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国打开了会议室的灯,他脱了羽绒服,摘了帽子,还把刚刚换上的增高鞋也换了下来。这一下,他又成了一个瘦小精干的半大老头。
见大家赞同了他的意见,老国说:“我要是凶手,我虽然知道现场附近有大量摄像探头,我无法完全躲避开,于是我只有在乔装打扮上下功夫。我穿上增高鞋和加厚的羽绒服、再戴上帽子后,我悄悄来到朝霞车子旁,伸手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进入了车内。我怕受害人从驾驶侧的车门逃走,因此一上车,我乘她慌乱、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我的刀子就已经顶在了她的脖子上。因此在尸检中,我们发现朝霞右侧颈部刀口的上方,有一处轻微的锐器刺破伤,之前大家已分析过,这是嫌疑人持刀胁迫受害人时留下的,在此我不赘述。之后他们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是因为利益还是其他原因,暂时我们还无从知晓。之后我左手抓住她的头发,右手持刀,一刀割断了她的半个颈部,约半分钟、在她心脏停止跳动。血液不再喷溅后,我取出车上的抽纸,握成一团,沾着她的血在右侧车窗上写下了两个字:‘骗人’”。
老国说完,所有的与会人员都频频点头。
郭斌说:“根据现场发现的细节,确实能够完全对应上。”
一名侦察员说:“国顾问,接下来是不是这样的:凶手杀人并写下血字后,拉开车门就下了车,刚好被后面走过来的两个步行者看到。因此他还是露出了狐狸尾巴。”
“我的结论恰恰相反!”老国此言一出,语惊四座。
周薇皱着眉头,不脸疑惑看着老国问:“师傅,难道凶手杀人后没有立即逃走,仍在车上逗留了一会?”
“是啊,他还留在车上干什么呢?是翻找财物吗?可是此时嫌疑人的名牌拎包就放在身边,他不会没有看到哪只包吧?”曹勇问。
老国没有出声,他取过十来张 A4 纸,让周薇分发给会议桌边的十来个侦察员:“现在,你们想象自己就是凶手,现在你们心情愤怒,接下来你们每人在纸上给我写下十个‘骗人’,答案过会我再告诉你们。”
“师傅葫芦里又在卖啥药?”周薇和在座的二三十人都一头雾水。
两三分钟后,十来个侦察员根据老国所提示,很快在纸上写好了字。
老国让一名技术员将写好的字投射到大屏上。老国用激光笔指着屏幕说:“不知你们是否发现一个细节,大家请看,‘骗人’的‘骗’字左半边是个‘马’字,你们写的‘马’字下部的一横都较长,超过了上半部分,是不是?”
老国让技术员将所有侦察员写好的字陆续投射在大屏上,大家果然发现,所有的这一横都较长,都超过了‘马’字的上半部分。这让他们更糊涂了:“国指挥,这有什么问题吗?我们一直都是这样写的。”
老国又让技术员将车窗上的血字照片投射到大屏上,清清嗓子说:“你们再看,凶手写的‘马’字下半部的这一横,为什么很短?”
大家这才注意到,确实如老国所说,凶手留下的血字中的这一横确实较短,刚刚与‘马’字的上半部分平齐。
一名侦察员不解地问:“国顾问,这是不是嫌疑人的书写习惯与我们不同呢?”
老国摇摇头道:“不是,据我的经验,只有心思细腻、性格怯懦的小女孩才会这样书写,因为字的外部笔画就像她们的肢体,离身体太远容易受到伤害。”
“您的意思是嫌疑人故意写短的吗?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所有人都微张着嘴巴,等着老国解释。
吴丽莹和老国生活和二十来年,她终于明白了老国的意图,于是说:“我们反过来推,如果这一横是正常长度,那么带来的后果就是,这一横会遮挡住了轿车右侧的后视镜。国顾问的意思是,凶手故意写短了这一横,是为了他便于通过右侧后视镜,观察后方是否有人走过来。”
周薇刚想鼓掌,为师傅天才的发现而叫好,但她却忽然觉得不对劲,于是问:“师傅,如果凶手是为了便于观察后方是否有人走过来,那么他下车时为什么正好被后方走过来的两名目击者看到?”
