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最后一搏

听到吕逸的呼声和异响,躲在房底的沈非鉴便滚了出来。

沈非鉴刚休息一阵,体力稍复,比他更快的是房间外的四名侍卫,立即便冲了进来,见到房间内并无其他人,两人直奔吕青莽,两人谨慎地守在窗口门边,以防有人偷袭。

吕逸已经摇摇晃晃地下了床榻,沈非鉴刚起身,便看到吕逸趔趄了一步即将跌倒,伸手将吕逸扶稳,顺着吕逸的目光看到缩在墙边的吕青莽,额头一片红肿,双目紧闭,似是昏厥了。

“青莽,青莽!”吕逸强忍着痛苦,语调却泄露了内心的关切,紧抓着沈非鉴的手臂让他快些扶自己到吕青莽身旁。

“国主,等我先去查看大王子的伤势。”沈非鉴谨记乐斯道的嘱咐,生怕吕青莽还有什么后着,暗中用力拉住吕逸,小心地安慰道。

吕逸似是看穿了沈非鉴的用意,手掌撑在他胳膊上,想自己站起来,但过度的关心和紧张让他难以挪动步伐,只得命令道:“扶我过去!”

“国主——”

不容沈非鉴再置喙,吕逸仍旧沉声命令道:“扶我过去!”同时抓着沈非鉴的手指用力,竟捏得沈非鉴有些肉痛。

与此同时,那两名侍卫已经到了吕青莽身边,正要试他的鼻息,吕逸猛地吼道:“退下,别碰他!”

两个侍卫一愣,不知该如何是好。

“退下!”吕逸再次厉声命令。

两个侍卫略微皱眉,不得不停了动作,齐齐退离吕青莽两步,但却全神贯注地盯紧了吕青莽,以防他有什么异动。

沈非鉴还从未见过吕逸这么凶狠的模样,心头一懔——虽然他与吕青莽相差十一岁,但他还记得小时候,吕逸确实很偏爱吕青莽。

吕青莽想要弑父篡位,最心痛的人一定便是吕逸。但看到吕青莽这副模样,吕逸一定同样心痛。

将吕逸扶到吕青莽旁边,沈非鉴又将吕青莽扶起,靠到自己怀里,实则却是用双手钳住他的双臂,时刻防备着吕青莽有任何异动。

“青莽……”吕逸低声呼唤着,伸出手掌去摩挲吕青莽的额头,如所有疼爱自己孩子的父亲一样,轻轻地揉着,似乎这样便能减轻他的疼痛。

吕青莽身体如软泥一样瘫在沈非鉴身上,没有任何回应。

沈非鉴伸出右手去试吕青莽的呼吸,冷不防他突然动作,用肩膀将他撞倒,只见白光一闪,吕青莽的右手里已经多了一把小小的薄刃匕首,锋利的刃口正贴在吕逸的脖子上。

不等护在吕逸身边的两个侍卫动作,吕青莽已先行发声威吓道:“你们别动,我两父子的命都在你们的一念之间。”

沈非鉴原本便有伤,只是太过担心吕逸,才一定要藏在吕逸身边。此时被吕青莽轻易撞倒,痛恨自己功力不及吕青莽,无法制住他。躺在地上,抬起头恨恨地瞪着吕青莽,却不敢有任何举动。

同时,沈非鉴双眼看得真切,捆绑吕青莽的绳索被他用小匕首割开了一条,只挣脱出右臂。于是不着痕迹地说道:“大王子,你不过就一条手臂,能敌得住外面的万千狼卫么?”

这是在提醒吕逸,只要稍微还手,就能挣脱掉吕青莽的束缚。

然而吕逸却似乎听不出沈非鉴的弦外之音,闭上眼睛,强忍住咽喉间的不适,轻声问道:“这匕首是你早就准备好的么?”

