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青不愧是个记者,性格自来熟,到了凤家吃晚饭的时候不用人邀请,自己就搬坐位拿筷子。凤家没有向外逐客的习惯,出于礼貌凤栖梧也只好敷衍着她,向她问了些没用的闲话。
柳青青的态度则格外认真,没口子地承认自己错误,请求老人家原谅,紧接着又表示为了体现自己道歉的诚意,明天要专程送一件古董给老爷子赔不是。
举拳不打笑脸人,凤栖梧再怎么不高兴,这时候都不能再发火。场面上的人,这点度量不能没有,连忙表示着不必。柳青青却不肯放弃。
“那块合色玉佩是我祖父留给我的,据说是前清时候某位皇帝心爱的物件,还想要拿它陪葬。结果临死的时候,宫里有人把它偷出来,流散在外头。祖父对它爱如珍宝,说是要当传家宝。”
凤鸣歧心知要糟糕,这女人简直是个送礼的天才,她怎么就知道自己父亲见到文玩古董就走不动道呢?连忙阻止着,以君子不夺人之美的道理进行推托,顺带不停地给老爹打眼色,提醒他千万别犯毛病,莫贪图这女人的东西。
遗憾的是,这次父子两人之间并没有默契,或者说从柳青青说了那东西之后,凤栖梧的注意力就被吸引到那玉佩上了,于其他的事全都注意不到:
“合色玉,皇帝陪葬……这莫不是高宗当年的那块合色龙纹佩?”凤栖梧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我听说过,高宗生前最喜欢一块合色玉佩,到晚年不止一次说过要戴着它下葬。结果皇帝大行的时候,玉佩不翼而飞,为这事打死的太监宫女不下二十人,可东西依旧是没找着。后来在市面上有人见过,但也都是道听途说,从没人真拿出来过实物。本以为只是坊间逸闻不能做准,不想这东西居然是真的?”
曹莲哼了一声,“大伯您也别太当真,这年头假货有的是。也备不住是哪买来的一块假玉,愣充真品。”
关雅竹则笑道:“是真是假,明天拿来一看即知分晓。世伯的这双慧眼不知看过多少好物件,是真是假,一眼也就看出来了。”
凤鸣歧心里觉得很是不妥,试图做最后的顽抗。“这玉佩要是假的,我们自然是不能要。可它要是真的,那就更不能要。统共没多大点事,哪能收柳小姐如此珍贵的宝物,爹,您从小就教我君子不夺人之爱,咱可不能跟那洋鬼子学,看见什么好东西都想划拉到自己手里。”
“谁要夺爱了?我是拿钱买,不是抢!”凤栖梧对儿子向来溺爱,可是这古董就是老头的**,拦着他搜罗古董,即便亲儿子也没好脸色。看向柳青青的目光,就已经变得格外慈祥可亲。
“柳小姐,老朽生平就只有金石古玩这么点爱好。还请柳小姐将那玉佩拿来让我开开眼界,只要是真的,老朽愿出重金求购。现洋钞票还是拿古董换,随便你选一样,我不会让你吃亏。即便是柳小姐不肯割爱,让我看一眼那东西,我也心满意足。”
柳青青赔着笑脸,“老人家您误会了,这传家的宝贝哪能卖?再说我也不缺钱。我是要双手把宝贝送给您老。今天我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这玉佩就是我认罚的诚意。其实我也是文物爱好者,但只是爱好,说不出里面的门道。在通州谁不知道您老人家是鉴宝第一人,在古玩上的造诣便是京师大学堂的教授也不及您。能得您指点几句,晚辈受益无穷,只要您以后能允许晚辈多来几次,当面聆训晚辈就感激不尽。那件玉佩,就当是晚辈赔礼加上学费,还有……饭钱。”
她说到这里又俏皮的一笑,凤栖梧于是也大笑起来。“柳小姐不愧是记者,会说话。比你们那个主编强,那林主编我认识他的时候就是个穷秀才,现在学会打秋风了,依旧不是办新闻纸的料。还得说是柳小姐这样的人才,才有资格办报。今后只要柳小姐有时间尽管来,你想学什么,我教你。”
“太好了,谢谢老人家。那……我能像雅竹姐那样,叫您世伯么?”
