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1年以前,英国在对自治领扩大自治权利的要求不断让步的基础上,维护了帝国结构的巩固。1921年的帝国会议,标志着英国已把自治制度扩大到英国仅能在协商的基础上维持统一的帝国外交政策。另一方面,自治领的民族主义虽然已在一战中走向成熟,但因暂时满足于在战争中和战后所取得的地位,并未提出更进一步的要求,所以能与英国达成1921年帝国会议上的权力平衡。但是,英国政治家苦心维持的这种现状未能维持下去,此后的十年中,自治领的民族主义最终冲破了自治制度的框架。这表现为两股相伴而行的趋势。
(一)自治领在战时既已成熟的民族主义在战后不可抑制地、明显地表现出来了。
自治领在战争中对帝国的忠诚更多是面临共同危机下的一种特殊反映,其向心力具有暂时性。一旦危机解除,这种向心力也就失去了依托的契机,自治领将更多地为自身的利益着想,而不是从帝国的角度来考虑问题。
作为英帝国自治领中成立最早、面积最大、发展最快的加拿大,是战前自治领中民族主义最强的一个。战后,它仍然在自治领突破帝国框架过程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其一,战争中英裔加拿大人和法裔加拿大人的和谐因战争而险遭破坏,这使加拿大人政府不愿意再卷入任何有可能导致国内分裂的外交事务中去,以便修复两个种族之间好不容易愈合的裂缝。其二,无论在军事上、经济上、文化上,加拿大都越来越接近美国。战后,英国海上霸主地位日渐丧失,它的海军力量已不足以在另一场危机爆发时捍卫整个帝国的安全,因而加拿大更倾向于向美国寻求军事保护。[95]战争结束后不久,加拿大与英国的经济联系开始削弱,而转向与美国发展贸易。1930年时,美国投资已占加拿大全部外国投资的61%,英国只占36%。[96]而且加拿大英裔人因离开母国时日已远,对母国的感情开始淡薄,文化上与美国更为接近。所有这一切,都使加拿大更自觉地把自己纳入北美轨道。其三,加拿大最先对帝国统一外交政策提出质疑。1921年帝国会议前夕,加拿大新任首相麦肯齐.金(Mackenzie King)的顾问斯克尔顿(Skelton)为他准备了一份备忘录,建议加拿大挑战帝国统一外交的观念,认为统一外交政策对自治领是灾难性的,因为这会使它们“预先确保其自身可能不同意或几乎没有直接利益的行动”。[97]虽然金在帝国会议上没有按照斯基尔顿的建议去做,但是在其任期内,却一直将反对英国极端帝国分子建立集权化帝国的企图作为自己的目标。[98]虽然尚不明确,加拿大却已开始对统一外交这道帝国控制的最后防线形成冲击。如果失去统一外交,自治领也就完完全全地成为主权国家了。
因为英布战争的历史原因,南非在战前是反英情绪最明显的自治领。1924年,亲英的史末资总理限制阿非里卡语教学,这一行动立即触发了布尔人的民族主义情绪。当年大选中,史末资联盟党大败,由赫尔佐格领导的民族主义政党——国民党上台。这一结果本身就是南非潜在的民族主义情绪的释放。[99]赫尔佐格上台后,立刻肯定了布尔人的语言权利,并且毫不含糊地执行布尔化政策。1924年,南非邮票上去除了英国国王的头像。1925年,南非议会通过以阿非里卡语为南非的第二种正式语言的决议。1926年,赫尔佐格把1874—1878年迁移到安哥拉的阿非利卡侨民接回国内。1927年,经过长期争辩,议会通过决议,设计了一面新的国旗,和从1902年起就成为全联盟国旗的英国国旗同时悬挂。[100]在这样的政策下,南非的民族主义发展之快远远超过了加拿大。
比加拿大、南非更激进的,是1921年新获自治领地位的爱尔兰。严格地说,爱尔兰在获得自治领之前并不是一块殖民地,它自19世纪初被英国合并以来便是联合王国的一个部分,爱尔兰议员可以出席英国议会。这一切都使爱尔兰与英国殖民地甚至自治领显著不同,但是战争激起的民族主义情绪却使它与自治领走到了一起。