“从我领军时起,就一直藏在靴底的机关里。”吕青莽回答。

吕逸无奈地笑道:“你的聪明都用在这些地方了。”

吕青莽不以为忤,说道:“能保命就好。”

束手待毙?吕青莽从没这样想过——

当自己被带进这个耳房单独面对父亲时,他便知道,自己还有机会。这房间太简陋了,除了床底不能藏人,吕逸那些忠心的侍卫只能躲在门外。

床底的人必然是防备他接近父亲,所以他一直小心翼翼地不靠近床边,免得被床底的人拉住脚踝,瞬间制住。

只要床底的人无法攻击他,他抓住机会控制住父亲,还能扭转败局。

刚才他撞墙前先用力踩开靴底的机括,将小匕首射到墙壁上,然后避开吕逸的视线撞向墙壁,迅速将匕首取下来割开了绳索。

原本想即刻扑向吕逸,但沈非鉴他们冲进来太快,只能继续装死。

吕青莽要赌一次,赌父亲口中所说的对他的偏爱是真的……

“国主是你的父亲,你当真要伤害他?”沈非鉴忍痛站起身,质问道。

吕青莽看也不看沈非鉴,挣脱着束缚左臂的绳索,一边用左手钳制住吕逸的肩膀,一边说道:“父王,事到如今,我们两个,只能活一个——劳烦你跟我去内城门。”

说罢,不由吕逸分说,将他拉起来,逼退了两个侍卫,朝房门外走去。

门外的侍卫也早已看到他挟持了国主,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任他拖着吕逸离开,紧紧地跟随在他身旁。

沈非鉴脚步一顿,犹豫着是否可以请梅兮颜帮忙救出国主。心念一转,想到自己国家出现这样的事,竟要别国出手相助,岂非显得吕国十分无能。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也紧跟在吕青莽身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中那把贴在国主咽喉处的匕首,只求能有一瞬的机会让他救下国主。

外面的大雨已经停了,但天色依旧灰蒙,让人觉得压抑,喘不过气。

吕青莽半拖半扶地带着吕逸缓缓走过了这一生最漫长的一条路,路的尽头是他父子二人的生死之地。当他出现在内城门处,并押着吕逸一步一步缓缓走进莽军之中,所有人一时都噤若寒蝉,没了声音。

刚安顿好父亲尸身的田鲧听到国主被吕青莽挟持的消息,从箭楼里快步出来,拖着重伤的身体刚到城下,骂声就如同炸雷一般响起来:“吕青莽,你这个畜生!当真要弑父么?”

吕青莽充耳不闻,气沉丹田,高声道:“莽军听令,拿回自己的兵器。”

莽军原本已被狼卫缴械后围困在一处,看到吕青莽出来,心中重又燃起逆转的希望之火,此刻再听到他的命令,茫然过后无不兴奋。

吕逸看到武烈仍持着长戟如磐石般站在他身前不远处,身后是狼卫年轻的将领张弓齐。

地面上与泥泞滚在一起的尸体,让吕逸想到了十几年前的两场大战,没想到这第三场战斗,却是发生在他的都城王宫之中。

这一路一直想对吕青莽说些什么的吕逸,到底还是忍住了没有开口。他已自私地给了吕青莽一个机会,但这孩子显然不想自己单独逃走,他对那高高在上的王位仍不死心。

没有料到从昨天到今天,事态恶化的速度竟是如此之快——这个巨大的漩涡已经将他们都搅了进去,吕青莽逃不开了,他也逃不开了。

接下来的,他已为吕青野安排好了,就让这个小儿子接受考验吧。

就在成巡想出声命令莽军去拿兵器时,吕逸对武烈笑了笑,突然开口问道:“老武,你这块磐石还得撑一撑,狼卫还不够狼呀!”

这话是一语双关,但年轻的狼卫们并不明白,他们只听出国主在羞臊他们,指责他们没有全力以赴地去搏杀、去战斗!

武烈、魏兕和田鲧却知道吕逸的另一层意思,武烈手中的长戟尾部抵在泥地上,挺了挺腰身,接口道:“放心,老臣会一直在这里!”

