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奕言出必行,当真就没有再往苏三屋里送过膳食,而苏三的骨头也硬,硬生生的扛着,一句话也不说,一滴泪也不掉。
他的眼泪早就被那场无情的鞭打给熬光了,求饶的话也早就在那时说尽了,哪还有什么软话说给景奕听呢。
第一日的时候,饿得肚腹生痛,第二日,胃里反倒是恶心了起来,想吐也吐不出来,到第三日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饿的感觉了,只是浑身没有力气。
苏三头晕晕的躺在**,望着头顶繁复精致的床帏,心里觉得可惜:要是能死在家里就好了,还没有看到姐姐妹妹嫁人,也没有看到兄长娶亲。
他忽的又想起了夏玲儿,那是个好姑娘,希望她能忘了自己,找个如意郎君……
顺子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每日跪在床前求苏三去和王爷说几句软话,万万不可把自己的命赔进去了。
苏三不听,到最后,他也不明白自己这样固执到底是为了什么了,好像面前只剩下了一条死路。
这天晚上,顺子怕苏三会顶不住,趁着天黑溜进了厨房,用油纸包了两个馒头,想悄悄的给苏三送过去。既然不想向王爷屈服,那么偷着吃点儿东西不让人发现应该可以的吧。
可万万没想到,顺子揣着馒头想要从窗户翻出去的时候,厨房的灯火忽然亮了,一众人影赫然入目,为首的俨然就是令人从心底惧怕的康靖王爷。
顺子慌了,连忙跪下,重重地磕头哀求,声泪俱下,“王爷,求您让小人给公子送些吃的吧,他再不吃东西,就真的要不行了!”
景奕沉默不语的走近他,从他怀里扯出那个油纸包,随手扔到了身后。
“王爷!”顺子看着那两个馒头滚落进黑暗的角落之中,仿佛就像看见了苏三的生命之火逐渐熄灭——王爷真要狠心至此,活活将公子逼死吗?!
“他几天不进食了,忽然吃这种冷硬的东西会受不了的。”景奕叹了口气,招招手,叫旁边的守着的厨子过来,“你去熬些淡粥,把红枣百合切碎了放进去,再搁些白糖。”
顺子怔怔的望着他,额头被坚硬的地板磕破了,鲜血顺着脸流下来。
厨子也明白这粥要的急,大火熬煮,不过半刻钟就煮好了,封到小瓷盅中呈了上来。
景奕摆摆手叫厨子把瓷盅交给顺子,“你去给他送去吧,就说是自己偷的,别跟他提到我,要不然……”景奕忽然苦笑了一声,“要是知道是我,他定然又不肯吃了。”
顺子愣了好大一会儿,呆呆地盯着王爷。灯火相映之间,顺子居然从那张好看却冷峻的脸上看出了几分柔情,直到景奕出言催促他,顺子才反应过来,赶忙端起瓷盅,往苏三那边奔去。
顺子怕苏三起疑,还专门从窗户翻进去的。景奕到底是放心不下,屏退了下人们,自己轻手轻脚的站在门口,凝神听着里面的动静。
里面顺子似乎是把昏睡中的苏三唤起来了,紧接着就是掀开瓷盅小盖的清脆碰撞声,顺子苦苦相劝,只说这是自己从厨房偷来的,王爷不知道,求公子用一些。
苏三垂着眼睛看了一眼面前热气腾腾的粥食,低低的笑了一声,“顺子你别骗我了,这粥还热着呢,怎么可能偷得到?是王爷给的对吗?”
顺子支支吾吾的不知该从何辩解,苏三又开口了,声音虚弱,“好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好困了,让我睡一会儿好吗?”
只是这一睡,不知道还能不能醒来。
景奕终于忍不住了,一种复杂难受的情绪像团棉花似的堵在心口,几乎让人窒息。他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推开了大门。
里面的两人都愣住了,顺子见王爷冷若冰霜的进来,怕他对苏三不利,连忙起身拦住,低声苦求:“王爷息怒,让顺子再劝劝吧。”
“你下去吧,我来照顾他。”
顺子再三犹豫,才退下了,只是没走太远,就守在门外随时听候吩咐。
景奕并没有斥责苏三,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他只是拿起那碗尚热的粥,搅了搅,望着苏三轻声道:“算我求你了,别固执了,吃点儿东西好吗?我喂你?”
苏三缓缓摇了摇头,避开凑上来的勺子,“不吃……”
景奕捏紧了勺把,几乎要将这镶银的东西捏碎了,“你到底想要什么?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别把自己往死里逼!”