战前,爱尔兰人民在温和的自治党领导下希望用合法的手段获得自治地位,但英国政府一再拖延解决爱尔兰问题。战争期间,爱尔兰因不愿与支持它们自治的德国作战而使民族主义情绪高涨,激进的新芬党(Sinn Fein)提出了独立的要求。他们宣称:“我们是爱尔兰民族主义者,我们唯一的责任就是代表爱尔兰的利益。”[101]1916年4月复活节时,新芬党领导了以独立为目的的起义,并宣布成立共和国。英国政府派军队镇压了起义,导致1000多人死亡,新芬党的鲜血唤醒了民众。此后,英爱斗争不断,新芬党于1919年自立共和国。为了平息动乱,英国政府1920年通过了爱尔兰自治法案,规定南爱尔兰和一贯忠于英国的北爱尔兰分别设立议会,两个议会皆从属于英国议会。该法案被北爱尔兰接受,但遭到新芬党拒绝,英爱冲突不断升级。此时英国刚刚经历过一战的烽火,不愿再看到流血冲突,因此决定做出让步。1921年7月,双方开始谈判。英国提出给南爱尔兰以“自治领”地位,遭到以独立为目标的新芬党的拒绝,谈判中断。英国政府遂发出战争威胁,由于爱尔兰的温和民族主义者已不愿再战,新芬党只得做出让步。1921年12月,双方签订了《英爱条约》(AngloIrish Treaty)。该条约承认爱尔兰有权成立自由邦,并规定“爱尔兰自由邦(Irish Free State)与英国议会和政府的关系类似于加拿大自治领与英国议会和政府的关系。加拿大自治领涉及王权、议会和总督关系的宪法、法律和惯例也同样适用于爱尔兰自由邦。”[102]次年,该条约被批准,爱尔兰自由邦正式成立。爱尔兰自由邦的成立对于自治领离心倾向的加剧具有重要意义。第一,新芬党人始终以独立为目标,虽然暂时同意建立爱尔兰自由邦,但并未放弃追求独立的斗争。在追求主权国家地位上,它远比其他自治领目标更明确、手段更激烈。它加盟自治领行列,无疑会增强它们争取完全国家地位的力量。第二,爱尔兰的斗争得到了其他自治领特别是南非的支持,也说明爱尔兰的奋斗目标是得到认可的,这必然会影响到其他自治领的民族主义发展。爱尔兰裔澳大利亚人坚决支持爱尔兰,这对澳大利亚政府在帝国关系上的决策起到了相当大的制约作用。第三,“英爱协定”是英国做出妥协的产物。爱尔兰问题是英国历史上长期存在的棘手问题,英国一直坚持不同意爱尔兰自治。现在,在爱尔兰民族主义斗争压力下,英国终于在对爱政策上有所松动,这表明帝国内部关系并非不可做出实质性变动。前费边主义者比阿特丽斯.韦伯(Beatrice Webb)在其日记中写道:“这是一个统治权从英国移向其他英语团体的迹象,大不列颠政府对此很震惊。”[103]这无疑会助长自治领争取主权国家地位的信心。
除加拿大、南非、爱尔兰外,澳大利亚民族主义也获得进一步发展。这主要是因为澳大利亚的“白澳政策”一直与英国的政策不太协调。更因为英国为了与美国保持友好关系,在1922年的华盛顿会议上中止了与日本的同盟,这使澳大利亚直接处于向南太平洋扩张势力的日本的威胁之下,因而导致它产生与母国分离的情绪。而新西兰、纽芬兰由于国小力弱,一直对英国依赖性较强,因此民族主义较为保守。但是它们在实际行动中,又往往唯大的自治领马首是瞻。
自治领民族主义的充分显现以及它们各自的利益,必然不会使它们长久安于统一外交的现状。一旦与英国在这一问题上发生冲突,它们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身利益,否定统一外交。
(二)英国在统一外交这最后一块阵地上全面退却。
建立统一外交一直是英国政府的目的,也是他们用自治政策维系帝国存在的最后手段。这种政策反映了他们对自治领民族主义的成熟度认识不足,也使他们的目标不断与自治领发生冲突,最终难以达成。
帝国的政策与自治领民族主义的第一个冲突发生在1922年9月。当时,土耳其民族主义领袖凯末尔(Mustafa Kemal Atatürk)领导的军队拒绝巴黎和会上瓜分土耳其的协定,派军队挺进达达尼尔海峡,同驻守海峡附近卡纳克(Karnak)地区的英军形成对峙,是为卡纳克危机。英国政府要各自治领派军援助,负责处理这件事的殖民大臣丘吉尔在刚发出要求援助的电报后,就将打算警告凯末尔的公报交到各自治领手中。英国的做法使自治领感到,所谓的平等协商、共同决策只不过是服从英国的决定。因此,自治领对这件事的各具特色的反应预兆了将来的帝国关系。
