“滚。”

许嘉述脸皮厚,依旧赖着他,“你不说我就不滚。”

“……”

陈延白依旧不说,但困不住许嘉述胡乱猜,他手搭在陈延白的桌上,突然想到某个人,他出声:“不会是因为易瑶吧。”

星系移动轨迹在他的脑袋里断掉,陈延白抬眼看了过来,一双黑曈,里面藏着凌厉与防备,清冷的,生着无形的距离感。

意识到自己太过多嘴,许嘉述赶紧闭了嘴,可正是在这时,宋林菲的声音又横插了进来,“什么因为易瑶啊?”

她身后还跟着陈年,女孩儿面庞清丽,耳边的发丝被窗外吹进来的风吹起。她身上穿着略有些不合身材的校服,看起来更加的瘦弱伶仃。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织一瞬。

陈延白就先挪开,他将手里的书合上,放进了书桌里。又从书桌里面,掏出马上要上课的书,然后慵懒的坐着,俨然一副云淡风轻又放松的姿态。听宋林菲和许嘉述闲聊。

“许嘉述,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啊,什么因为易瑶?你提她干嘛?”

宋林菲问得急,一张俏脸染了些急色。

从小到大,她和易瑶就不对付。易瑶被家里人养的很娇气,又爱哭又爱闹,而且总喜欢黏着陈延白,她一点也不喜欢黏着男生的女孩子,所以两个人从小长到大,每见一面就会大吵一架。

许嘉述知道这小祖宗忌讳这个名字,他下意识咽了口口水,想打马虎眼,“没有……”

“你少骗我了,我刚刚都听见了。”宋林菲用眼睛瞪着他,害怕死无对证,还把身后的陈年拉出来,“不止我听见了,年年也听见了。”

“对叭,年年?”

陈年也好奇他们在说什么,更何况,她刚刚确实听见了易瑶的名字。

于是点头,很轻的一句,“嗯。”

许嘉述逃无可逃,面对两个女生的逼迫,他干脆破罐子破摔:“嗐,还不是因为陈延白。”

话音一落,陈年像是自动感应一般,将视线落到了那个人的脸上。

她只敢淡淡的,也只敢小心翼翼的落过去。

阳光虚染着他的轮廓。

他嘴角勾着有些坏的笑,漫不经心又闲散,只叫人为他沉醉。

而那一刻,她却觉得。

她似乎见到了神明,被光偏爱的,只属于她的神明。

第二节 课下课后是大课间,明澜一中全体学生去了操场,参加每学期开学都会举办的开学典礼。

太阳冒出厚白的云层,阳光灼烈,丝丝缕缕金色的光线落到人的皮肤上,汗涔涔一片。

今天是明澜一中正式开学的第一天,按照惯例要求,这么重要的一天,大家都是会被要求穿校服的。

明澜一中的夏季校服是以蓝白为主调颜色,穿在学生们的身上,尽显青春活力的气息。此时操场上已经站满了人,每个班级按两列依次序站好,男生一列,女生一列,站在最高处远远望去,像一片蓝白色的汪洋大海。

每个班级的学生都按照要求穿好了校服,整齐划一的干净让主席台上的教导主任很是满意,他眯着眼睛笑,眼里满是赞许。

陈年站在自己班级方队的后半截,脑袋顶着日头晒意,眯着眼睛抬头向主席台看。

她远远的看到了站在主席台旁边,树荫底下的男生,他身材颀长,穿着整洁干净的蓝白校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肆意慵懒的气质。他手里拿着一张白纸,斑驳光影穿透树枝绿叶的缝隙落在他身上,视线始终垂落着,似对外界的声音一概充耳不闻。

陈年大胆猜测,那是他等会儿上台准备的演讲稿。

周围都吵吵闹闹,陈年目光独放在他身上,越过蓝白海洋,穿过密集人群。

她只看得到他。

耳边的预备音乐还在响,主席台前整顿秩序的老师也拿着话筒挥手催促,一操场的人跟着他稀稀拉拉的移动,陈年也往右,站到正对着陈延白的地方。

她目光灼热大胆的落过去,看见陈延白正跟老师说笑,一身干净优越的少年气质,嘴角眉梢都染着笑。心跳都跟着快了几分。

“陈延白终于代表学生讲话了!!难熬的日子终于有了点盼头。”

“呜呜呜他好帅啊,简直就是一中的大门面,要是一中以后要拍广告,陈延白一张脸顶千万个优美校园镜头,一中门槛都会被踩破!!!”

