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 年 12 月 12 日上午。
江滨市钟楼区公安分局刑警大队办公室内一片忙碌。昨天晚上,刑大的配合缉毒大队破获了一起本区近年来罕见的制毒贩毒大案,缴获冰毒三十多公斤,十几名嫌疑人也被一网打尽,三十多名警察在办公室内往来穿梭,有的忙着清点毒品、有的负责审讯,有的负责记录和整理案卷,他们都是一夜未眠。
忙碌了一夜的刑警大队长支昕疲惫不堪,他躺在办公室宽大厚实的转椅上,双腿搭上办公桌。他本想放松一下紧绷了已经一昼夜的神经,可一个又一个电话接起来没完,但他心情极好,没有发火,而是一个个地应付着,时而在电话里指挥手下的刑警,一会又乐得哈哈大笑!
到了上午九点多钟,支昕的电话终于不再响起,于是他的倦怠便袭上了心头,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伸了下懒腰,将抽了半截的烟蒂按灭在烟缸里后,他躺在椅子上,终于眯起了眼。然而刚刚进入了初眠状态,办公室的门又被笃笃地敲响了。
支昕懒得理会,依然闭着眼睛准备休息一会,然而敲门声依然在继续,伴随着敲门声,还传来一个男人的叫声:“支队、支队!”
见觉被打搅了,支昕不满地叫道:“进来!”
进来的是刑大的技术员小肖。
小肖手中拿着正在通话的手机,见支昕瞪着眼正想骂他,立即摆了摆手,指了指掌中的手机说:“张局刚才打您电话没有打通,他肯定有急事,就把电话打到我手机上了。”说完,小肖将手机递给了支昕。
支昕将手机贴着耳边听了一会,懒洋洋地道:“什么,失踪了?那让她领导去辖区派出所报个案好了……张局,我这不是正忙着嘛,十几个人得挨个过堂呢!”
支昕正想把电话还给小肖,但电话中的声音明显大了起来:“支队,你给我长点脑子,这是普通的失踪案吗?弄不好,这是重大的政治事件。”
见分局一把手张照发了火,支昕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他立即收回架在办公桌上的双腿,狠狠地挠了几下脑袋,见自己清醒一点了,支昕便说:“好好,张局,我这就带几个弟兄去她家看看。”
钟楼区新世纪广场小区 A3 幢 1006 室门外,支昕带着两名刑警敲了半天门,室内始终无人应答。支昕只好向分局长张照汇报了情况,他原打算打道回府,没想到被张照责怪了几句后,只好让身边的刑警给开锁匠打了电话。
不一会,一名四十来岁的男人背着工具包来到了 1006 室门外,在查看了一名刑警递过去的警官证后,男人拿着工具在门锁上捣鼓起来。
门很快打开了,开锁匠退到了一旁,支昕一把将门推开。
支昕正欲迈进房中时,客厅沙发上端坐着的一个跷着二郎腿的女人映入了支昕的眼帘,见对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支昕对自己刚刚的冒失无礼感到歉意,他正想打招呼,但定睛一看,心头忽然一紧,全身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双腿也有些发软,他便急急退出门外,却被门槛绊了个跟头,摔在身后的侦察员怀里,两个人一起倒在电梯前的空地上。
另一名刑警和开锁匠急忙扶起倒地的两人。
一名刑警拍着支昕警服上的灰尘,不解地问:“老大,你这是怎么了?”
支昕稳了稳心神,他指了指客厅沙发处。一名侦察员好奇地将头伸进了门内,几秒钟后,他“妈呀”一声将头缩了回来,“支、支哥,她是活人还是死人?”
几人在门外拍着胸口,平复了几分钟后,又一起将头伸进门内。
这次他们终于看清了,一个身着红衣红裙、浓妆艳抹的女人跷着二郎腿、正襟危坐在单座的真皮沙发上,目光正凝视着他们。然而他们仔细一看,女人虽然面色惨白,但口唇却是黑紫色,舌头还微微吐出唇外,外凸的眼球正一动不动地瞪着他们三个不束之客……
十五分钟后,三辆警车鸣着警笛驶进了新世纪广场小区。两名警察和几名协警在楼下拉上了隔离带,分局法医科主任陆依婷拎着勘察箱,她带着一名助手,跟随在五六名痕检人员身后来到了 1006 室门口。
大队长支昕向他们简单介绍了情况:“陆主任,刚才张局在电话里告诉我,他接到市电视台台长报警,说少儿频道女主播孙晨露昨天一直没到台里上班,他们打了几十个电话,可电话一直关机,他们又不停给她发微信,也都一直没有回复,导致昨天晚上的节目找了个二线主持人临时替班。今天早上,台里领导又试图和孙晨露联系,但她的手机依然关机,他们预感到情况不妙,所以张局接到电视台台长电话后,就让我带人到她家里看一看。没想到……”
支昕是名老刑警,各种腐败恐惧的尸体都见过,由于当时毫无思想准备,见到正襟危坐在沙发上、衣着诡异的尸体时,还是惊恐得差点摔了个跟斗,在兄弟面前露了丑,因此这次介绍,他硬忍着没有在法医陆依婷的面前露怯。
跟随勘察人员赶来的技术员小肖问:“支队,您是说,这里是市台少儿频道主持人孙晨露的家?”