新西兰政府立即派遣一支军队前往海峡。南非以史末资将军休假为由,一直不作答复。澳大利亚政府表示,如果英国政府已做出了抗击土耳其的决定,则它也将派军队加入,不过,总理休斯抗议说,澳大利亚应当事先被咨询,“如果英国只有在要自治领承担义务时才咨询它们,则所有关于自治领在决定外交和帝国政策时拥有真正的参与权的言论,都是空话。”[104]言下之意,对英国非常不满。而加拿大则明确予以拒绝,麦肯齐.金领导下的政府答复说,没有加拿大议会的同意,它们不会给与任何援助,而且也没有必要召集议会讨论。[105]加拿大的这一反应不同于澳大利亚,后者只是对程序问题不满,而加拿大则提出了加拿大议会和民族利益至上的观点。金还特别指出,“任何个人或团体在这种事关我国全体人民的重大事务上,采取任何可能会限制议会权利的步骤”都是不正确,也是不适当的。[106]显然,诉诸议会主权的做法,挑战的不仅是统一外交的程序,也是对帝国作为法律上的整体的怀疑。
1922年末,由英、法等国主持召开的、与土耳其和谈的洛桑会议(Conference of Lausanne),各自治领均未参加。对于会议所签订的条约,从惯例上讲是对各自治领有约束力的,但是加拿大坚决认为,它不能批准没有参加商谈的条约。澳大利亚政府也改变了对英国的态度,休斯质问:“在外交事务上,帝国必须用一个声音讲话,但是应该是谁的声音?”[107]统一帝国外交受到了自治领的有力挑战。
帝国的政策与自治领民族主义的第二个冲突发生在1923年。当美国与加拿大就在太平洋渔业资源保护问题上签订一项条约时,加拿大坚持只有它才能签订条约,而英国则援引惯例,认为条约必须有一名英国代表连署并由英王政府批准才能有效。但是,金认为,这是一个加拿大事务而不是一个帝国共同利益问题,帝国统一外交是针对共同事务的。这个理由英国无法否定,因此同意加拿大单独签署条约。[108]这给了英国的统一帝国外交政策以真正的震动。
第三个冲突发生在1923年召开的帝国会议上。一贯主张统一帝国外交的外交大臣寇松和海军大臣艾默里再次提出了统一外交政策的主张。寇松在大会仍在召开时,未经自治领同意,就代表整个帝国向美国提交照会建议调查德国赔款问题。这一举动引起各自治领的极大反感。麦肯齐.金抗议说:“自治领应有自己单独的外交政策,而不是参与制订一项共同的帝国外交政策。……如果英国政府邀请自治领参加帝国会议的目的,是制订一个对自治领有约束力而自治领议会又控制不了的外交政策的话,那么加拿大政府将会拒绝参加未来的会议。”[109]英国与自治领的观点差异之大在会上完全体现出来了。不仅如此,当英国政府表示尊重既定的程序,在英国制订外交政策时事先咨询自治领的意见,也遭到了自治领的反对。加拿大坚持“哪里我们不受影响,哪里就没有必要咨询”[110]。加拿大的态度实际上是说,没有咨询就没有承担责任的义务。另外,麦肯齐.金还认为并不存在多少共同的帝国利益,因为“英帝国……不仅仅是一个单一共同体……它是一组民族外加一个帝国”[111]。加拿大的观点得到了各自治领的支持,新出现的爱尔兰自由邦与加拿大的态度也十分接近。
在各自治领的压力下,以及卡纳克危机、洛桑会议和美加渔业协定的既成事实面前,英国不得不让步。因此,这次会议正式确定:各自治领有权自由签订国际条约,有权任命自己的商谈代表,并可根据各自宪法来批准条约。至此,自治权已扩展到各自治领的外交事务上了。1923年会议在理论上正式承认统一帝国外交的破产,英国赖以维持帝国中自治政府这一层次的最后一道防线崩溃。因而在理论上,自治领已是独立主权国家了,剩下的仅仅是完成自治领控制外交政策的实践活动了。
当年,爱尔兰便不顾英国的反对,第一个向国联派驻永久代表;次年,爱尔兰又向华盛顿派驻代表,并在国际盟约上登记注册。[112]1925年10月,英、法、德、比等国在瑞士洛迦诺召开关于欧洲集体安全的会议,并签订《洛迦诺公约》(Locarno Treaties)。自治领因该会议只涉及欧洲问题,与它们毫无关系,因此根本没有出席会议。在这次会议上,英国外交部已接受了以往的教训,不但采取单独外交政策,还在条约中明确规定:“本条约将不施与任何英帝国自治领或印度以任何义务,除非该自治领或印度政府表示愿意接受。”除新西兰之外,没有一个自治领愿意接受《洛迦诺公约》。[113]这一迹象显示,英国政府主动否定了统一外交政策。