“简直就是疯狂心动,陈延白真少女杀手,一个动作都能成为斩女利器!”

“……”

“……”

周围都是议论陈延白的,陈年心里窃喜,窃喜她喜欢的少年在别人眼里也那般美好;同时又失落,失落她们和她有一样的贪婪私心。

音乐声在周围人的小声议论中渐止,开学典礼即将开始。

陈年失掉的神思又重新集中起来。

她看着那道颀长瘦劲的身影从树荫下走上主席台,接过主持典礼学生手里的话筒,脚步笔挺的走到主席台正中央。

隔着人山人海,她与他面对面而站。

微风拂过,鲜艳的红旗旗帜随风扬动,少年站在国旗下,身板挺得笔直,眉目神情肃然。

他目光看着远处,骨节分明的手掌里捏着话筒。他没看演讲稿,在所有学生老师领导的瞩目期待下,镇定自若的开口:“老师们,同学们,大家上午好……”

此时阳光正好,风中卷着花香,拂一片滚烫绿意过来,在片刻灼热中,她与他正对上视线。

少年站在光里,比光还耀眼。

他清冽沉静的嗓音**在微风里,经由话筒扩大,回**在校园里的每个角落。

干净似泉。

那一刻,她无法遏制由内而外涌生的爱意,用视线将他包围。

很快,开学典礼就结束了。

各个班级的队伍在原地解散,同学们向四周散开来。

陈年找到宋林菲和许嘉述,准备和他们一起回教室。宋林菲拉着陈年刚准备走,陈年就想到陈延白,脚步微顿,等宋林菲转过头来,她才踌躇开口,“不等等陈延白吗?”

说那三个字的时候,陈年的心尖像是滚过热意,她无处可挡,却又要装作毫不在意。

捏着宋林菲衣角的指尖似乎都窜了热,她害怕被人猜出小心思,只能干巴巴的解释:“我只是觉得应该等等他比较好。”

毕竟,他是他们的朋友,也是她的朋友。

“等不了咯……”

许嘉述目光放远,在一片小空地发现了陈延白的身影,他闲闲的抄着手,一副看戏的模样,“人家桃花都来不及挡,咱们就先不去搞破坏了。”

这话一出,陈年和宋林菲的视线也随着落过去。

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地方,少年少女面对面而站,周围都是嘈杂闹腾的声音,陈年看见他面前的女孩儿笑得弯了眉眼,她身上同样穿着校服,长长的头发被高高的束成马尾扎在脑后,她的目光里**漾着一片柔意,在看向他时,万顷泄落。

心里像是被塞进了一颗青涩柠檬,酸涩苦汁蔓延,吞噬着她心间如潮涨般凶猛的爱意。

“又是易瑶?她又缠着陈延白?!”宋林菲睁大了眼睛,嘴上没对易瑶客气,“她怎么这么讨厌啊。”

说着,宋林菲作势撸了撸手臂上无形的衣袖,正准备冲过去找易瑶麻烦,却被许嘉述拉住,“你干嘛去?”

宋林菲说的理直气壮,“把陈延白抢回来啊。”

许嘉述哭笑不得,眉眼里都沾了笑,突然想逗她,“你这么激动干嘛?”

“莫非你喜欢人家?”

“……”宋林菲被噎了一瞬,但反应过来时也没忘记跳起来打了许嘉述一拳,“我喜欢个屁,许嘉述,你少拿我开玩笑话。”

“我就是看不惯易瑶黏着陈延白罢了,你不觉得她很烦吗,一个女孩子天天黏着一个男孩子,我真够无语的。”宋林菲说着,还翻了白眼,明显对易瑶这种行为感到下头。

许嘉述揉了揉被宋林菲重力出击的肩膀,微撇着眉,“那这也是别人的事,你瞎操什么心,宋林菲,你不会是嫉妒易瑶吧。”

“我嫉妒她?”宋林菲极不可思议,连音调都不知觉的高了几分,“这辈子都别想!”

