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了,皓月挂在天际,星辰触手可及,一片美丽的夜色,丝毫看不出不久之前,这一座山峰经历一场罕见的暴雪天气。山谷的雪地在月光中如此雪白,厚厚一层,若不是接触它们,还会认为这是另一种意义的“温暖”。
“哈……”
站在月光中,如今身着保暖用的和服的女子,对自己如玉一般的双手哈着暖气。一片宁静的雪原中,泽村小百合仰起头,望向这一片繁星明月。
一片月光,一个孤影,如此柔弱而人怜。
山谷的风儿仍旧很大,而上方的树林则是沙沙作响,上方的积雪仍旧不断落下,这一位女子双手捧起看起来干净的寒雪,装入水壶里,才让红彤彤的双手戴上有些沾了泥土的手套。
冷静的世界里,她开始往有着几分火光的洞窟那边走去。
在遭遇险情之后,小百合搀扶着行动不便的李炎寻觅了这一条峡谷的出路,结果判断无法凭借两人的能力脱离之后,最终,他们找到了一个洞窟,说是洞窟,倒不如说是岩石被冲刷出来的两米深的溶洞,他们就在那里躲避寒风,等待救援。
走进洞窟之后,她就看到了躺在一片枯枝上,又盖上了她外套的李炎,此刻已经昏睡过去,脸色很差。
她脱下手套,好好被火堆烤暖之后,伸出手去摸了一下李炎的额头,却感觉滚烫。
“……”
泽村小百合露出担忧和关切的神色,静静地看着李炎的脸。
此次李炎的伤势恢复稍慢,一般人若是从这样的高度毫无防备摔下,早已不省人事,若不是人鱼赠与的鲜血效力无边,他又怎么可能那么短时间就能动弹,用这一种有违人类极限的恢复能力已经帮他度过一次又一次险关,只是,被寒雪盖住多时,而且身躯摔伤严重,这一个无法被击溃之人竟然发起烧来。
已经,足足一个多小时,李炎都没有醒过来。
“这是何苦……”
泽村小百合怜惜地看了一会儿他,在火光中,她的脸庞有着说不出的坚毅,随即的,她露出一抹妩媚的笑意,就将水壶挂在干枯的树枝上,将雪水煮开。之后,她便再一次将李炎搂在怀里,以提供体温给他,帮他减轻痛苦。
她搂住他的时候,多少,还是有点心理莫名感触。跟李炎这样彼此触碰的经历,大概只有那一场火灾的时候,他背着她离开火海的那一次而已。
上一次他发烧的时候,小百合还记得她还责备过李炎不懂得珍惜自己身体,而如今,她坐在火堆前,搂住这一个双眼紧闭,一直以来都在奋斗,伤痕累累的受苦之人后,却不再责备他了,甚至也觉得,若是这样能休息,就让他多休息一会儿也好。
梦境里的李炎,表情仍旧是不安和痛苦的,他偶尔微微轻哼出声音,像是哽咽,又像是悲叹,竟然在梦境中都倔强得很,就是没有表露出太大的失落。
泽村小百合有些听不懂,李炎偶尔说出来的汉语是什么意思。
目前而言,小百合一直都在细心照顾着他,包括给他躺下休息的时候,收集树枝来隔开地面,也脱下了外套给他盖上,而这一位女子则是穿着她那一身虽然保暖却略显单薄的和服抵抗苦寒。
她常常这般凝视著他,许久许久,时间渐渐流逝,在星辰和白雪中,只能用尽全力去守护着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炎终于醒过来了。
醒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身躯仍有温暖的体温,还有的,就是盖在他身上的羽绒外套,他记得这一件衣服是小百合的,即使是意识模糊的时候,他都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芳香气息,大致上也知道自己是被怎么照顾的了。
他吃力地爬起身来,靠在墙壁上,好在墙壁在火堆的热度下,多少也变得温暖些。
就在这个时候,泽村小百合抱着捡过来的柴火,微微弯下身,就看到了李炎已经爬起身来,在看着她。
“你还好吗?”小百合露出关切的神色看着李炎,问道。
李炎的脸色仍旧有些糟糕,但是精神已经好了很多,点了点头,说道:“没事,已经好了很多了……”
