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薇看着倒在地上的老汉,一时竟不知所措。
地上的老头依然“哎哟哎哟”地叫个不停。
老太见老国很爽快,便说:“最起码也得两三千,他这一跤摔的,还不知道骨头是否散了架,跟你们要这点医药费,算你们捡着个大便宜。”
周薇急忙说:“行,那就 2500 吧,我身上没带现金,我这就到旁边的银行给你们取。”
“姑娘,你要是真想把事结了,扫咱的手机就行。”老太费力地从棉衣口袋里掏出手机,捣鼓了一会后终于在手机屏幕上出现了收款的二维码。
周薇赶紧掏出手机,打开了支付页面。正当她要在老太手机上扫码时,老国却一把将好的手机夺了过去。
“慢!”老国将周薇的手机屏幕关了,他说,“你急啥,他骨头肯定是没伤着。”他又对躺在地上的老头说,“要我看,给你 200 已经算多的了。”
“什么,就 200 块?”老太尖声叫道,显然十分不满,“你当我们穷人的命不是命啊?”
老太说完,又用眼瞟了瞟地下躺着老伴。
老太的这句话和眼神,让观察力超人的老国有了底气。
老国哼哼冷笑了一声道:“就 200 块,多一分也没有,要不咱就去医院,反正这车保的是全险,你就是花了 100 万,也花不到咱们个人一分钱!”
“一直以为师傅没有情商,可师傅这价还起来,何止是腰斩,简直是一巴掌拍成照片了!”周薇将信将疑地看着师傅,她觉得老头老太绝不可能答应。
老国从兜里掏出两张百元大钞,走到仍在呻吟的老头身边,伸手将钱递了过去:“我这人说一不二,今天这钱你要就要了,不要的话,去医院还是打官司随你们便。”
老头犹豫了一下,终于说:“好吧,算我倒霉,谁让我这么通情达理呢!”说完伸手去拿老国递过去的钱。
老国却忽然缩回了手,他盯着老头的双眼道:“你到这边来我再给你,否则拿了钱你还赖在地上,我这钱不是白给了?”
老头口中咝咝地吸着凉气,仍“哎哟哎哟”地叫唤着。他极不情愿地站起身,没想到老国闪电一般,一个箭步冲到老头身后,伸出手掌在他背上推了一下,老头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吓得周薇惊叫起来。
“滚!别让我下次再见到你们。”老国大喝一声。
没想到这一次,老头和老太彻底不干了,他俩分工合作,一个躺在周薇的前车轮下,一个躺在后轮下,再也不起来。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人说老头老太碰瓷,也有人说老国蛮横无礼。老国满脸阴沉,他将周薇拉上车:“反正今天咱没事,陪他们耗着吧!”
老国说完闭上眼,躺在副驾上打起盹来。
周薇隐隐感觉对方是在碰瓷,但又不敢确定。她焦急地问老国:“师傅,我看还是报警算了。”
“警察来了能管到他?这种小事太多了,况且他没拿到钱,连治安处罚都够不上。”
“师傅,那咱们就这样跟他俩耗着?”
“这大冬天的,他们要是不想起来,就让他俩躺地上好好凉快吧。也算是给他俩点教训。”老国说完缩缩脖子,他把座椅靠背往后放了放,准备躺在座椅上好好地睡上一觉。
过了不到二十分钟,车轮下的老头老太快被寒冷的路面冻僵了,正想自认倒霉起身走人。没想到一个穿着一身运动装的老头走上前来。老头俯下身向老头老太问清原委后,狠狠地拍打着车窗玻璃。
周薇心里本就七上八下,见来者不善,她有点慌乱,就问老国:“师傅,我看这事情越闹越麻烦了,当初不如给他们 200 块钱算了。”
老国没有出声,他看了一眼拍打着车窗的运动版老头,鼻子哼了一声,拉了拉衣领,开门下了车。
世界很大,圈子却很小,来人正是老国和周前的师傅、退休的前市局刑侦支队副队长黄德能。
黄德能一眼就认出了老国。
前些日子被老国上屋抽梯、弄得下不了台阶后,黄德能的心情一直不快,他想到新来的市委书记面前告上老国和周前一状,却被机关的门卫挡在了院外,无奈之下,他不知从哪打听到了新书记的电话,在电话里唠唠叨叨地说了六七个公安的问题,虽然只通了十几分钟电话,但他总算出口被老国羞辱的恶气。
刚才他见两个七十多岁的老夫妻坐在冰冷的路面上,凭着多年从事刑侦、洞悉一切的眼光,黄德能知道两位老人是碰瓷者。他本想管管闲事,大骂一通两个碰瓷者,在围观的群众中展示一下他这个离退休老警察的正义风范,没想到冤家路窄,下车的人竟然是老国,这让他怒从心头起,也一下子改变了主意,东风立即变成了西风。
“我说国副所长,作为一名人民警察,你撞了人后就这态度,不怕毁了咱们江滨公安的形象?”黄德能先声夺人。
老国是个不记仇的人,虽然当年黄德能处处刁难他,但他从未真正放在心里。见黄德能一开口就是一副责问的口气,老国生了气,他说:“师傅,您怎么就能肯定是车撞了人、不是人撞了车呢?”