至此,统一帝国外交政策在实践中也趋于破产。洛迦诺公约是一个实际上的分水岭,它标志着“自治”制度已扩展到自治领内政外交的各个方面,除了一些法律上的关系外,自治领实际上已经是完全主权国家了。
不可否认,战后自治领在离心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这与英国实力衰落、对帝国控制力下降有关,也与英国忙于严峻的欧洲事务与国内问题而无暇在帝国事务上多花费时间有关。但是,更为重要的事,自治领的民族主义已经走向成熟,英国无力对一个个实际上的主权国家行使控制权。
自治领的成熟是英国自19世纪中期以来实行自治制度的结果,白人殖民地在自治的框架内发展自身的政治、经济、文化并走向成熟。英国为了维持帝国的框架,一再对自治领扩大自治权的要求做出让步。结果,英国非但不能使自治领统一在英国周围,自治制度的充分发展反而达到了否定它本身的地步。20年代中期,自治领的离心已呈不可挽回之势,对于这一现状,英国是有充分认识的,枢密大臣贝尔福1925年时指出:“维系我们帝国的纽带正在不断松弛。我们正在进行一项史无前例的全新试验,正在克服不断出现的困难,以使我们的帝国处于最佳状态。”[114]
自治领方面提出了修改宪法关系的要求,以使它们能够正式不受英国控制。这一要求由民族主义发展非常迅速的南非首先提出来,南非总理赫尔佐格写信给英国殖民大臣艾默里说:“你并不清楚,在宪政迷雾的氛围中追求一种秘密政策,已对帝国合作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害。”[115]言下之意,要英国澄清宪政关系。他还要求,“英国和自治领应是地位平等、被国际社会承认的、彼此独立的主权国家。对于英国和自治领之间的任何形式的不平等和隶属关系,无论是在立法、司法还是在行政方面,除非是得到自治领的自愿同意否则不能存在。”[116]爱尔兰一直坚持追求建立独立主权国家,因而非常支持南非的态度。加拿大则要求废除一些代表自治领臣属地位的法律残余,以使自治领能取得完全实际意义上的主权地位。在这种氛围下,英国开始采取行动调整它与自治领的关系。首先是1925年6月,英国把原属殖民部的自治领司从该部分离出来,组建为自治领部,以此来表示自治领不同于由殖民部管理的其他部分。[117]其次是在1926年帝国会议上,成立了以声誉卓著的贝尔福勋爵为首的“帝国内部关系委员会”,来研究有关帝国内部关系调整的问题。
此委员会根据各方面的意见,平衡了南非、爱尔兰和加拿大的激进要求与澳大利亚、新西兰仍想保持对英王效忠的保守思想,提交了一份报告,这就是被称为“贝尔福报告”的著名文件。该报告指出,自治领的迅速发展要求对帝国内部关系做出调整,以适应变化了的环境。“帝国内部的这股追求地位平等的趋势是正确的,也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地理和其他因素使得通过联邦制来让它们获得平等地位已成为不可能的事,唯一的办法是使它们通过独立来达到上述目标,而且它们早已沿着这条道路逐渐寻求该目标之实现。现在,帝国内的每一个自治成员都是其命运的主人。”[118]有鉴于此,报告特别指出,英国和自治领皆为“英帝国内的自治共同体,彼此地位平等,在内政和外交事务方面互不从属,但以共同效忠英王而联合,在英联邦内是自由联合的成员”[119]。这段文字是有决定意义的,它首次正式承认了自治领的平等地位,并且开创了一个以对英王效忠为纽带的平等国家组成的特殊实体——英联邦,因此在原则上,各自治领已成为主权国家。
不过,贝尔福报告仍有许多不明确之处。首先是报告并没有相应的法律作保障,仅仅是原则上承认自治领的平等地位;其次是自治领的立法仍受到英国议会的限制。贝尔福报告认为,由于问题非常复杂,以后将指派有关专家、学者对此进行专门研究,以供英国和自治领政府进一步探讨。[120]