泽村小百合沉默而关切地看了一会儿他,随即露出一丝安心下来的笑容,这一个笑容,在火光中如此温暖。
“让我再看看……”
小百合伸出手,按在李炎的额头上,静静感觉之后,微微点点头,说道:“没有骗我,的确退烧了,你的身体幸好很结实,不然在这样的天气里发烧,会很棘手。”
“……你一直在照顾我吗?”李炎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小百合安静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说道:“只是尽一些力而已。”
李炎明白小百合照顾他的方法,有点千言万语的感触,但是却也觉得自己是否有点赚的太多了些,思考再三,最后也只是喃喃地说出一句:“谢谢你。”
“没有道谢的必要,我都未曾对你说过谢谢。”
泽村小百合露出笑容,对李炎说道。
至于小百合为什么没有对李炎道谢,她自己本人都忘记了……无论如何都需要道谢的事情,她却忘记了,大概……这一份恩情就算是用谢谢也难以表述和偿还。
泽村小百合将袖子卷起,然后往火堆里丢入柴薪,跪坐在干燥的石板上,微微前倾之时,更是有着自然流露的高雅气质。
夜色更深,月光更亮。
【啪】的清脆一声,柴火在熊熊火焰中,烧成了两半,星火燎燎,犹如烟火一般。
一时间,遇险的两人,都没有怎么说话。
“你冷吗,你的衣服现在还给你比较好些……”李炎看了小百合好几次,终于担心地问道。
泽村小百合只是摇摇头。
将衣服拿在手中的李炎显得有些窘迫,他沉默了一会儿,再一次试问:“现在的你有感觉很困,有饥饿感吗?”
泽村小百合抬起头,淡笑着看着他,问道:“我明明在担心着你,你受了那么重的伤,却为何一直反过来担忧我呢?”
李炎沉默了,他靠在墙壁上,洞窟内微微弥漫着紫烟,他似乎一生都不倦不休,关心别人,却某一种意义而言,他也认为对方比他更需要保护,即使是他受了重伤。
只是,这一位在微微清风中,坐在火堆前的女子,静静地看着火焰,突然对李炎说道:“谢谢你,你很好。”
李炎身躯微微一震,有些惊讶地看着小百合。
“只是,你还记得我两次的说辞吗……”
泽村小百合微微低下头,黑色的刘海微微遮挡着她那有些黯然的双眸,对李炎说道。
忽忽的风声有些萧瑟,雪雾在雪地里拂动,让这一片两人的世界犹如梦境一般。
李炎看着她,看着这一位至今,都近在眼前,又相距千里的女子。
小百合侧过脸,微微仰起脸,看着窗户外的星辰,她是如此的娴静,犹如这一片天空一般,干净得一点尘埃都没有。
“我小的时候,就曾经在外婆的乡下那里,见过这样的星辰。”
泽村小百合嘴角中露出一丝笑容,对李炎说着过去,自己小时候经历的过往。
“我远远没有英梨梨那样天真无邪,我很贪心,星辰那么漂亮,总觉得看起来触手可得一样,要是有一颗属于我的星星,那该有多好……”
泽村小百合的语气都渐渐孤寂起来,寒风和暖风一起吹拂着她那如墨一般的发梢,衣服也微微抖动,然而,她就是这样跪坐在洞窟边缘,看着星辰,默默陈述。
“结果,我还是被我外婆给骂了一顿,我实在是太贪心了,每一颗星星都有了命中注定要守护之人,外婆跟我说过,随意嚷嚷索要宝贵的存在……一直这么贪心的孩子,是获得不了幸福的哦……”
李炎被这一句给镇住了。
泽村小百合的话,李炎似乎听得懂。
“结果,年少青春的时候,终究没有获得幸福,我……是个贪心的人,似乎就是这样不被祝福的。”泽村小百合侧过脸看着繁星,那一颗又颗闪烁的星辰。
风儿吹拂着小百合的身躯,仿佛,她就在那边,永远的独自一人在那边,无法去哪里,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她曾经不知道,每一颗星辰,其实就是被火焰笼罩的太阳,有点冥冥中,就邂逅着某个名字和灵魂都如同阳光之人一般……
李炎坐在那里,看着那欣赏着夜空的女子,一时之间,他沉默了下来。
他的身躯在火光中,渐渐恢复了几分精神,终于,他开口对小百合说道:“虽然不大礼貌,但是,我还是不认同泽村小姐婆婆的话语。”
