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罗像一针强心剂,或者像一支海洛因,使大阿福彻底兴奋起来,以前所未有的勇气与自己的命运做斗争。他早晨起来跑步,晚上做俯卧撑,努力减肥,让自己的外貌变得精明强干。他说话挺着胸脯,底气十足,处处显露自信。有一次,他看见两个烂仔抢一个女人的手袋,竟然挺身而出,挥起钵头大的拳头打得烂仔抱头鼠窜——要知道在惶向见义勇为,可得准备付出生命的代价啊!大阿福不在乎,他处处按照美罗的要求做。美罗从没把这些要求说出来,但他知道得一清二楚。大阿福在战斗,他要通过战斗塑造一个崭新的自我。

命运极狡猾,它像毒蛇一样盘踞在阴暗角落里,静静地看热闹,看大阿福尽情表演。有一段时间,日子风平浪静,灾难似乎真的离他远去。美罗总是碰碰大阿福胳膊,说:是吧是吧,我说过没事的。什么命运,什么三丈三瀑布,都是鬼话,命运就掌握在人自己手里!大阿福举起拳头,慷慨激昂地说:人定胜天!

命运在诡笑。它调兵遣将,把对大阿福不利的因素点点滴滴地汇集起来。比如,邻居桂花嫂把关于美罗与胖子关系的风言风语透露给强发叔,并劝他及早采取强硬措施。鸿运大酒店管人事的副经理长得竹竿一样瘦长,天生是大阿福的对头。他搞了一份统计,呈递给老板邓铁树,一一指出大阿福送饭与某些遭受灾难的公司、企业之间的相关性。邓老板挠挠光头,心底深处某种忌讳被触动了……就这样,阴云悄悄压来,而大阿福全然不知。

事还是出在送饭上,这一次大阿福可真冤枉!他给新港玩具厂送去快餐,因为量多,酒店里的小伙计栾生跟他一块儿去了。恰巧美罗往酒店打电话,说家中有急事,约大阿福在希望大道花坛碰头。栾生对大阿福说:我去送饭,你去约会。大阿福不太放心栾生,蹬着三轮把饭菜一直送新港玩具厂门口才离去。那小鬼还向他讨了两块钱小费。大阿福跑到希望大道那著名的花坛,却不见美罗的踪影。这时,他就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多日来建立起来的信心就像白雪堆积的大厦,被火一烤,迅速融化。

等了一会儿,他的右眼又跳起来。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俗话他从小就记得,并且一辈子总是右眼跳。大阿福心想:坏了,栾生那边别再出什么事情。他顾不得等美罗,拔腿往玩具厂跑。

越怕鬼,鬼越敲门。大阿福跑了一阵,一抬头,就发现新港玩具厂上方黑烟滚滚,身旁有消防车呼啸而过。糟了,玩具厂着火了!可怜的大阿福,脸色顿时吓得惨白,两条腿一软一软的再也跑不动了,一身肥肉往下坠,似乎要强迫他瘫倒在地……他不住摇头,就像摇拨浪鼓一样,口中向冥冥中的审判者申辩:不不,不是我!我连玩具厂的大门也没进,怎么能怪我呢?……

大阿福完全被击垮了。他不需要申辩,也没有人听他申辩。新港玩具厂的火灾是由于一个工人乱扔烟头引起的,原因很快就查清楚了,与大阿福没有丝毫关系。但是,依照惯例,依照某种奇特的逻辑,也不能说完全与大阿福无关。因为那个工人正是急着用午餐,才匆匆忙忙把烟屁股扔在一堆废料里。而这顿午餐恰恰又是大阿福送的。大阿福惴惴不安,生怕别人也能看透其间的因果关系。

噩运早就暗暗布下另一颗棋子——长着一双毒眼的竹竿经理。他俯在老板邓铁树的耳边絮絮叨叨,添油加醋,终于把老板心里的火堆拨旺了。邓铁树找来栾生,让他讲讲大阿福送饭的情景。那小鬼害怕,就把自己送饭进厂的情节隐去,倒绘声绘色地描述大阿福如何分饭舀汤。

邓老板摸着光头,喟然长叹:皇甫福祥啊皇甫福祥,你不是一只吉祥鸟啊!

邓老板还算一个仗义之士,他约大阿福到菲菲酒吧喝咖啡。还备了厚厚一个红包,算给大阿福的遣散费。他说话也直率,就把竹竿经理所做的统计一条一条向大阿福指出。大阿福低垂着胖脑袋,基本认罪。只是听到玩具厂失火这一条,栾生小鬼证明是他把饭菜送进了厂门,他不由抬起头来,两眼顿时涌出泪水,说:邓老板,这可是冤枉,冤枉!那天我,我,我……他说不下去了。邓老板注视着他,意味深长地一笑:瞧,不是你干的,都记在你账上,那不是更说明你倒霉到极点了吗?大阿福怔了一会儿,彻底服了:是,是。

邓铁树选菲菲酒吧遣散大阿福,是怕大阿福把最后的晦气留在鸿运大酒店。他这一招颇有心计,也颇有道理。因为在分手的最后一刻,大阿福又一次地显示了他的特异功能般的晦气。邓老板与他握手告别,说:人生何处不相逢,等你时来运转,我一定重用你。这份薄礼,算是我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他忽然住口,两只眼睛瞪得电灯泡一样,惊叫道:钱包,我的钱包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扒手悄悄地光顾他,把他的钱包和那装着五百块钱的红包一并窃走了!幸亏邓铁树与菲菲酒吧的老板熟悉,否则结不了咖啡账,人也走不脱。他对大阿福说:你行,我真服你了!大阿福憨笑道:这钱,就算给过我了。

邓老板像躲避瘟疫一样,急急忙忙逃出酒吧。晦气却紧追不舍,他出门时被门槛绊了一下,整个人长拖拖地跌在人行道上,引起行人一片惊叫!

大阿福捂住双眼,不忍看自己的前主人被害到如此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