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开了好几个小时的案件分析会终于结束。这次会议统一了意见，大家均认可这是一起凶杀案，而非会前许多人认为的意外死亡事件。但对案件性质，大多数人的观点倾向于仇杀，但老国一直持保留意见。

老国认为仇杀的结论过于牵强，他总觉得，对死者这种小奸小恶之人，一个能想到如此诡异的戏耍或杀人方式，凶手的智商不会低，路口的监控多半也是他破坏的。但有着这样高智商的人，绝大多数非处在社会底层，况且他应该还有一辆被鲁前进碰过瓷的私家车。这样的人会因为被敲诈了几百元、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杀死一个社会底层的碰瓷老汉吗？

吃罢晚饭，在老国提议下，曹勇和周薇跟着老国又来到了案发现场。

然而这一次，除了看到那处被剪已经有些日子的监控电缆外，几个人一无所获。

老国观察到，此时还不到晚上九点，但慢车道上的行人已经了了无几。果然像他之前分析的那样，骑着电动车的人远远便看见了路灯照亮的冰面，都选择从慢车道的另一侧通行，而且都是行色匆匆，从身上掉下平整的现金，绝没有可能。

老国忽然想到昨天夜里交待周薇的事，便问：“昨晚让你手机拍摄的视频，你拍了多少？”

老国的记忆力退化厉害，他差点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周薇扬了扬手中的手机道：“照您的吩咐，一直拍到了凌晨四点多，直到鲁某的尸体被分局法医科拖走后才回家休息。”

寒风凛冽，几人在现场转了近一个小时，身子都快冻僵了。在曹勇提议下，三个人来到不远处的肯德基，要了几杯热饮后，慢慢查看周薇手机上偷拍下来的视频。

周薇拍下的围观群众共有三十多人，绝大部分都是下夜班的年轻人，也有几个是刚从棋牌室出来的中年人。

老国戴着老花镜，一个个仔细察看着。

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引起了老国的注意。他骑着一辆电动车，见到一群警察在忙碌后停下了车，观察了约一分钟后，凑到周薇身边问：“美女，那老头是不是死啦？”

视频中的周薇说：“应该是死了吧，否则来这么多警察干嘛，要是受伤，还不早就送到医院去了！”

周薇穿着便服，冒充看热闹的市民。

男子又问：“卡了一下脖子，怎么能把人给卡死呢？又没有卡到气管，不是能够喘气嘛！”

周薇说：“应该是卡到颈部的动脉了吧，这动脉卡死了，人还能活得成？！”

“不是还能喘气嘛，怎么会死？！”

“大脑里没有血进去了，人能不死？！”显然，周薇嫌他问得太多，或者是觉得他想搭讪自己，口气有点冲。

男子用两掌掌根夹着脖子，过了约十多秒后放开，又问：“我也卡了下脖子，没有任何反应嘛。”

“你这人怎么这么多废话，你好好看看，这老头是不是死了？”

“你是警察？”这名男子忽然问。

周薇微微一怔说：“我是护士，刚下夜班，这点医学常识我能不懂？脖子卡进去，估计一两分钟人就完了！”

“一两分钟就死啦？！”男子一脸惶恐，他念叨着跨上电动车，看了眼跪在护栏边的尸体后，缩着脖子后匆匆离去了。

曹勇见老国已经看了三次这段视频，便说：“国顾问，您是觉得这个男子有嫌疑？”

老国似乎没有听到曹勇在问他，仍聚精会神地看着视频。

周薇说：“师傅，我看这男人不可能是凶手。”

“怎么不可能了？”老国终于抬起了头，他把老花镜往下拉了拉，双目从眼镜上门盯着周薇问，“说说你的想法。”

周薇说：“我有两个证据。第一，这男子连脖子被卡能出人命都不知道，他能用这方法杀人吗？凭我当时的观察，他就是演戏，也不会演得这么逼真，况且他根本没有必要对我这个围观者演戏；第二，您瞧他那辆电动车，上面又是肥大的棉护手，又是搭拉在膝盖前的档风帘，这行头、再结合他的穿着打扮，他就个骑电动车的人，哪来的私家车，又怎么会被死者碰瓷过？”