闻言,苏三茫然的抬起头看他。想要什么?曾经这个答案很清晰,可现在仿佛又远了,模糊不清了。他心里想要什么,也已经不知道了。
景奕忽然放下了碗,伸手将苏三按在了床榻上。苏三愣了片刻,这才觉出害怕来,双手无力的推搡着他,低声叫道:“别再折辱我!放开!放手!”
“别怕,别怕,我不动你。”景奕单膝跪在**,将苏三的身子翻过去,小心翼翼地解开了他的衣服,“听话,让我看看你的伤。”
苏三呼吸一窒,手上的挣扎忽然就停滞了,好像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慌得不能动弹。
景奕借着烛光打量着苏三背后的伤疤,那每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都在昭示着苏三所承受过的痛楚。越看越心疼,仿佛自己的心脏也受到了同样的鞭打似的。
“我说过不会打你的,我食言了。”景奕俯下身,温柔地亲吻苏三背后的伤痕,薄唇摩挲过每一道鞭痕,留下转瞬即逝的温度。
他低声说:“苏苏,对不起。”
吻过肩膀上的那道伤,他说,“对不起。”
吻过脊背上的那道伤,他说,“对不起。”
吻过后腰上的那道伤,他还是只说着对不起。景奕这辈子没有向谁道过歉,可唯独今夜,他对着同一个人,为同一件错事,说了数十声对不起。
烛火摇曳着橙光,景奕的嗓音很低沉,带着些沙哑,有种莫名的真挚。
“原谅我好吗?”景奕最后轻轻地将苏三搂进怀里,贴着他的耳朵说道。
苏三的情绪忽然就无法抑制,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哭得撕心裂肺,泪流满面。哭得声音嘶哑,几乎背过气去。
这么些天的委屈,苦难,痛楚,仿佛都随着景奕的一声声对不起而流淌了出来。
他终于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了,这么多天的死撑,也许只是为了这个该死的罪魁祸首的一句道歉。
苏三痛哭着,艰难又狼狈转过身来,攀住景奕的肩膀,握紧拳头狠狠的捶打着他健壮宽阔的后背,一下一下使劲砸着,“混蛋!你是个混蛋!我好疼!好饿!我浑身难受的快要死了……呜呜……”
拳头砸在肉上的声音闷闷的,男人的力气不容小觑,即使苏三饿了好些天了,这爆发性的力量也足够人喝一壶的了,砸的人血气上涌,几乎吐血。
但景奕没有躲也没有抵抗,任凭苏三发泄着他的委屈和痛苦。
直到最后苏三背上的鞭伤因为这剧烈的动作再一次撕裂流血的时候,景奕才握住了他的手腕,轻柔的摩挲着那打得通红的骨节,“好了,别哭了,先吃点东西,吃饱了才有力气打我是不是?”
他说这话的时候就像是在哄小孩子,还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委屈,和景奕这张冷穆的脸丝毫不相配,好笑的很。
苏三眼里还在流泪,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笑完之后才又想起自己是在生气,连忙收敛笑容,皱起眉头把景奕推到了一边去。
他本质上确实是个单纯又任性的人,但凡成熟老成一点的,都不会因为被打了一顿就难受得寻死觅活。
景奕见他笑了,知道他心情必定有所松动,便趁热打铁的端起那盅百合粥,舀了一勺,送到苏三嘴边,柔声哄着:“吃一点儿?是我大意了,只叫人煮了粥,你还想吃什么?现在就叫厨子把灶火烧起来。”
苏三犹豫了一会儿。景奕已经把态度放得很低,苏三心里的委屈也散了,散了也就不想死了,于是就勉勉强强的张开嘴,把那勺粥咽了下去。
米粥香甜软糯,久未经水米的肠胃极力欢迎着这来之不易的热食,苏三的眼泪又忍不住的往下掉,差点儿落入粥碗里。
景奕连忙哄道:“好了好了,乖,不哭了。”又怕他委屈上来了不肯吃饭,赶忙把那碗粥紧赶慢赶的喂给了苏三。
空了的瓷盅轻轻的磕在了桌上,景奕抽出巾帕给苏三擦擦眼角的泪,顺道又擦了擦嘴角的汤渍,“饱了吗?还想吃什么?”
苏三摇了摇头,低声道:“小人饿了很久了,忽然吃东西还有些难受,不想再吃了。”
他又变回了从前那副谨小慎微的样子,仿佛这些天的任性倔强都是幻觉一般。
景奕心里暗暗惊讶:苏三这人看着不温不火的,其实性子也烈着呢,自损八百的招数使起来毫不犹豫的。你要是真把他惹急了,他能犟得把命都豁出去。这种性子,其实从东来的那件事上就可见一斑了。
这种人倒是挺麻烦的,真要倔起来的话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这事儿算是让景奕得了个教训,也提了个醒:以后欺负他戏弄他万万都要有个度,可不能把人逼得狗急跳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