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 年 5 月。江滨市西关区城西派出所。
晚上十点,忙碌了一天的民警展飞终于熬到了下班时间,他脱了警服,换上便装,对着警容镜整理了一下头发,随后便来到派出所的小院里,准备骑上他那辆半新不旧的凤凰牌自行车,去市中心接他下班的女友。
展飞是个高高壮壮的帅小伙,前年从江滨警校毕业后,被分配在西关分局城西派出所。展飞上警校的目的原是要当一名刑警,这是他高中时就立下的志向。
展飞永远记得,他上高二的时候,同学借给他一本杂志,杂志上有一篇报告文学深深吸引了他,这篇报告文学写的是江滨一个年轻的刑警国强的故事,国强虽然比他大不了几岁,但他凭着天才的推理和娴熟的刑侦技术,侦破了一起又一起凶残至极的凶杀案,特别是其中的一篇《刑场边的血案》,讲述了国强和搭档舒小雅侦破了一起连环奸杀大案,让展飞在惊悚之余彻夜难眠,自那时起,他就立志要当一名向国强一样在血与火中接受洗礼的刑警。
然而现实往往不遂人意,虽然他高考时,顺利从千军万马中挤过了独木桥,考上了江滨的一所大中专——江滨公安学校,但毕业分配时,他却被分在了眼下的城西派出所,当了一名小小的治安警。
两年下来,刚从警时的热情已经逐渐从展飞的身上消退,每天疲于应付各类打打闹闹的民事纠纷和小偷小摸的小案子让他烦不胜烦,当初要向他心中偶像国强那样,轰轰烈烈干番大事业的美好愿望如肥皂泡一般,在他的心里早已破裂了。
展飞出了院子,他刚跨上自行车,一个四十多岁的警察就从值班室里跑出来:“小展,慢走一步,又来事儿了。”
喊他的中年警察是城西派出所的副所长于建国。展飞只好下了车,他摇了摇头,又折回了所里。
“于所,来啥事了?”展飞支起车子,来到值班室,问正在收拾东西的副所长于建国。
“刚才 120 急救中心打来电话,说咱们辖区的诡巷里路倒了一个老头,可能是那条巷子里很少有人走夜路,发现的迟了,120 赶到时老头早已没了气。他们就没往医院里拉,现在人都在现场,你带上相机,跟着我去拍几张照片,赶明儿你找到死者家人后做个笔录,这事儿也就结了。”
“唉,这不都下夜班了吗,女朋友还在等我呢!”展飞叹了口气,虽然不情愿,但他懂得公安的纪律,人命关天这当口,任何理由都是白费,他只得怏怏不乐地回到办公室,将刚刚换下的警服又穿到了身上。
“嘿,你小子这是什么工作态度,不要给我唉声叹气,没让你干刑警那是你的命好!”副所长于建国半是严肃、半是玩笑地说。
“于所,您说反了。”展飞手里拿着偏三轮摩托车钥匙往院子里走,“要是干刑警,天天抓凶手,那多带劲,成就感满满的!”