支昕点了点头,一脸疑惑地看着小肖。
小肖兴奋道:“我打上小学那会就特喜欢看她的节目,她现在在家吗?”
“当然在家!”支昕黑着脸问,“你是来做什么的?”
“支队,我想趁这个机会找她签个名。”
对这个满脑子糨糊的下属,支昕气不打一处来,他一把揪着小肖的耳朵,将他拉到房门口。支昕指着沙发上的红衣女人说:“想签名是吧,现在你就让她签给你吧,你好好收藏着!”
小肖向房内一看,“妈呀”一声退了回来。
小肖这才想起来,分局兴师动众赶到这里来的原因。
几分钟后,穿好防护服、戴上口罩和鞋套的侦察员和法医开始各司其职。大家都十分小心,由于孙晨露是公众人物,已经主持了十几年少儿节目,可以说,全市百分之八十的市民都十分熟悉和喜爱她。
支昕知道,这起命案和普通命案相比,在社会上造成的恶劣影响非同一般,难怪张局说自己没有政之意识,如果这起命案不能及时侦破、不能将犯罪嫌疑人抓捕归案,不仅给公安,也会给高层带来极大的负面影响。
陆依婷是钟楼分局的主检法医,她四十出头,身材高挑、留着短发,显得十分干练。对眼前这具诡异的尸体,她丝毫不敢大意,在摄影的技术民警将现场都拍照固定后,她来到尸体身边,开始对其进行体表初检,并将检验的结果一一通报给一旁记录的助手。
将近一个小时,她初检基本结束,于是对现场指挥的支昕说:“支队,死者面部及指甲青紫、眼睑内有出血点,综合舌骨大角活动范围加大等特征,初步分析为被人扼颈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
“死亡时间大约有多久?”
“刚才测定的尸温为 23.5 摄氏度。”
支昕想了想道:“根据人体死亡后前 10 个小时,尸温每小时下降 1 度、10 小时后每小时下降 0.5 度计算,结合现在是冬季,死亡时间应该在 22 个小时左右吧?”
陆依婷是个细心的女人,她从事法医工作也已经二十来年了,经验十分丰富。陆依婷指着客厅上方的中央空调出风口说:“支队,虽然现在是冬季,但室内的空调一直开着,我刚才测了一下,室内温度是 23.1 摄氏度,与尸温非常接近,因此死亡时间估计最少在三十个小时以上,当然,要确定受害人具体的死亡时间,还需要通过胃内容物、手机末次通话以及家中上网流量等信息进行综合分析。”
支昕点了点头,又问:“有性侵迹象吗?”
陆依婷摇了摇头,但随即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支昕板起了脸,他对陆依婷说:“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陆依婷没有理会支昕的不满,她说:“刚才我做了精斑预试验,**分泌物呈阴性,无性侵迹象,表明受害人没有遭遇性侵。但受害人肛门红肿、括约肌松弛,有较轻微外伤,因此我怀疑,如果是性侵也绝不是通常形式的性侵,当然要想得出最终结论,还有待对尸体进行解剖检验。”
支昕明白陆依婷的意思:“你说的是非常态性侵?”
陆依婷点了点头:“初步分析应该是这样的!”
支昕想了想问:“这个凶手应该很变态吧?”
“我是法医,我只提供尸体上的证据,他是否变态,那是你们需要调查的事。”陆依婷不想和支昕过多探讨这个敏感的问题。
支昕是侦察员出身,平时待人虽然简单粗暴且傲慢,但并不是个真正的大老粗,否则绝不会走上今天的位置。他干刑警已经二十来年,对法医学知识、痕迹学知识虽然不太精通,但并不陌生。根据房间内地板有明显拖擦过的痕迹分析,这套 160 平米的四居室内,应该就是第一案发现场。按常理来说,凶手不可能在别处杀死受害人后,再移尸至受害人家中,凶手不仅不易办到,而且也无法躲避楼道外及电梯内的摄像头。
室内气温较高,几名包裹严实的技术员已经忙得满头是汗,小肖说:“支队,我们对死者家的门窗进行了仔细勘察,门窗完好无损,我觉得,凶手应该是和平进入室内,要么他有受害人家的钥匙,要么是受害人替他打开了门。”
支昕没有出声,他蹲在入户门边的鞋柜旁仔细看着。鞋柜的下层整齐地摆放着死者的四五双高跟鞋和一双运动鞋,鞋柜上层摆放着四双棉拖鞋,其中三双鞋尖向外摆放,但其中的一双男式拖鞋鞋尖却向内。
支昕指着拖鞋问小肖:“你从这几双拖鞋上看出什么?”