因此,1926年以后的问题围绕着英国和自治领宪政关系中的残存问题展开。1929年底,为了准备即将到来的帝国会议,英国还召开了一次由英国和各自治领的法律专家和学者参加的预备会议,以探讨英国和自治领之间的法律权限问题。专家委员会指出,英王对自治领议会立法的否决权、总督对自治领议会立法的保留权及1865年的“殖民地法律有效法案”(Colonial Laws Validity Act of 1865)[121],已与自治领现有的地位不符,应予废除。在1930年的帝国会议开幕式上,英国首相麦克唐纳指出:“我们将认真探讨1929年预备会议报告中的有关建议。我们需要牢记在心的是,在这些建议的背后,有着建设未来帝国大厦的思想。”[122]这表明,英国已准备全面地终解自治领权限问题。根据这一指导思想,此次会议通过决议,要求废除所有限制自治领主权的立法,明确、彻底地解决英国和自治领的宪政关系。
根据会议决议,1931年12月,英国议会通过了《威斯敏斯特法案》(Statutes of Westminster),从法律上明确承认自治领的主权地位。法案要点如下:(1)废除1865年《殖民地法律有效法案》中关于自治领的部分。(2)给予自治领议会制订效力达于境外的权利。(3)确认未经自治领的要求和同意,任何英国议会立法不能成为自治领立法。(4)该法案颁布之后,联合王国的任何法律均不得称自治领或自治领的省份及州为“殖民地”。[123]该法案给予自治领的平等主权以法律上的保障,它标志着自治领无论在实质上还是在名义上均取得了完全国家地位。自治领的离心过程走到了顶峰。
值得注意的是,英国从《贝尔福报告》(Balfour Report)的提出到《威斯敏斯特法案》的通过,遵循的仍是尊重自治原则这一自由帝国的基石。《贝尔福报告》中指出:“自由机制是帝国的命脉,而自愿合作则是它的手段。”[124]1931年底,面对英国议会中有人反对《威斯敏斯特法案》,支持法案的克里普斯勋爵(Charles Cripps,1st Baron Parmoor)指出:“我们确信,英帝国的巨大力量在于,这个国家乐于确认自治领要求的正义性及英联邦中的完全自由。”[125]英国人必须面对他们一手缔造的自治制度的最终结果,这是这一制度的创始人始料未及的。
英帝国中自治领这一层次的发展表明:第一,英国自始至终把自治制度奉为经典,即使他们试图使自治领统一起来从而增强帝国的力量,也始终未曾越雷池一步而破坏自治传统。这就导致英国对自治领的巩固政策中不可避免地包含着利他性因素,使自治领可以为自身利益考虑而不必担心受到干涉。同时,它又必然包含着妥协性因素,使英国对自治领的要求一让再让,直至自治权利扩大到了否定自治制度本身;正如殖民大臣帕斯菲尔德(Sidney Webb,1st Baron Passfield)1931年时指出的,英国实际上已无从选择,“政府的最直接责任应是,使1926年帝国会议上的‘贝尔福报告'和1930年帝国会议上的有关决定行之有效。”[126]第二,正因为英国对自治领的政策具有上述特征,因此它促进了自治领离心的加剧。首先,自治领可以为自身利益考虑,这必然导致它们发展自身的政治、经济、文化特征,从而成为成熟的民族。其次,为了用自治制度巩固帝国,英国亲手缔造了南非联盟,为它成为统一国家奠定了基础,又批准了联合的澳大利亚、新西兰的成立,为其民族主义的发展进一步创造了条件,并一再扩展它们的自治权利,直到再也不能挽留住各个自治领。最后,即便由于尊重自治权利而引发的自治领忠于帝国的行动,也成为它们发展其民族特性并走向成熟的契机。第三,自治领的离心倾向是指向主权国家的。随着各自治地区的内部联合与发展,以及它们与外部世界的接触,使它们日益要求在对外行动中不受任何其他主权国家的约束,并享有与其他国家一样的平等地位。1931年的《威斯特敏斯特法案》使这一过程最终完成。实际上,英帝国的这一层次已走向终结,而英联邦只是一个平等国家的共同体,对英王的效忠只具有象征意义。
英国用自治制度来巩固帝国中的自治实体,结果却导致自治领在帝国的框架中走向分离,并致使帝国的一部分解体。自治制度的发展产生了这样一个悖论:即英国越是依靠自治制度来巩固白人自治地区,就越是促使自治地区在离心的道路上走得更远。因此可以说,正是对自治层次的巩固导致了自治地区的离心。
【注释】
[1] Lange E.Davis,Mammon and the Pursuit of Empi re:The Economics of British Imperialism(Cambridge,1988),p.38.