“……”小百合沉默了下来。
“繁天星辰若是都被人所看到,就代表着它们并非仅仅自私到只给一人照亮,每一颗星辰若是都有命中注定要去守护之人,那么,它也一定是出现在这一位能够看得到它的人面前,小百合小姐并不需要这么说自己的。”
李炎对小百合说出了这一席话语。
“人去摘取星辰,原本就是遥不可及的,李,我的时间,跟星辰的时间……”
泽村小百合沉默片刻,对李炎说道。
李炎微微低下头,说道:“和时间没有关系。”
“……”
泽村小百合身体微微一震,她转过来,神色有些惊讶地看着李炎。
“没有关系,我一直都这么想。”
李炎坐在火堆旁,对小百合这么说道。
“我一直都很迷惘……”李炎坐在那里,神色有些黯然,对小百合说道。
“我这个人,一直一直……都不大懂这一方面的真物是什么,英梨梨对于我而言,是无法替代的搭档,但是金色的光泽中,又是黑色的光泽,你们出现的时间太过巧合。”
李炎的记忆中,英梨梨,还有小百合,总是在相互交替,彼此就像是一个人,但是他又清楚地知道是两个,英梨梨的固执和好强,对他的努力和亲近,小百合对他的神秘和温和,在一次次邂逅中犹如梦境,可望而不可求,渐渐地,他有些区分不出她们,是真的已经在某一种程度,让他深刻困扰。
“李……”
小百合惊呆地看着他,她想要伸出手来,阻止李炎继续说下去,一旦说下去……
“泽村小姐,我原本已经希望做到你所希望我所做到的事情……我也有些不认同你的说法……果然,泽村小姐就是泽村小姐,英梨梨就是英梨梨,你并没有扮演谁,这个世界里,也只有一个泽村小姐而已……”
李炎在黑暗中,在被小百合这一般奋不顾身所救的情况下,以及被这样温暖身躯的恩情下,寒冬夜色,风声徐徐,他心有迷惘,也不得不对泽村小百合说出了他的想法。
“泽村小姐,你一定会幸福的。”李炎沉默片刻之后,对小百合说出了这一句话。
寒风吹拂着小百合,黑发微微飘起之时,她也微微地低下了头,将心情归于平静。
点点星辉,泽村小百合露出淡淡的笑容,说道:“谢谢你,李。”
“呐……李……”
泽村小百合微微握紧了双手,她看了一下李炎,似乎想要问清楚什么。
“若是……若是有重新开始的机会的话,你觉得,我是否会获得理想的幸福呢?”小百合也不清楚为何,看着李炎,心中禁不住有一股脱离现实的心思,微笑着问道。
“……”
李炎沉默了下来。
泽村小百合莞尔一笑,说道:“抱歉,只是……有些异想天开罢了。”
但是,让小百合感觉缥缈的是,即使是这样的梦,都显得太过奢侈……
【呼呼呼!】
就在这个时候,风声剧烈,雪尘飞舞,李炎和泽村小百合之间的话语被中断。
时间是12:45分,一架直升飞机盘旋在山谷周围,空降下来了几个瑞士的救援人员,开始搜寻这一片地区。似乎是这一片隐隐约约火光的照明吸引了直升机,终于让他们在几番加大搜寻之后,成功找到了视角有些刁钻的游客位置。
泽村小百合发觉到之后,表情一惊,顿时跑了出去,抬起头看着那一架直升飞机。
终于,终于得救了。
泽村小百合跟李炎之间的夜谈,也到此结束。
只是,在看着小百合在对直升飞机招手,让他们注意到的时候,李炎,却隐隐约约还在留意着什么,神色有些复杂,静静地看着小百合。
“泽村小姐跟我之间,有我难以跨越的阻拦,也有她所无法跨越的阻拦……”
“我一生,心愿不是不多。”
“但是,我在这一个时刻,真的……真的希望着,能够不伤害任何一个人,在能够重新开始的情况下,赎清自己欠下的过失,也希望我真的能好好地,守护着这一位可遇而不可求的女子。”
※※※
瑞士的风雪事故万幸没有造成人员损失,在17:45分,搜救人员才姗姗来迟,找到了树上的约翰,而约翰因为瑞士搜救人员专业的拖时间救援技术,已经被冻得有些虚脱,被护理之后,等到约翰醒过来,已经是11点左右,他急忙跟瑞士人员说明还有两位救他的东方人在山谷附近,他们才紧急派出了直升飞机进行搜救。
两人都被送去少女峰休息区那边进行简单护理,尤其是从高空摔下的李炎,虽然两人都被确认没什么问题。
