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但是言亦君却仿佛很是在意,执意要看一眼才放心。

数不清这是今晚第几次感到无奈了,段回川只好背过身去,捏着T恤下摆撩至肩膀,露出一片肌理分明的脊背。

常年有衣衫遮阳的关系,段回川背后的皮肤比其余处微白,几道深深浅浅的暗红色疤痕盘踞在上面——他的恢复能力素来极强,昨夜还是一片血肉模糊,不过一个晚上便已然结痂,换了旁人,少说也要几个星期疗养。

饶是如此,颜色过于分明的对比,依旧叫人觉得触目惊心。

言亦君凝神注目这片殷红,下意识放轻了呼吸,手指已经先于他思维的控制,不由自主地抚上男人凹凸不平的脊背。

指尖的触碰,像是几滴微凉的水花溅落在后背,伤口泛起轻微的痒意,段回川几乎分辨不出,是这缕难耐的痒意让他发颤,还是对方抚过疤痕的手指在轻轻颤抖。

“一点小伤而已,要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如初了。”

段回川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言亦君仿佛突然从失神中惊醒,忙收回手,取了药箱过来,温言道:“我这里有一瓶专治擦伤的膏药,药效很好,对祛疤也有奇效,我给你擦一擦吧。”

来不及拒绝,身后已经传来扭开瓶盖的声音。段回川只好笑道:“我又不是女孩子,就算有点伤疤也没什么。不是说疤痕是男人的勋章么?”

消过毒的棉签缓慢地抹开药膏,起初的痒意褪去,伤痕处又渐渐泛起一丝清凉。不用回头,段回川就能想象到,身后的男人那专注端庄的神情,宁静温存的眸光。

光凭这一点想象,就足以让人心头微动。想要回头去看,又怕打扰了这难得的安宁时光。

以至于最后一点伤处处理妥当之后,段回川不知为何竟有几分怅然若失的不舍。这念头来得太过莫名,令人啼笑皆非,他暗自哂笑,转眼就将之抛诸脑后,倒是想起了另一桩事:“对了,你的衣服,我洗过烫好了,在这。”

“哥你……你们在干嘛?”许辰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怔愣愣地看着他们,准确地说,是盯着自家哥哥**的后背,还有言亦君手上叠得整齐干净的名牌西装。

如果他的记忆里还正常的话,这分明是昨天夜里哥哥回来的时候穿在身上的那一件!

果然!什么展览会要看到深夜里去的?分明是跟野男人鬼混去了!现在倒好,居然都光明正大地搞到家里来了!

见许辰一副捉奸在床怒不可遏的样子,段回川就知道这小子说不定已经脑补了十万字小黄文,顿时一个头两个大,额角又在隐隐发疼了。

好在白简及时出现,一把捂住了许辰那双幽怨得恨不得喷火的眼睛,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呃,那个,我带许小弟上楼去写作业。你们继续。”

……好像哪里越发不对了啊?

段回川无言地整理好上衣,向言亦君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那什么,小屁孩啥也不懂,你别往心里去。”

“当然不会。”言亦君回望他的神情是一贯的温文尔雅,仿佛任何言语都不能叫他变一变声色,此刻又似覆了一层极浅的薄红在面颊上,叫人联想到春雪里一殊梅色。

在招财美滋滋地享受着宵夜的时候,段回川送走了新来的邻居,亲自监督自家弟弟依依不舍地收了游戏机,老老实实跟着白简上楼做作业。

转眼间,事务所又被惯以为常的安静填满。段回川往他的搪瓷茶杯里加了几颗枸杞,一边吹着漂浮的茶沫,一边将下午采购回来的宝贝们拎进房里。

浴缸里已经放好了热水,袅袅升腾的雾气在狭窄的空间里氤氲缭绕,在这个季节泡澡委实叫人热得慌,不过低头弯腰倾倒药材几个动作,一层薄汗就密密地布满了他未着寸缕的上半身。