[2] Kenneth Mcnaught,The Penguin History of Canada(Penguin,1989),p.191.
[3] J.M,S.Careless,Canada:A Story of Challenge(Macmillan,1970),p.301.
[4] Denis Judd &.Peter Slinn,The Evolution of t he Modern Commonwealth 1902—1980(Macmillan,1982),p.30.
[5] Judith M Brown & Wm.Roger Louis,op.cit,p.51.
[6] J,M.S.Careless,op.cit,p.273.
[7] Judith M,Brown & Wm.Roger Louis(ed.),op.cit,p.87.
[8] Ramsay Cook(ed.),FrenchCanadian Nationalism(Toronto,1969),p.29.
[9] R,D.Francis(ed.),Readings in Canadian History PostConfederation(Molt,1986),p.47.
[10] Denis Judd & Peter Slinn,op.cit,p.27.
[11] 详见本文第二章第一节。
[12] J.Holla nd Rose,A,P Newton & E.A,Benians(ed.),The Cambridge History o f the British Empire vol.VII Part I Australia(Cambridge,1933),p.500.
[13] Ibid.,p.501.
[14] Frank Crowley(ed.),A New History of Australia(Heinemann,1974),p.262.
[15] J.D.BMill er,The Commonwealth in the World(Harvard University,1965),pp.19-20.
[16] Frank H.Under hill,The British Commonwealth An Experiment in Cooperation among Natio ns(Duke,1956),pp.32-33.
[17] Max Beloff,The Britain's Liberal Empire,p.77.
[18] A.R.M.Lower,A History of Canada:Colony to Nation(McClelland and Ste wart Limited,1977),p.449.
[19] Debate in the House of Representati ve,28 September 1899.David W.McIntyre & W.J.Gardner(ed.),Speech a nd Documents on New Zealand(Oxford,1971),p.260.
[20] Geoffrey W.Rice,The Oxford History of New Zealand(Oxf ord,1992),pp.342-343.
[21] “鹬鸵”是新西兰特有的一种不会飞的鸟;毛利人是新西兰的土著居民,毛利兰即指新西兰。
[22] Russe ll Ward,A Nation For a Continent:the History of Australia 1901—1975(Heinemann,1977),p.24.
[23] Kenneth Mcnaught,op.cit,p.106.
[24] J.A.Williamson,A Short History of British Expansi on(Macmillan,1927),p.619.
[25] Lord Milner,Address to the Royal Coloni al Institute,16 June 1908.George Bennett(ed.),op.cit,p.359.
[26] Joseph Chamberlain,Speech Opening the Colonial Conference,30 June 1902,Ibid.,p.329.
[27] Frank Underhill,op.cit,pp.42-43.
[28] Paul B.Rich,Race and Empire in British Politics(Cambridge,1986),p.58.
[29] George Brown,Canada in the Making(Greewood,1953),p.144.
[30] Reginald George Trotter,The Briti sh Empire—Commonwealth,A Study in Political Evolution(N.Y,Holt,1945),p.74.
[31] Denis Judd & Peter Slinn,op.cit,p.15.
[32] Lange E.Dav is,op.cit,p.125.
[33] Ibid.,p.125.
[34] Aaron Friedberg,The Weary Titan Britain and the Experience of Relative Decline 1895—1905(Princeton University Pre ss,1988),p.117.
[35] 骆介子:《澳大利亚建国史》,商务印书馆1991年版,第138页。
[36] Lange E.Davis,op.cit,p.127.
[37] Lange E.Davis,op.cit,p.126.
[38] C.H.Currey,British Coloni al Policy(Oxford,1924),pp.204-205.
[39] [加]唐纳德.克赖顿:《加拿大近百年史》,山东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192页。
[40] C.H.Currey,op.cit,p.77.