泽村小百合的手掌被绑上了绷带,一直站在门口处,看着李炎,最终还是在被劝说下,才睡到了女性休息区那边,深深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睡了多久。
不知道为何,她梦见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
小时候的自己,也跟很多女孩一样,对天空的美丽憧憬着,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虚无缥缈的世界。
外婆说她若是太贪心,不会幸福,但是,外婆也搂住小小的她,由衷对她说着:【以后小百合一定会很幸福的哦,因为你是世界最可爱的小百合酱啊。】
冥冥之中,一个女孩走到了小百合的身边。
叹息。
——【放心吧。】
——【英梨梨那边一切的牵绊和过去都已经分开了,你的缘分,还有后辈对你的情感,我都会已经见证到了。】
——【最多一部分的灵魂,归你了哟,世界上最可爱的泽村小姐……】
——【未来的某一天,你该遇到的人,都迟早还是会遇到,但是,】
……
阳光照在小百合的脸上,顿时让小百合惊醒了过来。
她爬起身来,看着这一片有点陌生的环境,楞楞出神。
“刚刚……是谁在说话?”泽村小百合懵懂地想,对方似乎说的不像是日语,也不像是英文,但是她却听懂了全部的话语……
静静坐在窗户上的小百合,发觉到这一缕明媚的晨光,忍不住看向窗户。
清晨,那一轮浩大的朝阳露出山脉,如此美丽璀璨,绚丽缤纷的清晨天际,夜色散去了……
时间过去很快,转眼间,旅行的时光就结束了。
虽然遭遇到了一些波折,但是少女峰在恢复营业之后,三和文库一行人还是决定继续滑雪几天,在后面几天又去了瑞士湖畔那边游玩,一扫那一场暴雪的遭遇,一群人都恢复了开心的心情,尤其是作为赔偿,瑞士补贴了受影响旅客所有七天旅行费用。
只是,几个月之后,小百合才明白她在梦境里,聆听到声音的真实意思。
隐约中,小百合发觉到,她还记得的一些因缘被改变掉了。
在跟英梨梨接触中,她就越来越明白这一点,这一种改变让她非但意识没有明了,反而更加迷惘起来。
这样真的好吗……
在忙碌工作,以此养活英梨梨,撑起泽村家的小百合,几个月以来,再也没有见到李炎,彼此之间没有任何音讯。
只是,偶尔的,在千代田区的那一条街道中,偏偏撞见了,那一个仍旧一边在攻读博士,一边在教书育人的老贼老师。
再一次见面,人来人往。
仿佛,一直一直以来,两个人都在寻找彼此一样。
这一刻,泽村小百合的内心,一直迷惘、不安和犹豫,也一瞬间被瓦解掉了……
最终,在人海茫茫的街道中,李炎和小百合一句话都没有再说,只是彼此之间相视而笑。
就算是这一场恋情会有很多人无法理解。
就算是这一场恋情是通过某位支配者的力量来改变,进一步避免伤害的。
就算是这一场恋情,有着一种无法公开,时间中存在难以跨越的困难……
他们,还是决定在那一刻,决定在一起。
在夕阳的街道中,芳草兮兮,小百合走在李炎身边,她有些小心翼翼,脸色有些幸福的神色,悄悄地,将手指,牵在了李炎的手指上,牢牢锁住。
两个人走的很慢很慢。
“呐。”
小百合在行走的时候,对李炎小声说道。
“?”
李炎显得十分拘束,感受着小百合那轻柔的触感,还有手指中那坚定的心念,他听到了小百合的声音之后,看了一下身旁的小百合。
泽村小百合踮起脚,轻轻地在李炎脸颊上吻了一下。
那一瞬间,似乎就是永恒。
不需要管太多了……
一直一直这样下去,就可以了。
黄昏中,小百合终于收回了身子。
“君愿相守,我便不离不弃。”
“登记的话……我们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国度里,一起生活吧。”
泽村小百合迎着风儿,仰起头看着李炎,露出嫣然一笑,看着他,幸福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