小肖想了想道:“刚才我检查了受害人家的相关物品,摆放都十分整齐,甚至苛刻,说明受害人是个非常有条理的女人,对家中物品的摆放甚至有些强迫症。我认为,这双拖鞋是凶手穿过的,也是凶手摆放进来的。”
“嗯,不错,有进步。”支昕戴着乳胶手套的手又狠狠拉了一下小肖的耳朵,小肖疼得咧开了嘴。
“名签好了吗?”支昕问。
小肖一脸沮丧,他带着哭腔道:“支队,您别逗了,我好伤心,怎么会是她?我从小学那会就特喜欢看她的节目。孙姐不仅人长得漂亮,性格也特温和、特真诚,可以说,我的童年是在她节目的伴随下长大的。”小肖说完,偷偷用袖口抹了把眼泪。
见到小肖的眼泪,再看看客厅内那具装束怪异的尸体,支昕用力拍拍小肖的肩膀说:“没事,这个案子不难,三天之内拿下不成问题。”
周薇驾着车沿着江高高速赶往城里,老国坐在副驾上一言不发,他在思考着毒舌老太被杀案中的每一个细节。
从九月八号发案至今已经三月有余,然而调查却并不顺利,就目前来说,仅仅知道嫌疑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并且和埋着老太舌头的那座荒坟坟主有着重要关联,但她是谁?死者和毒舌老太又有着怎样的纠葛,一切依然是个谜。
周薇是闲不住的人,十分钟不说话心里就憋得难受。她说:“师傅,您要自信,哪有您破不了的案子!再说这起案子虽然凶手做得滴水不漏,但您还是神一般地还原了现场,找到了老太被割的舌头,还确定了重要嫌疑人。要我看,再等两个月,这个案子肯定会水落石出。”
老国摇摇头道:“不是你说的这么简单,原来我们以为这座坟是三十多年前的老坟,没想到经过高水分局刑大走访核实,这座坟应该有五十来年了,坟主能否查清还是个未知数。”
周薇想了想道:“师傅,照您这么说,这案子更复杂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为何要替死了五十来年的人复仇?她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老国目视前方,默不出声。
周薇又笑着说:“师傅,我相信您,不管有多疑难的案子,最终都能被您攻下。就说那个康剑伟吧,多狡猾,我从书上都没有见过这么高智商的凶手,还专门去整形换脸,最后还不是被您给拿下了!”
说到刚刚侦破不久的 8.8 碎尸案,老国忽然想到周薇在机场播放的那首儿歌,便不解地问:“你是怎么想到动画片中那首歌的?康剑伟为啥听了歌就缴械投降了?”
周薇得意起来,她摸了摸贴在颈部的创口贴说:“师傅,要不是您换下我,我这朵鲜花还没绽放就已经凋谢了。师傅,您拿自己的命换下了我,大恩不言谢,您的徒弟永远铭刻肺腑。”
老国看了看徒弟,不满道:“在同伴遇到凶险时必须挺身而出,你在警察学院没有学过?”
周薇一脸困惑,接着她笑了。
师傅的情商就是这么高,这个天大的、拿命换来的人情,师傅却说是公安的纪律要求,让周薇哑口无言。
老国问:“你快说说吧,康剑伟为啥听了那首儿歌就缴械投降了?”
周薇得意起来,她说:“师傅,您忘了,我在走访康剑伟女儿的时候,曾问过她爸爸给她印象最深的是什么?她回答说,在童年时,有一次晚上她想看动画片《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但电视台每天只播两集,小女孩实在想看,康剑伟就牵着她的小手,冒着刺骨的寒风和漫天的雪花,在街头一家家敲音像店的大门,最终买到了光碟。”
“你是说,这是小女孩最温暖的记忆,对康剑伟来说,也是他最温暖的记忆?”
周薇点了点头:“师傅,在您的从警生涯里,被您抓住的那些人都是坏人,都罪大恶极。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他们虽然犯了罪,但他们依然是人。是人就有人性,从破案角度讲,就能找到他人性的弱点,康剑伟再丧心病狂,但他最爱他的女儿,我借《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中的片头曲,想找回他和女儿最美好最温暖的回忆,没想到,竟然真的奏效了。”
老国赞许地点点头:“小周,你这孩子机灵着呢,好好干,将来在业务上肯定大有建树。”
见师傅夸奖,周薇得意地嘿嘿笑了起来:“师傅,这也有姗姗姐的大功劳呢,那天她威胁说,只要康剑伟伤害了您,她拼了命也要杀他女儿,康剑伟果然害怕了,在他思想动摇后,我的那首儿歌再一放,他心底的魔鬼在爱的力量面前,彻底缴械投降了,于是便放了您!”
“她尽给我瞎胡闹,竟然要以身试法!”老国不满道。
周薇一脸惊讶地瞪着老国,继而她又笑了。她对老国道:“师傅,您应该换个角度理解,那是姗姗姐太爱您了,不借以身试法都要保护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