黄德能并不傻,他了解老国的脾性,知道如果是老国有错在先,肯定不会坐视不管。但他又不甘被老国一句话就顶了回来,于是他大叫道:“不管是谁的错,作为警察,你怎么能让两位老人家躺在地上挨冻,你在车里吹着暖气就能心安理得吗?”
周薇不认识黄德能,以为是个爱管闲事的过路老头,连忙向黄德能解释道:“这位老人家,您这是误会了,那两位老人是想讹咱 2000 块钱!”
周薇穿了件米白色的羽绒服,黄德能虽然不认识周薇,但他一看到周薇穿着宽松的藏青色裤子,知道她也是一名警察。于是黄德能便对围观的市民叫道:“这两位警察开车撞了人不仅不道歉,还躲在车里吹暖气,你们快给我拍下来发到网上去,让全天下的人评评理。”
一听说警察撞了人不仅不道歉,还躲在车里不闻不问,围观的群众叽叽喳喳抱怨起来。一个送外卖的小伙子立即拿出手机对准了老国。
这一次老国没有生气,他黑着脸对黄德能说:“师傅,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撞了人,不知你居心何在?我想问你,你是有我撞人的证据,还是信口开河瞎蒙呢?”
老头和老太见有人替他们说话,立即胆壮起来,哎哟哎哟地叫着疼,从地上爬了起来。
老头抹了把冻出的鼻涕道:“就是你们撞人,本来那姑娘已经认错、准备赔钱了,这老家伙不但不赔钱还推了我一把!”
黄德能看了看老头,转过脸来对老国嘿嘿冷笑道:“你说他们碰瓷,你有证据吗?”
老国也冷笑着,他指了指前方路口的监控探头,紧盯着黄德能道:“你从警察位置上退下那会还没这玩意。下次记住了,这玩意就是天,天可以作证。”
老国说完,又指了指路边的一家快餐店和一家电信营业厅道:“我在派出所这大半年,大部分时间都在督促和检查沿街店家,现在每个店家门头上都安装着监控设备,你相不相信,这三只天眼会把事件的来龙去脉拍个清清楚楚,包括现在你正在指手画脚。”
老头老太顺着老国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后,心便开始虚了,两人都不再出声。
黄德能见老头老太想走,心里也没有了底气,但他却又心有不甘,便说:“小国,看把你小子给能的,当了一年片警,长见识了是不?”
黄德能的话中不无挖苦和幸灾乐祸,他继续说:“就算他撞到你的车,但人家受伤了,你不该把他送医院吗?何况你还是一名警察。看来,枉费那些年我对你的栽培了!”
“是啊,不管是怎么撞伤的,作为警察你也应该把人送到医院去!”有两名不明真相的群众帮腔。
老国走到这两人面前,阴着脸问:“你们能确定他一定是受伤了?”
两名群众有点心虚,他们指了指黄德能道:“是这位老爷子说的。”
老国又走到黄德能身前问:“师傅,您是怎么知道他受伤了?”老国指了指被路人拦着不让走的老头老太。
“你没长耳朵、没听到他呻吟叫唤吗?”
老国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你的意思是,只要听到猫打呼噜,你就以为猫睡的正香?”
在孤儿院的时候,老国养过一只猫,那是他童年唯一的玩伴,猫为什么会发出呼噜声,老国很清楚。
几个一直支持老国、谴责碰瓷老头的群众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们一起笑了起来。
一名小伙子叫道:“这位警官说的对,人痛苦的时候会呻吟,但非常快乐的时候也会呻吟——”
话糙理不糙,围观的人哄堂大笑起来。
碰瓷老头见形势对自己越来越不利,想挣脱路人的阻拦溜走。
老国一个箭步冲上前,他将老头拦下后,对围观的群众说:“刚刚他摔倒时,抱着右胳膊右腿在叫唤,我故意站在他右侧递钱给他,他竟然用右手来接,你们说说看,他右胳膊疼吗?后来我在他身后轻轻推了他一把,他虽然一个趔趄,但却用右腿支撑,稳住了身体,你们说他胳膊受伤了还是腿受伤了?”
有几个群众反应过来,一起叫道:“这位警官说的对,如果右腿受了伤,他根本使不上劲,一推就倒!”
周薇这才明白师傅刚刚一系列举动的含义,对师傅无人能及的细微洞察力,她再一次佩服得五体投地。于是她说:“既然真相已经清楚,我们这也就走了。希望这位外卖的小伙子不要断章取义,颠倒是非扭曲真相!”
“现在我不想回家了,马上去派出所。”老国反倒来了劲,他拉着碰瓷老头说,“既然这位老人家想帮你,那我们就一起去派出所把问题说清楚。”
老国又转过头对黄德能说:“师傅,我以前推理案子时,您经常训斥我,说真相没有浮出水面时,千万不要妄下断言,否则就是对真相的亵渎、对当事人的不公、对人民的犯罪。您这话我一直记在心里。”
黄德能恼羞成怒,他呸了一口唾沫,瞪着老国道:“瞧把你小子给能的。你给我等着!”
围观的群众哄堂大笑,笑声中黄德能恨恨地离开了,走出了十几米后又回过头道:“你小子不是挺能吗,你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