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周薇坐在老国身边，陪着师傅逐条梳理毒舌老太被害的 9.8 案每一条线索。

从另一角度来看，老国也是一个偏执狂，只要案子到了他手上，他可以不吃不喝、心无旁骛地一头扎进案子里，直到案子水落石出、嫌疑人归案，否则他就寝食难安、坐卧不安。

周薇原以为 8.8 案、贾宝强和英子失踪案、陈年白骨案的完美告破，师傅会过上一段惬意日子，没想到抓住了康剑伟后，在周前的命令下，老国才不得不歇了三天，到第四天，就带着周薇继续调查毒舌老太被害案了。

“师傅，高水案已经发案三月出头，虽然基本锁定嫌疑人是一名三十七八岁、经济宽裕的女性，还有那座已经五十来年的荒坟紧密相关。就这么点线索，连坟主是谁都搞不清楚，您觉得这案子有把握吗？”周薇和许多刚从事刑侦工作的干警一样，遇上案子时自信严重缺失。

老国一直戴着老花镜，他低头翻着案卷，边在笔记本上记录着。见周薇问他，才抬起头答道：“天下没有破不了的命案，只有无能和不敬业的警察。”

周薇点了点头道：“还有技术手段跟不上。去年甘肃白银的系列奸杀案，当时没有 DNA 技术，也没有遍布大街小巷的监控探头，因此在 1988 年至 2002 的 14 年间，凶手高承勇才能连续残杀 11 名无辜女性。尽管从 2002 年起他就金盆洗手了，过上安稳日子了，然而随着刑侦技术的升级，他还是难逃法网。”

老国抬起头，目光越过老花镜上方盯着周薇：“你说的没错，技术是个好东西，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技术进步了，凶手也会进步。就跟你下了夹子抓老鼠，今天被你夹到一只，下次它们就学会绕道走了，所以我认为，最关键还是得靠我们侦察人员的智慧和敬业精神！”

周薇赞同师傅的话，她觉得，康剑伟就是一只顺利避过夹子的老鼠，如果不是师傅精准的判断和天才的推理，不可能将之缉拿归案，说不定现在的他已经象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中的安迪一样，正在阳光明媚的海滩上晒着太阳呢！

又忙了一个多小时，周薇看看手机，见已经十二点了，她听到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他忽然想到了林可慧，于是问：“师傅，您多久没有联系过林姨了？”

老国想了想说：“半个来月吧，上次抓住康剑伟后，她请我们在海鲜酒楼为我们压惊庆功，这之后她打过两次电话，但没有见过面。”

“师傅，您就是块榆木疙瘩，一点也不开窍，人家林姨对您这么关心，您有空也给人家打个电话问候问候，这事很麻烦吗？”周薇不满地唠叨着。

老国拍了拍桌上一尺来高，从高水分局复印来的案卷道：“你这丫头，尽想乱七八糟的，给我好好琢磨琢磨案子。”

周薇并不理会，她笑道：“师傅，您徒弟这不是嘴馋了嘛，想沾您的光，到林姨家蹭顿饭！”

老国仍看着案卷，但被周薇这么一说，他想到了林可慧那温柔的眼神和细致入微的关心体贴，心渐渐乱了，胸膛里也空落落地难受，说不清是啥滋味。虽然面前摆满了案卷，但他却再也无心浏览下去。

下午刚上班，周薇就跟着老国惴惴不安地走进了局长周前的办公室。

老国走到大班桌对面的沙发边坐了下来，周薇也怯生生坐在老国身边。

周前扔给老国支烟：“要抽自己点。”他自己点上一根抽了起来。

“周局，您找师傅和我过来，是有新案子了？”周薇问。

周前摇着头，不满地说：“你呀你，跟着你师傅长了不少本领，给局里挽回了影响，但你师傅的坏毛病你一点没少学。”

老国抬起头，他盯着周前疑惑地问：“周局，你有啥不满就说出来，别臭毛病香毛病的，让我一头雾水！”

周前瞪了老国一眼，拿出手机翻了一会，递给老国：“你自己看，都是你做的好事。”

这是一段网上的视频，老国接过手机点开了播放键，周薇也凑过头一起看了起来。

视频中的老国指手画脚、情绪激愤地谴责着一个身着运动服的老头和一对形容猥琐的老夫妻。周薇一看就明白了，这是前天傍晚遇到碰瓷老头的那一段视频，果然被外卖小哥发到了网上。

看完了两分多钟的视频，老国不解地盯着周前问：“周局，是我做错了？有损警察形象了？！”

“你老国能做错？你一身侠肝义胆，眼里能揉下沙子？你看看，这下面的几千条评论都写的啥？”周前抓过手机，往下翻了几页后又递给老国，“恭喜你啊老国，快退休的人了，一不小心成了网红，保不准过几天就有广告商找你代言了。”