[41] E.A.Benians,Sir Jam es Butler & C.E.Carrington(ed.),op.cit,p.419.
[42] C.H.Currey,op.cit,p.208.
[43] Max Beloff,Britain's Liberal Empire,p.82.
[44] [英]C.L.莫瓦特主编:《新编剑桥世界近代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12卷,第518页。
[45] P.J.Cain & A.G,Hopkins,Brit ish Imperialism:Innovation and Expansion 1688—1914(Longman.,1993),p.211.
[46] Richard Jay,Joseph Chamberlain A Political Study(Clarendon Pr.,1981),p.210.
[47] P.J.Cain & A.G.Hopkins,op.cit,p.212.
[48] J.H.Rose,A.P.Newton & E.A.Benians(ed.),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the British Empire vol.VII ,p.499.
[49] Michael Balfour,Britain and Joseph Chamberla in(London,George Allen & Unwin,1985),p.274.
[50] William Page(ed.),Comm erce and Industry A Historical Review of the Economic Condition of the British Empire from the Peace of Paris in 1815 to the Declaration of War in 1914(New York,1968),p.384.
[51] Denis Judd,Radical Joe A Life of Joseph Chamberlain(Hamish Humilto n,1977),pp.238-239.
[52] H.L.Peacock,A History of Modern Britain 1815—1981(London,1982),p.171.
[53] William Page(ed.),op.cit,p.389.
[54] W.A.S.Hewins,The Apologia of an Imperialist Forty Years of Empire Policy(London,1929),p.149.
[55] Max Beloff,The Britain Liberal Empire,p.98.
[56] 1923年,曾拥护过关税改革运动的英国首相鲍德温(Baldwin)再次倡议实行保护关税,又遭失败。1932年,在经济大危机的影响下,英国终于放弃自由贸易政策,实行帝国特惠制。不过,这已经不同于加强帝国统一的关税改革运动,因为各自治领已经于前一年获得完全的主权国家地位,她们与英国的关系已发生根本变化。此外,1932年的特惠制是由一系列双边协定组成,不对整个帝国具有共同的约束力。
[57] J.H.Rose,A.R Newton & E.A,Benians(ed.),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British Empire vol.VI,p.706.
[58] The Colonial Conference,1897.Speech and Documents on New Zealand,p.259.
[59] Joseph Chamberlain,Speech Opening the Colonial Conference,30 June 1902.George Bennett(ed.),op.cit,p.330.
[60] Max Beloff,The Britain's Liberal Empi re,p.143.
[61] J.H.Rose,A.P.Newton &.E.A.Benians(ed.),The Cambridge His tory of British Empire Vol.VI,p.707.
[62] J.H.Rose,A.P.Newton &.E.A.Benians(ed.),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British Empire Vol.VI,p.708.
[63] C.H.Currey,op.cit,p.222.
[64] Ibid.,p.221.
[65] Denis Judd & Peter Slinn,op.cit,p.22.
[66] J.H.Rose,A.P.Newton & E.A.Benians(ed.),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British Empire vol.VI,p.709.
[67] Bernard Porter,The Lion's Sha re,p.236.
[68] R.G.Moyles & Dong Owran,Imperial Dreams and Colonial Realities—British View of Canada,1880—1914(Toronto,1988),p.2.
[69] George W.Brown,op.cit,p.145.
[70] P.J.Marshall,The Cambridge Illustrated History of British Empire(Cambridge,1994),p.270.
[71] Daphne Read(ed.),The Great War and Canadian Society:An Oral History(Toronto,1969),p.122.
[72] Ibid.,p.133.
[73] P.J.Marshall,p.270.
[74] R.G.Moyles & Dong Owran,op.cit,p.22.
[75] Anzac又指澳新军团在土耳其海湾的登陆日。
[76] Geoffrey W.Rice,op.cit,p.344.
[77] P.J.Marshall,op.cit,p.271.
[78] James Lawrence,The Rise and Fall of the British Empire(little,Br own and Company,1994),pp.356-357.
[79] James Lawrence,op.cit,p.339.
[80] P.J.Cain & A,G.Hopkins,British Imperialism Crisis and Deconstruction,1914—1990(Longman,1993),p.110.
[81] W.K.Hancock,Survey of British Commonwealth Affairs vol.II Probl em of Economic Policy 1918—1939(Oxford,1940),p.103.
[82] [加]唐纳德.克莱顿:《加拿大近百年史》,山东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219页。
[83] Frank H.Underhi ll,op.cit,p.504.
