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无月无星的夜色成了最好的掩护,言亦君的身影漆黑如墨,完全与黑夜融为一体,像一只蘸了重墨的毛笔在黑纸上肆意涂抹,仿佛空无一物,又仿佛无处不在。

寒戈泰然自若伫立于原地,任凭巫力幻化的气劲贴着肩头擦身而过,将耳畔的发丝扬起又缓缓垂落,连衣角都未曾摆动分毫,显然并未将眼前这个巫族人放在眼中。

他微微一笑,抬手在空中一拂,便有四面八方而来的水滴汇聚于指尖,信手从中拈起一枚尖锐的菱形冰锥。

森冷的寒气连带着周围的海域,都在一瞬间降温了好几度,脚下的水面像是浮了一层薄薄的冰渣,苍白的寒雾若有若无升腾而起,衬得寒戈一双赤脚愈发白皙如玉。

“你以为,躲在暗处藏头露尾,本殿就拿你没办法了吗?”寒戈摇头浅笑,“你们巫族人总喜欢鬼鬼祟祟的藏在阴影里,丝毫没有正面对敌的勇气,我们龙族讲究的就是堂堂正正的对决,生死无尤。”

他表面上沉稳如山,实则高度戒备着四周,可惜言亦君仍旧在无边夜色里隐忍不发,丝毫不受他言语相激,寒戈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挥手间,手中冰棱一变二,二变四,眨眼功夫,分裂出成百上千支,尖锐的棱角在漆夜电光里寒芒闪烁。

像刺猬的尖刺一样,将他严密地保护在中心,又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激射而出,将一切企图进犯的敌人,扎成筛子!

来了!

寒戈霍然睁眼,无数尖利的冰凌向八方溅射,一时之间,以他为中心,极寒的坚冰向附近的海域疯狂蔓延,几乎将整片海域封冻住!

坠落的雨点也变成了冰锥子,前仆后继,没有死角地覆盖,无论言亦君藏到哪里,都无济于事!

待一切平静下去,周围成了一片冰天雪地的世界,可是那个巫族人呢?

这里没有,那里也不在!

尊贵的龙族皇子自下界后头一次拧起眉头,片刻,海水仿佛对他诉说了什么,他唇边泛起一丝冷笑:“想声东击西,在我眼皮子底下下水救人?别做梦了——”

随着拳头重重收紧,四面八方的坚冰尽碎!

它们不断的凝聚、压缩,最终化为一条冰龙扎入水中,表面上平静的海面轰然炸开,冰龙的长嘴中衔着一道狼狈的人影,将他高高抛向夜空,像一个无处落脚的靶子,暴露在寒戈眼前。

“呵,本来想给你一个留下遗言的时间,看来没有必要了。”寒戈踏在冰面上,犹如闲庭信步。

冰龙长啸一声,张开森冷大口径自将那人影吞入腹中,一头扎入水底。

寒戈负背双手,遥望凄冷雨夜,缓缓叹了口气,对手太弱似乎令他有些无趣。

“长皇子殿下的好心,恕我无福消受了。”平铺直叙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寒戈悚然一惊,尖锐的冰刺凭空蕴于背后,在海面疯长,可是连一个影子也未曾碰到。

寒戈紧缩的瞳孔倒影出一双幽绿的竖瞳,猫眼般泛着瘆人的幽光。

“你——”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发现自己不能动了!

脚下一张墨绿色的大网豁然张开,像是某种神秘的法阵,他正被禁锢在阵眼的中心,无数幽绿的火焰随着阵法的旋转,被一簇簇引燃,他分明感觉不到丝毫的温度,可脚下的碎冰俱都被灼烧得汽化成雾!

“长殿下的运气似乎不太好。我的巫咒,克你的冰龙。”言亦君悬浮在幽焰里,活活烧死黑龙的烈焰于他而言,却像顽皮的孩子,伸着火苗摆弄他的衣角。

焚天灭地的火焰包围着寒戈,在短暂的震惊和恼火后,他却重新恢复平静,甚至微微笑起来:“这才像话,如果你就那么被轻易杀死,未免太无趣了。”

言亦君眉头微蹙,又舒展开,巫杖的顶端指向他,寒声道:“你这么有恃无恐,应当不是真身前来的吧。区区一具投影,也敢猖狂?”

“被你发现了?”寒戈无所谓地拂开搔在脸颊的发丝,“我本以为带走回川,投影也就够了,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你,不要以为打败我的投影就没事了,你可知道……”

言亦君还欲说些什么,脚下波涛汹涌的大海深处似乎传来某种诡异的震动,截断了两人的对话。

漆黑幽暗的海底,没有任何一丝光线能深入这里。

段回川的意识越堕越深,像这暗无天日的深渊一样,被四面八方的海水压迫着,除了沉溺,随波逐流,别无他法。

九天缚龙索死死绑在他身上,禁锢着他的手脚,段回川无力动弹,在下沉的过程中,恐怖的窒息感包围了他,深水的压迫力无死角地挤压他的五脏六腑。

他曾企图缩小身体,或者干脆变成壁虎,可是九天缚龙索同样跟着缩小,半点喘息的机会也不留给他。

前所未有的,逼近死亡的概念在这一刻是如此的清晰。

要死了吗?

段回川已经无法憋气了,下意识张口,一连串泡泡冒出来,眨眼被暗流吞没,冰冷的海水灌进去,他的体内开始火辣辣的发痛。

脖子上挂着的戒指,掉了出来,突兀的,莹亮的光芒自紫色的宝石上亮起,温暖又柔和地包裹住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段回川渐渐找回了意识,他勉强睁开眼,入目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随即他恍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在水底呼吸了?

某种水底生物在他身边游过,他敏锐的感官察觉到水流的方向。

他奋力地挪动唯一能动的脑袋,远远的,仿佛有一点光芒,在海底若隐若现,戒指随着浮力飘在他眼前,清晰地指引向那个方向——那是跟随自己跌入海中的钻石王冠在发光。

泡泡不可控制地从嘴里冒出来,段回川咬着牙,被捆得宛如春卷般的身子,费力弓起来,撅着屁股,以慢到极点的速度,在海底疯狂挪动。

像一条笨拙的人形蚯蚓。

段:不不不这不可能是英俊帅气的我!

深黑的海底, 除了流动的水声, 什么也没有。仿佛某种万籁俱寂, 听不见, 看不见,永远也触不到尽头。

段回川不确定水面上发生了什么事, 但言亦君一个人留在上面,总是很危险。

刚才他似乎听见另一个方向传来激流涌动的声音,像某种重物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