胸口诡异的纹路随着时间的推移又往四周蔓延了几寸,在灯光照射的白雾中,自青黑里依稀生出了几分似金非金的颜色,淡得令人难以察觉。

水面上已经铺了满满一层药材,有些是药铺里常见的,更多的,则是连经验丰富的药行商都闻所未闻的稀罕货,毕竟那根本不是给普通人用来治病的。

段回川漫不经心地搅动着浴缸里的水,藏在药末里的异香在高温里缓缓浸出来,与水中倒影一道被搅得支离破碎。

一池净水随着药力的发散渐渐被染成赭褐色,段回川叹了口气,感叹这浴缸里泡的不是药,分明都是血汗钱啊。嘲归嘲,他还是认命地一脚踏入其中,趁着水温尚好,深吸一口气沉入水里。

起初,高温欺骗了他皮肤下遍布的神经,痛感尚不明显,随着药浴浸泡的时间延长,绵密的疼痛有若千针万仞剐刺而来,源源不绝地冲刷他的血肉之躯,段回川破水而出,仰躺在浴缸里,大口大口的深呼吸,他的手死死扣住左胸,好像这样就能阻止异常震动的心脏跳出胸腔。

痛到了极处终于被麻痹取代,像是有无数细微的电流在血管里疯狂窜动。

“苏醒吧!快快苏醒!挣脱束缚,获得新生!”

意识深处似乎有个尖锐的声音在嘶声力竭地大喊。

他双目紧闭,睫毛不住地颤动,似极力抗拒这股恐怖的力量企图冲**体的禁锢和封锁。

皮肤下暴起的血管里仿佛流动着金红色的血液,让他全身上下状似爬满了金色的纹路,最终于胸口的部分汇合一处,尽归于心脏。

他的意识像在极寒极热的深渊里飘荡,周遭是暗无天日的荒凉,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水温逐渐变得冰冷,脑海中那个不断催促他的声音也转瞬而逝了,心神渐渐重归平静,段回川才缓缓睁开眼睛。

天花板朦胧的光线显得有些刺眼,他拿手臂挡在眼前,从指缝里漏出的光,照亮了满头淋漓的汗珠。

段回川把疲乏的身子从水里捞出来,骨头像是被什么碾过似的,懒洋洋得一动也不想动。

镜子里照出一个宽肩窄腰的健硕体魄,额角生出的两个鼓包已经重归于平滑,胸口的纹路也彻底消退了,就连后背的伤疤也神奇地愈合,只剩几条细细的红痕印在白皙的肌肤上,像是某只调皮的猫儿留下的爪印。

浅褐色的水珠顺着紧实的腰线往下滑,他拿了条毛巾慢吞吞地擦拭着,任凭思绪在百无聊赖中飘的极远。

对于这个从小如影随行的老毛病,他不知道放任不管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千方百计阻止是福是祸。但他隐隐有种预感,苦苦维系的现状终究有打破的那一天,离现在已然不远了……

披着一身未尽的湿意离开房间,段回川叼了根烟含在嘴里,想去阳台放放风。

夏夜的微风湿润里带着些许凉意,拂在面上叫人心神振奋。

风里送来着呖呖的蝉鸣和茉莉的清香,段回川就着月色望到阳台对面的邻家,区区数米远的距离,于他而言不过是纵身一跃——那是言亦君的居所,眼下灯火已熄,当是已经就寝了。

回想起来,其实那天他原本可以捉住那个被自己逼至穷途末路的暴徒,可是由于言亦君的打断,才使他趁乱逃跑。倘若这只是一桩偶然,那如今两人比邻而居,也是巧合吗?

夜已深,段回川晃晃悠悠地往房里走,他刚转身不久,阳台对面幽黑的落地窗里,倏尔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合拢了窗帘。

言:请把我的大闸蟹吐出来,谢谢!

古人说独自莫凭栏,盖因在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的时候,总是容易多想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