老国没有理会，他急于知道网民对这件事是如何评价的。

周薇见师傅戴上了老花镜，很别扭地摆弄着手机，于是她拿过手机道：“师傅，还是我来读吧！”

老国把手机递给了周薇。

周薇边翻着手机，边读道：

“这个老警察做得好，现在社会风气不正，许多老头老太为老不尊，就应该好好治治。”

“这个老警察推理太精彩了，当场揭穿碰瓷老头的把戏，比电视剧好看多了，佩服佩服！”

“这个老警察叫国强，我认识他，他可是咱们江滨的福尔摩斯，我看过写他的纪实文学，侦破凶杀案是他的拿手好戏！”

……

周前插话道：“瞧瞧，老国同志，你都被人肉了！”

“啥人肉，有人想把我给剁了？”老国一脸严肃地问。

周前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指着老国道：“你呀你，难怪许多人向我反映说你老了，跟不上时代了！”

周薇也捂着嘴，吃吃地笑了起来。

在周薇心目中，周前一直是一个开朗温和的长辈，在他面前她可以喧哗撒娇、刁蛮任性，一切都无所顾忌，现在当了一名警察，通过其他警察敬畏的眼神和言谈举止，周前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变得日益高大和威严起来，因此跟随老国进了办公室后，她的心里惴惴不安，不知道局长为何把她和师傅叫到办公室。

现在见周前笑了，周薇心里才踏实一些，她说：“周局，这上面都是表扬师傅的话啊，师傅这是给咱们公安长脸了。”

“你再继续往下念。”周前板起了面孔命令道。

周薇继续念道：

“现在的警察没一个好人，就算老头碰瓷了，也不能让人家躺在地上挨冻、自己坐在车里吹暖气啊！”

“是啊，要是咱老百姓，就是上去踢老头两脚也没啥，可是他是警察，你该拘留就拘留，该批评教育就批评教育，让老人躺在冰冷的地上，这不是耍咱们老百姓吗？”

“谁想大冬天往地上躺，还不是给钱逼的，那些干了一辈子的老工人，退休就拿 2000 多块钱，病都不敢生，买棵葱都得讨价还价，而有些人退休就拿一两万，太不公平了！”

“楼上所言不假，要是这老头一月也拿上万，保准不会去碰瓷！”

“碰瓷可以高危职业哦，弄不好瓷没碰碎、碎了自己骨头！”

……

周薇还想接着念，周前摆了摆手道：“算了吧，就念这么多，还想知道网民说了啥，自己回家慢慢看。”

老国回过神来，他盯着周前问：“你的意思是我错了，找我来兴师问罪了？”

周前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国大警官能有错？是我错了好不好！”

老国掐灭了烟头，一本正经地说：“他爱往地上躺，我能把他抱车上来暖和？我把他送派出所，派出所能把他送去判刑还是能拘留他？还不是放回家去，第二天又出来讹人？！”

“是啊，周局，对这种法律治不了的小奸小恶之徒，还是师傅的办法管用，他愿意赖在地上就随他好了，冻死了是自找的。”周薇一高兴，就忘了周前的身份，还当他是自己的叔叔。

“胡说！”周前一拍桌子瞪起了眼，吓得周薇打了个激凌。

“你是警察，不是老百姓，警察有铁的纪律。”周前瞪着周薇说，“你要知道，现在的舆情越来越难以把控了，你认为自己做得对，但你不知道别人认为你对不对？你更不知道记者怎么想、媒体怎么想、专家学者又从什么角度看？也许你们觉得这是好事，可是换一个角度，这又成了坏事。”

老国说：“既然你这么说，那错的就是《治安处罚法》，对这些小奸小恶之人太过宽松了，这才导致他们视法律如儿戏。”

周前看了看一脸严肃的老国，无奈地叹口气，他自嘲地摇了摇头道：“你国大警官怎么能错，要错也是这个不懂事的丫头，刚才我已经让宣传处挡了好几拨记者了，技术部门也已经调取了现场的监控录像，现在只有让录像来说话，引开话题，引导一下舆情。”

周前说完，看着还想争辩的老国，摆了摆手道：“你就别出声了，我拿你还能有啥办法？”又转向周薇道，“你回去给我好好写份检查，对这件事要深刻反省，态度要诚恳严肃，别的我不多说，我只想告诉你，这不是小事！”

周薇一脸惶恐，像小鸡啄米般不住地点头：“周局，我知道了，车是我开的，责任全在我。”

老国仍想分辩，但已经没有了机会，门外一直在等候的局办主任走了进来：“周局，刚刚接到市委办公厅打来的电话，市委一把手郑书记后天上午要到局里调研，让我们提前准备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