说完,也不等许嘉述有任何反应,宋林菲拉着陈年就离开了。

陈年完全被宋林菲拉着走,脚步虚浮,渐渐融入人群。

两个人走了一段路,宋林菲突然转过头来跟她说话,像是自顾自抱怨,又像是在发泄情绪,“年年,你刚刚看见没有,那个易瑶有多缠陈延白,我也真是醉了。”

她当然看见了。

看见了女生眼里惬意温柔的目光,深藏着爱意。

“我真的搞不懂,当初进校时大家口中相传的那些流言蜚语还真一个个被她坐实了,真以为自己跟陈延白配一脸了?她以为她是谁啊她,就喜欢摆高姿态,狐狸尾巴都快翘天上去了。”

“她也太自以为是了一点吧。”宋林菲咬牙切齿的抱怨,“陈延白才不会喜欢她呢。”

陈年只在旁边静静的听着没插话,目光发虚的跟着宋林菲回教室,走楼梯的学生很多,声音嘈杂,宋林菲的话,她只听见了半句。

陈延白最后是跟许嘉述一起回教室的,他绕过桌椅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身旁动静大,熟悉的清新甘冽的气息扑来,陈年下意识扭头抬眼,正好与陈延白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他的身后便是弥弥灼日,斜射进来的阳光笼罩着他的整个身子,他背对着受光面与她对视。

跌进昏暗的目光比窗外的光线还灼人。

心弦被人轻轻用指尖一勾。

陈年有些慌。

她淡定挪开视线,低头去整理桌面上的书籍。

宋林菲见他们俩回来了,便猛一个转身过来,皱着眉不悦的看着陈延白,大大咧咧的说:“陈延白,易瑶她怎么老喜欢找你,你不觉得烦吗?”

“她从小烦你烦到大,也就你有耐心,换做我我早就烦了。”

“那你去跟她说说,让她别再来烦我。”陈延白一边耍贫着接话,一边轻笑起来,浅浅的气息薄热,他的唇角勾起,整一个闲散玩家。

“我跟她说有什么用,要说也是你自己去说,亲自给她一记重击,岂不是更爽?”

“女人,你好有心机哦。”许嘉述适时将话插进来,一脸揶揄的看着身旁的宋林菲,“你也太坏了吧,怎么说易瑶也跟我们一起长大,也算时一起的青梅竹马。”

“谁跟她青梅竹马……”

“陈延白啊……这竹马不当的好好的。”他说着,又把乐子往陈延白身上引,朝他的方向微抬下巴,连神色里,都是不可忽视的张扬得意。

“你可拉倒吧,谁不知道易瑶就是一个高调姿态的大小姐,”宋林菲继续吐槽,“你还真别不信,这个谁都没有陈年更清楚。”

话题不知怎么的又引到了陈年的身上来,耳边的声音戛然而止时,陈年弱弱的抬起头来。

她发现许嘉述和宋林菲都在看着她。

两个人的眼神都饱含深意,陈年不习惯被别人这么盯着,她抿了抿唇,故作镇定的躲闪开他们有意的视线,“怎么了?”

宋林菲率先说:“年年,你评评理,你和易瑶以前一个班的时候,是不是觉得她太高傲了,而且还挺目中无人的。”

心思游离到现在才被拉扯回来,她连宋林菲问的什么问题都没怎么听明白,手里攥着笔,敷衍又小心的拖长音调“嗯……”一声。

叫陈延白和许嘉述连连意外。

但她目前还并不知道她在陈延白和许嘉述心里早已变了形象。

宋林菲又劈里啪啦说一大堆,陈年以轻声附和为妙计,连连赞同宋林菲说的话。

她说易瑶讨厌她赞同,说易瑶高傲她也赞同。

就没一个不赞同。

举动过于诡异,让陈延白一秒就发现了端倪。

目光在她脸上怔怔地表情上简单扫过,他突然伸过手来,手心朝上,指骨弯曲,不紧不慢的敲上两声。

沉闷的声音打断宋林菲的话,她抬眼过去看他。

陈年也小心翼翼的侧头,她看见男生漂亮的脸廓被金色的光勾成线,额间细碎的发贴近眉骨。

他勾着唇,笑容肆意又懒,却又不减优越矜贵。

薄唇一张,她听见他说:“欸,别带坏我同桌啊。”

作者有话说:

“酒旗风暖,少年一身凌气正盛。”——改编自《灵隐寺前》首联中“酒旗风暖正少年”侵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