魏兕、田鲧别过目光,没有再看武烈,只是暗暗咬牙,忍住鼻子里不停泛上来的酸意。武烈的身体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强悍,单挑吕青莽的死士,又为狼卫击鼓助威,他的体力已枯竭,此刻,只凭着最后一股强大的精神在支撑自己。

吕国需要一支常备的精兵,但不能是心怀异志、难以控制的莽军。

狼卫,是吕逸和武烈密议后精选的军队,除了保卫国主,还有抵御和取代莽军的重任。

因此,武烈全然舍弃了以往的沉稳风格,大开大合地一路激励着狼卫,今日,他要激发出狼卫所有的狼性,让他们在这一战中,成熟起来。

吕逸淡然地嘱托道:“老武,这里交给你了。”

武烈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向身旁的张弓齐,“弓齐,能不能赢?”

张弓齐目光一顿,转瞬即逝,随即回以一个巨大且响亮的字:“能!”

狼卫听到将领出声,方才被国主挖苦的羞愤激起了他们年轻不服输的张扬之心,也跟着怒吼道:“能!”

吕逸轻轻点头,微微一笑,再不似这半年的病恹恹的模样,朗声说道:“本王死后,召吕青野回国继位。此间所有叛逆,全部诛杀,一个不留!”

此言一出,所有人面色都是一变。

武烈等人已知这是吕逸为了保住他们和禁卫军才做出的决然之策,表面虽然淡定,但心中焦急却无奇策能扭转危局。

莽军则有些动摇胆怯起来,吕逸一死,狼卫必然殊死反击,都言哀兵必胜,莽军作为叛逆,在人数相差不多的情况下,最好的结果是两败俱伤,最坏的结果就只能是鱼死网破。

正当所有人都在惴惴不安之时,吕青莽却大声喝道:“且慢!”

随即环视一周,说道:“放我和莽军离开,我不会伤害我的父亲。”

莽军所担心的,吕青莽也想到了。

原本以为将父亲当做人质,可以斩杀掉狼卫,最后再永久囚禁父亲,他便可以继位,却没想到父亲竟会这样决绝,他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先全身而退,只要留住莽军,他便可以卷土重来。

然而,吕逸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冷冷说道:“武烈、张弓齐,记住本王的命令——一个不留!”

话音一落,吕逸便将咽喉递到匕首的刃口上去。

好在吕青莽之前已有所准备,见他一动,匕首也跟着向前移动,只在他咽喉上留下一条浅浅的伤口。

吕青莽看着父亲咽喉处渗出的一道刺目的血线,手指微抖,小声问道:“你真的想和我同归于尽?”

话一出口才发觉连声音都不自禁地有些发抖。

吕逸面无表情,轻声答道:“留下你,终是吕国的祸患。”

吕青莽心中悲愤难名,只觉有一团棉絮堵在胸壑肺腑之中,撕不开、扯不断,梗住呼吸,逼得他要发狂。

闭上眼睛用力地深呼吸一口气,吕青莽咬了咬牙根,高声叫道:“暗线!动手!”

那些被莽军掳来、却又暂时无法核实身份的家眷都被乐斯道安置在城门下的一角,由狼卫看守着。

此刻听到吕青莽的命令,其中的青壮年一拥而上去抢夺周围狼卫的兵器。骤然生变,不少狼卫的兵器被夺,打了起来。

而那些老幼者竟趁着这些许功夫吹燃了怀中藏着的火折子,点燃了信号烟花,几朵红色醒目的烟火一起飞上阴霾的天空,很是显眼。

“留意莽军有埋伏!”武烈喊道。

张弓齐立刻命令旗号兵打出旗号,提醒所有狼卫提高警惕。

“你多保重!”吕青莽贴在父亲耳后轻轻地吐出四个字,手中薄刃迅捷无比地刺入吕逸腰间,再用力将他推到泥地里,随即提高声音,喊出一个字——杀!

在沈非鉴等侍卫的惊叫声中,吕青莽已大步冲进狼卫之中,赤手空拳地在狼卫保卫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投降的莽军忽地也如吕青莽一般,赤手空拳地冲向四面八方的狼卫,如同一滴巨大的墨滴滴在净水之中,迅速扩散开去。

吕逸在汹涌的人群中,看到吕青莽倔强又决绝的身影渐渐离他远去……

随之而来的是困兽般的莽军、异口同声又震耳欲聋的声响——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