“叭叭——”郭斌忽然鼓起掌来,他的掌声让所有人更加迷惑了。
见大家都一脸好奇地盯着他,郭斌这才说:“这正是师傅思维的与众不同之处,所以他才能解读出我们无法发现的细微之处。”
大家依然疑惑地看着郭斌。
郭斌有些得意:“我终于明白了师傅刚才所说的话,嫌疑人杀人后坐在车里等候,他观察着右侧后视镜,在观察到后方有人过来后,这才下车。当然,其目的就是为了让目击者看到。”
“嫌疑人该不会是个精神病吧?”周薇说,“任何凶手杀人后,最害怕的就是被人目击。”
郭斌说:“这就是师傅的高明之处,也是嫌疑人的高明之处,他故意被目击,更证实了师傅刚才的判断——他乔装打扮过。就是想给目击群众留下一个错误的印象,这样,我们才会根据目击者提供的错误线索,在监控中查找他。所以这两天来,咱们查了所有监控,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老国点了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道:“昨天晚上八点多钟我又重返了现场,天气虽然十分寒冷,但比起朝霞被害的 12 月 20 日,气温已略有回升,然而路上的行人仍然十分稀少,特别是受害人停车的路边,平均一分钟,只有不到两个人经过。因此,嫌疑人杀人后下车时,正好有两名群众走过来,你们认为这是嫌疑人运气不好,刚好被人目击吗?”
所有人都频频点头。
12.20 案的案情分析会仍然在继续。在老国的参与下,案件正一步步向真相逼近。
老国说:“事实上,嫌疑人身高远没有 1.8 米,实际数据可能要比这小很多。除了我刚才分析,凶手穿的是增高鞋外,目击者所说的证词中也有一定的水分,即对凶手的身高进行了夸大。”
“目击者会跟我们瞎讲,作伪证?”一名侦察员抓着脑袋,一脸懵懂。
另一名侦察员说:“目击者不会骗咱们的,他们的态度很诚恳,而且据我们调查,这两名目击者都有稳定工作,无前科劣迹,根本没有骗咱们的必要。”
郭斌知道老国的意思,他解释说:“我们的心理有一个功能,具有本能的纠错和校正机制。打过篮球的人都知道,如果不是正好站在篮圈的正下方,我们看到的篮圈都是椭圆形的,但你随便问一个孩子,篮圈是圆的还是椭圆的?所有的孩子都会说是圆的。为什么?因为我们的心理已经对篮圈进行了先入为主的定位,认为只要是篮圈,肯定是圆的。因此,尽管我们实际看到的篮圈是椭圆的,也都认为是圆的,这就叫心理纠错。同样道理,在一般群众的认知中,都认为杀人犯肯定是凶猛健壮的,目击者在并没有看清嫌疑人相貌的前提下,面对我们的调查,他便理所当然地对他所见到的嫌疑人外貌进行了心理校正,认为穿着羽绒服的凶手是高大健壮的。”
台下响起了一片掌声:“是啊,咱们怎么不知道呢?”
老国接着说:“具体的心理学怎么解释,这我说不清楚,记得小时候我在孤儿院时,有个凶巴巴的厨师,我一直以为他很高大,因为那会儿我们所有孩子都怕他。但工作后有一次偶遇他,发现他还不到一米七,比我还差了几公分。我的意思是说,当年凶巴巴的厨师,管着我们吃喝,内心深处的敬畏,无形中增加了他的高大形象。目击者对凶手的认识误差,和我童年时对厨师的错误认知道理是相同的。”
台下的侦察员终于明白过来。
老国继续道:“我刚才说,嫌疑人有意改变了服饰,在他作案后,他又更换了衣服。这一点在以往的预谋杀人案中并不少见。我的建议是,继续筛查监控录像,我相信嫌疑人绝没有能力完全躲避所有监控,就是我国强、就是他郭支队,给我们三天去踩点,也没有把握把几十个摄像探头全躲过去。凶手最直接、最高效的方法,就是作案后脱掉增高鞋换上平底鞋、脱掉羽绒服穿着薄上衣。”
“为什么是薄上衣呢?”一名侦察员不理解。
“为了加大差异。如果是你作案,你会换上一件稍微瘦点的衣服,还是换上很贴身或很薄的衣服,把你留给目击者的形象彻底改变?”老国反问。
“师傅的分析很有道理,你们这就给我查,凡是在案发时间段,身高 1.70 米至 1.77 米左右,身着较薄上衣、上衣色彩不显眼的男子,你们一个个都给我追踪下去。”郭斌下了命令。
老国说:“特别留意大东方超市马路对面偏东的永宁巷,据我今天观察,永宁巷两侧是围墙,没有商家,更没有商家安装的监控。巷子内行人较少,而且巷子中的一只摄像头还在巷子深处,无法拍到巷口处。我怀疑,嫌疑人作案后,很大可能是先逃至永宁巷,在这里他脱掉沾上血、厚实肥大的外衣,只穿着预先穿在里面的薄上衣,再换上平底鞋,接着顺手将脱下来的衣服扔到巷口南边的大河中,再大摇大摆地逃走。”
听了老国的分析,所有人都觉得精神振奋。
“今晚谁都别想睡觉了,我也是,我们一起查,争取明天上班之前就把嫌疑人给抓回来。”郭斌继续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