[84] Ibid.,p.53.
[85] [加]唐纳德.克莱顿:《加拿大近百年史》,山东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234页。
[86] T.O.Lloyd,The British Empire 1558—1995(Oxford,1996),p.279.
[87] 纽芬兰没有参加会议。
[88] K.Bo urne & D.C.Watt(ed.),British Documents on Foreign Affairs,Part II,Series I,The Paris Peace Conference of 1919(University Publicatio n of America,1989),vol.4,p.200.
[89] Nicholas Mansergh,The Commonwealth Experience vol.II From British Empire to Multiracial Commo nwealth(Macmillan,1982),p.5.
[90] K.Bourne & D.C Watt(ed.),op.cit,pp.64-65.
[91] J.A.Williamson,op.cit,pp.628-629.
[92] Nicholas Manserph,op.cit,pp.7-9.
[93] The Imperial Conference Minutes,20 June 1921.Arthur Berriedale Keith(ed.),Speech and Documents on the British Dominions 1918—1931 From Self government to National Sovereignt y(Oxford,1938),p.43.
[94] The Imperial Co nference Minutes,20 June 1921.Arthur Berriedale Keith(ed.),Speech and Documents on the British Dominions 1918—1931 From Self government to National Sovereignty(Oxford,1938),p.56.
[95] George Woodcock,Who Killed the British Empire?(New York,1974),p.215.
[96] [加]唐纳德.克莱顿:《加拿大近百年史》,山东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273页。
[97] Gordon Mattel,Studies in British Imperial Histo ry(Macmillan,1986),p.185.
[98] Ibid.,p.179.
[99] [法]路易.约斯:《南非史》,商务印书馆1973年版,第301页。
[100] 同上书,第302—303页。
[101] A.Mitchell & O Snodaigh(ed.),Irish Political Document 1869—1916(Dublin,1989),pp.168-169.
[102] J.H.Betty(ed.),English Historical Documents 1906—1939(London,1933),p.134.
[103] Max Beloff,Dreams of Commonwealth 1921—1942,p.75.
[104] Max Beloff,Dreams of Common wealth 1921—1942,p.80.
[105] Gordon Martel,op.cit,p.187.
[106] Nicholas Manseeph,op.cit,p.11.
[107] W.J.Hudson & M.P.Sharp,Australi an Independence Colony to Reluctant Kingdom(Melbourne University Press,1988),p.71.
[108] Gordon Martel,op.cit,p.187.
[109] Ibid.,p.195.
[110] Ibid.,p.192.
[111] W.J.Hudson& M.P,Sharp,op.cit,p.74.
[112] Nicholas Mansergh,op.cit,p.18.
[113] Nicholas Mansergh,Survey of British Commonwealth Affairs Problem o f External Policy 1931—1939(Oxford,1952),p.67.
[114] Denis Judd,Empire The British Imperial Experience,from 1765 to t he Present(Fontana,1991),p.291.
[115] Max Beloff,Dreams of Commonwe alth,p.91.
[116] Nicholas Manserph,Survey of British Commonwealth Affairs,p.12.
[117] Nicholas Manserph,Survey of British Commonwealth Affa irs,p.68.
[118] The Balfour Report.Speeches and Documents on the British Dominions 1918—1931,p.162.
[119] Ibid.,p.161.
[120] The Balfour Report.Spee ches and Documents on the British Dominions 1918—1931,p.166.
[121] 英王对自治领议会立法的否决权,是指英王在接到自治领有关法案1至2年内有权否决该法案。总督对自治领议会立法的保留权指总督有权拖延自治领议会通过的立法,直到英王做出有关决定为止。这两项规定均为防止自治领通过有损英国利益的立法。1865年的“殖民地法律有效法案”规定自治领立法的效力只能在其境内,不能涉及境外,且不得通过与英国法律不一致的法律,旨在维护英国议会的最高权威。
[122] The Imperial Conference,1930.Speeches and Documents on Britis h Dominions 1918—1931,p.206.
[123] Paul Knaplund,British Com monwealth and Empire 1901—1955(London,1956),p.62.
[124] Bal four Report,Speeches and Documents on British Dominions 1918—1931,p.162.
[125] The Hon.Sir Stafford Cripps,House of Commons,November 20,1931,p.297.
[126] Steph en K.Hall,Our Own Times,vol.II(London,1935),p.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