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这座鬼魅的城市奔走,衣服脏得很。

我没有换洗的衣服,就想买几件。

在寻找周继的路上,我看见一家服装店,店外写着:全场一折。

我这个人对生活要求很低,从来不讲究吃穿。衣服能遮体就行,越便宜越好。

我走了进去。

这是我错误的第一步。

这家店门面很小,但是里面很深,像一条幽深的长巷。两旁挂满了衣服。那些层层叠叠的衣服,就像很多很多没有身体的人,前胸贴后背,一个挨一个,在两边站成两排。

中间的通道很窄仄,走进去就有一种压抑感,好像旁边深深的衣服里,会突然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来,勾住你的衣角。

那些衣服的颜色都很素淡,黑的,白的,蓝的,灰的。

我想:这些打折的衣服肯定有问题,或者颜色不好,或者款式过时,再不就是有硬伤。店主一定是怕被顾客看清楚,才把光线弄得这么暗淡。

我朝里走了很深,没有见到一个顾客,只看见远远的通道尽头有个收款台,收款台里站着一个女子,她穿的衣服也很素淡。一束白色的灯光从她脚下射出来,射在她的脸上。

我慢慢朝她走过去。

我竟然还往前走!

终于,我停在她的面前,说:“小姐,有点暗,能不能再打开几个灯?”

“对不起,灯都坏了。”

“你就这样做生意啊?”

“我们要停业了,要不,能打一折吗?”

我听信了她的话,眯着眼挑选。最后,我看中了一身,浅灰色的。

“你们这里有没有更衣室?”

那女子指了指旁边一扇紧闭的门。

我走过去,打开门,迈了进去……

我太傻了,至此,错误已经无法挽回。

更衣室很窄小,灯光更暗。

我返身把门插上,慢慢换上了那身衣服……

我完了!可是我还不知道。

当我抬头朝面前的穿衣镜看去,头皮一下就炸了——镜子里竟然不是我,而是另一个人!

他木木地站在镜子里,鼻尖几乎贴上了我。

我惊慌地后退了一步,就顶在了更衣室的门上。

“你是谁!”我叫道。

“我是第39位顾客……”他低低地说。

“你,你怎么在镜子里?”

“你不该进来。”

“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个鬼店。”

“鬼店?”

“一年前,我曾经进来试衣服,从此,我再也没走出去……”

“为什么?”

“我不该脱下他们的衣服……”

“穿着他们的衣服就可以离开?”

镜中人已经不再说了,他把手伸出来,那只手越来越大,最后捂住了整个镜子……

我哆哆嗦嗦地打开门,那个卖货的女子就站在我面前,眼睛直直地望着我,说:“你要吗?”

我惊惶地掏出一把钱,递给她,然后,试探地从她旁边溜过去。

她没有追上来。

我成功地逃出了这间诡异的房子。

我哪里知道,还在我心惊肉跳的时候,那个女子正诡笑着,把一只瘦纤纤的手伸向了收款台下的一个隐蔽角落,关掉了更衣室的投影……

这时候,我正走在大街上。

在灿烂的阳光下,我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这身衣服,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它有些不对头。

除了颜色死板,做工也极其粗糙,样式显得怪怪的,有点像……唱戏穿的衣服。

我的心一下就踏空了——这是寿衣!

这时候,一个孩子跑过来。是个女孩。

她在阳光下抱着一捧红玫瑰,用稚嫩的声音对我说:“叔叔,买一束花吧!”

我买花送给谁呢?

尽管我在这个城市见到了太太的背影,但我知道那是一个错觉,我的太太实际上在另一个城市,在我那温暖的家里。

送给周继?

目前,我还找不到他。

按照我现在寻找的进度,等我找到他的时候,这玫瑰早该枯萎了,他早该被残害了……

那时候,按照我们中国的传统,我送他的不应该是玫瑰,而是一个花圈。

但是,我还是决定买一束鲜花,因为这美丽的太阳,这童话一样的声音,这滴水的花朵……

我掏钱买了一束。我要用这鲜花驱驱邪气、晦气。

“小朋友,你不用找零了。”

“谢谢你叔叔。不过,我一定得找零,这是我妈妈告诉我的。”

“真是一个好孩子。”我摸了摸她的脑袋说。

那个孩子笨拙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钱,把该找给我的钱找给了我。

然后,她抱着鲜花就跑开了,寻找下一个顾客。

我继续寻找幼儿园。

一个孩子正在路边玩耍,他看了我,腾腾腾地跑回到在门口打牌的父亲跟前,指着我说着什么。

他父亲就朝我看过来,另外三个牌友,还有两个看热闹的人,还有一只在牌桌旁觅食的鸭子,都用奇怪的眼光看过来。

我想这都是因为我穿了这身怪模怪样的衣服的缘故。

我不理他们。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看吧。

我走进了一个公共厕所,脱下那身古怪的衣服,然后,走出来。

前面是一个农贸市场。

人不多,都是卖的,没有买的,很萧条。

第一个看见我的人是一个女人,她是卖豆腐的。

她的神情显得有点怪异,一边看我一边捅身边的另一个卖肉的。卖肉的是个很胖的女人,那个女人转过头来找了找,终于把眼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怎么了?

我低下头,看了看,我自己的衣服很正常啊。

可是,我瞪大了眼睛。

我发现,我手里的鲜花变成了一个花圈。这个花圈很小巧,都是用白色的纸花和黑色的纸花扎成的。

我一哆嗦,花圈就掉在了地上。

谁把我的鲜花替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