“是啊，您看他车后还有一个儿童小座椅，说明他是用这辆电动车接送孩子的。他若有私家车，这么冷的天，他会为了省几个油钱让孩子冻着？他既然没有私家车，怎么能遭遇碰瓷的死者？”曹勇觉得周薇的话有道理，也这样说。

周薇接过曹勇的话题说：“师傅，您瞧他这身穿着，一看就知道身上没有几个钱，如果是他杀了受害人，作为诱饵的两张百元大钞，他为什么没有随手捡走？”

老国将手机上的视频暂停在男子面部，将老花镜往上推了推，又低下头仔细察看起来。

“师傅，您昨天说，在许多案子中，凶手往往会重返现场，一是因为他们杀人后心里不踏实，想看看有没有遗留下证据被警方发现，二是想从围观者惊恐的眼神中，获得他想要的成就感和满足感。”周薇说，“我看这两点跟这男人都对不上号。”

“或许这名男子根本就不想杀人呢？”老国终于抬起头来，他干脆摘下老花镜，双目紧紧地盯着周薇。

曹勇和周薇都不解，曹勇说：“我们之前不都认为这是起仇杀案嘛！”

周薇说：“我们还分析认为，凶手能用这种办法杀人，说明他的智商绝对超过大多数人。您再瞧这个男人，他连颈动脉被卡能致命都不懂，他能是凶手？”

“或许他根本就没有想杀了鲁某，只是有点恨他，想把他卡在隔离栏上，冻冻他。”老国盯着周薇，“你忘啦，当时我们遇到死者碰瓷时，不是也把他扔地上，想冻冻他、让他吃点苦头吗？”

听了老国的分析，周薇和曹勇皆是一惊。

曹勇说：“照这样说，一切就对上号了。”

老国道：“我们之前一直认为凶手一定是被鲁某敲诈过的人，现在想一想，我们太过先入为主了，见老头碰瓷，就认为他肯定是在碰瓷中结下的仇，其实死者还会在生活中与人结下其他的仇怨。”

对老国的说法，曹勇和周薇表示认可。

老国又说：“我们可以这样设想，这名男子和碰瓷老头鲁某之前就有过节。他想到用这个方法戏弄鲁某一下，让他挨挨冻。在他把死者的脖子按进 U 形凹槽后就离开了。过了两三个小时，他想看看老头被冻成啥样了，或许害怕没人把老头扶起来，真把老头冻死了。他又重返现场，发现现场竟然来了这么多警察，还听你说老头早就死了，他非常害怕，但他始终不愿相信自己杀了人，因此他才反复问你：‘老头究竟死了没有’？‘他气管没卡、能喘气怎么可能死呢’？‘我自己夹了下脖子，没有任何反应嘛’！”

周薇忽然一惊，她说：“师傅，您果真是天才，听您这么分析，我觉得这个男人就是这么想的，他不敢相信自己为了戏耍一下他人，竟然成了杀人凶手，他从心底否认和排斥老头已经死亡这个事实。”

曹勇也频频点头：“国顾问果然名不虚传，这思路就是和我们不一样，难怪破了那么多奇案怪案！”

周薇仍有疑问，她道：“师傅，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嫌疑人骑着辆破电动车，一看就是没钱的人，可他为什么不把 200 元诱饵捡走呢？”

老国沉思了一会反问道：“让嘴馋的人痛苦，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周薇立即答道：“那就是把美味佳肴摆在桌上，却不给他动筷子，让他看得着闻得着，口水直流就是吃不着。”

见曹勇笑了起来，周薇也笑了：“师傅，您可千万不要用这法子惩罚您的徒弟哦！”

老国不会笑，但他的眼里充满着善意：“把钱放在一个贪财者面前，让他看得着就是拿不到！你说这方法是不是和嘴馋的人没筷子是一个道理？”

真相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