说着话,两人已经来到了摩托车旁,于建国说:“你小子站着说话不腰疼,和那帮子刑警比起来,人家呆的是糠箩,你啊,是进了米箩了。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于建国在展飞的肩膀上轻轻抽了一巴掌,跨进摩托车偏斗。
于建国在分局干过十来年刑警,遇上案子,从来没有星期天,更没有节假日,他记得老婆生孩子那天,他还在千里之外追踪一名金店大盗,老父去世的当日,他正在连夜突审一名杀人凶手。未能尽上孝道,没能第一眼见到出世的儿子,一直像道阴影笼罩在他头上。
因此几年前,于建国向分局申请,从刑警大队调到了派出所。两年前,派出所去分局挑选警校毕业的新人时,他一眼就看中了眼前的展飞,他觉得这小子成绩好,身体棒,脑袋也灵光,只要自己好好培养几年,这小子的前途定是不可限量。
摩托车驶出大门后,展飞说:“于所,您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人都说,每个女孩的心里都住着一个白马王子,而每个男人的心里都有一座山,都想着要在某一天登上山顶,一览众山小。”
“做你的大头梦吧,难道只有干刑警才是你的高山,你干的治安警,难道就是小土坡吗?”于建国有些不满地看着正骑着摩托的展飞,“俗话说行行出状元,就凭你这工作态度,旁边就是一座小土丘,你也爬不到顶上去。还一览众山小呢,鬼都不信。”
晚十点半,江滨市雨山湖畔。
雨山湖是江滨市区的城中湖,它东邻雨山,北连长江,西边南边则被繁华的闹市区包围着。
雨山湖不仅是江滨市的绿肺——老雨山的蓄洪和排洪通道,更是江滨的旅游景点之一。
雨山湖湖面宽阔,足足有三四个平方公里,湖中碧波**漾,湖心岛和湖岸边绿树成荫,逢到节假日,湖边游人如织,湖心岛上的动物园,是所有孩子游玩的最好去处。
湖的南岸,是一片豪华的别墅区——雨山湖度假村。在那个商品房还没有开发的时代,就算腰缠万贯,也只能遥望着占尽了地利优势的度假别墅而嗟叹。
眼下正是五月天,湖边垂柳依依,夜风微凉,湖边的各种花儿开得正盛,空气中便有暗香浮动,微微醉人。
垂柳下的暗影中,蹲着两个青年男子。
夜渐渐深了,两名男青年紧盯着别墅窗口中陆续熄灭的灯光,显得有些焦躁又有些兴奋。
“老大,咱今天可是寻着好地方了,等老三和四子踩好了点,咱就进去干他一票,我盘算着,今天定能干一票大的,保准让咱吃香喝辣,过上个把月美日子。”说话的是一个瘦高个男子,他留着长发,年龄二十来岁。
“老二,你他娘的就知道吃香喝辣,下次能长点出息不?”这个被称为老大的二十出头的男子瞪了一眼瘦高个,轻声骂道。
老二被骂却并不气恼,他想了想说:“对了,咱嘴里爽过了,再到路边店里找个小姐爽爽,那才不枉转世为人。”
老大依然盯着不远处黑魆魆的一幢幢别墅,许久后终于说:“他娘的,那些人能住这,咱们兄弟几个为什么要住在老鼠蟑螂四处乱爬的地下室里?”
“那——咱这不是命嘛,这别墅岂是咱们能住的?”显然,老二根本不相信老大说的话。
“跟哥我好好混,今后一切都会有的。”老大狠狠吸着烟,烟头的红光映得他的脸庞甚是诡异。
两人正幻想着好日子,不远处别墅铁的栅栏边,两个黑影从破损的栅栏里钻了出来,两人躲在绿化带里向四周观察了片刻后,便急匆匆地跑到老大老二跟前。
“点踩到了吗?”老大问。
年龄最小的四子只有十六七岁,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说:“老大,这个度假村里有四五十幢别墅,咱们刚才整整绕了一大圈,有的家里灯还亮着,肯定是有人的,但有的家里灯是关的,咱也搞不清家里是否有人。”
“你他娘的这是进去观光还是踩点啊,废物。”老大骂了一声,又问老三道,“你发现了什么?”
老三虽然只有十八九岁,在这四个人中,主意却最多,他悄悄对老大说:“虽然有些人家的灯是关的,但我发现,有几家的阳台上没有晾衣服,家里肯定是没人住的。”
“你就这么肯定,要是咱爬进了窗子,屋子里有人怎么办?”老大问。
老三嘿嘿笑道:“这个简单,咱蹲在花园里,先扔个小石子到窗子上,如果有人,肯定要开灯察看,咱不就知道了嘛!”
老二比老大小了一岁,在四个人中,他心最狠,他对老大说:“管他家里有没有人,咱们身上有家伙,还怕他不成。要是谁敢反抗,咱就对他头上来一下!”
“有道理,他娘的。”老大摸了摸腰间的手枪道,“咱有这玩意,还怕他们个鸟。走,现在就进去干他一票。”
“大哥二哥,这可是杀人啊?”一旁的四子心里有些怯。
“杀人有啥了不起的,你没杀过?!”老二瞪着四子说。
“我,我——”四子打了个寒颤,一时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