看着两人越说越投机的样子,凤鸣歧发觉大事不妙,这个女记者居然学会了迂回进攻这一招,从自己老爷子那突破了阵地。现在就算是曹莲,怕是都不敢随便赶人了。眼看着再聊下去,老爹就有可能收个徒弟,他连忙提醒着时间不早,柳小姐一个人回家怕是不安全,以此来打断两人对话。
凤栖梧瞪了儿子一眼道:“你爹我这点本事一直想找个人传授,你不学就完了,还拦着别人学,有这样的么?天晚了怎么了?咱家那么多房子,难道还没柳小姐住的地方?再说你是干什么的?警署的差又不是白当的,还不送柳小姐回家?”
柳青青极有礼貌地向凤家一家人告辞,关雅竹还特意握了她的手,显得格外亲近,让凤鸣歧对两人的关系越发起疑心。虽然父亲的命令是送她回家,但是凤鸣歧依旧只是把人送到门口,就打发家里两个仆人送行,自己回到内宅,敲响了关雅竹的房门。
关雅竹这次将凤鸣歧让到了自己的卧室里,她住进来实际只有一天多一点的时间,卧室已经变得与过去大不相同。几盆凤家自家花窖里的花木,平日看着不起眼,可此时在关雅竹的摆设下,就让整个房间显得生意盎然,富有生命的气息。外加上几样小古玩陈设,整间房屋的情调比起过去已经有了明显的提高。
到底是要有个女主人,才像个家的样子啊,凤鸣歧心里不由又是一阵感慨。他也不准备兜圈子,开门见山道:
“柳青青是你们的人么?”
关雅竹一愣,随即便是一笑。“鸣歧,你现在是以未婚夫的身份问我,还是以警察署探员的身份,在提审?要不要把曹莲妹妹叫来,当个记录员?”
“别打岔,我跟你说正经的呢。这女人太讨厌了,如果她不是你们的人,为什么你对她那么热情?”
关雅竹摇头道:“我说过了,我已经退出了同盟会,对于这几年组织里的人事变化,其实我是一无所知的。在通州我只是通过固定的渠道了解情报,不和人接触,柳小姐是不是我们的人我无法确定,我只能说不是我认识的人。鸣歧问这个,莫非柳小姐有什么危险?”
她当然有危险,最大的危险就来自于我。凤鸣歧心里暗自嘀咕着,这女人既然不是雅竹的同伴,自己就没了什么顾虑,要是她再到自己家里胡闹,自己就给她点颜色看看,让她知道一下厉害!
“不是她有什么危险,我只是有点看不透你,按说女人没人愿意看到其他女人围着自己的丈夫转。你对柳青青为什么这么好?”
“怎么?鸣歧希望我是个泼妇?这可就有点废力气了,我娘曾经教过我好几年三从四德,如果不是我爹说话,还差点给我缠足呢。”说到这里,她又是一笑,“好了,不开你玩笑了。我是个柳小姐谈了谈,觉得她这个人不错,说起来又有点可怜,所以不想欺负她罢了。”
“可怜?”
“陷入爱情的女孩子,都是可怜的。曹莲妹妹如是,柳小姐也如是。”关雅竹白了一眼凤鸣歧,“我的丈夫是个有魅力的男人,你说我是该高兴还是该苦恼呢?柳小姐向我坦白了,她喜欢你。”
凤鸣歧一愣,他不是感觉不到对方有这种心思,但是没想到,她真敢说出来,就不怕关雅竹抽她大耳光子?而关雅竹的态度让他更为不舒服,怎么有个女人喜欢她丈夫,她反倒像没事人似的在那看笑话?这不是脾气的事,只能说她压根就不在乎自己。
一想到这层,凤鸣歧的心里就更别扭,两口子要是连点吃醋的心思都没了,那还怎么过日子?
“她喜欢我有什么用啊,我都快定婚了。”
“你当她把一块价值连城的玉佩送给世伯,真是为了学古董鉴定?”关雅竹摇摇头,“她为了找到一个接近你的理由,都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你就不能感动一下么?我可不希望我的未婚夫是个无情无意的男人!她向我坦白了对你的感情,也表示愿意做小,一个留过学受过新式教育的女性,为了爱情甘愿做小,这难道不值得你感动,不值得你接受她么?柳小姐的家室财富相貌,哪一样都算是一流,即便是在京城,也是一干人追捧的目标。这样的条件给你做小,你该感到高兴才对。”
凤鸣歧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哼了一声,“我那同样受过新式教育的太太正在劝说我纳妾,你说我能高兴的了么?你跟我说句实话吧,定婚仪式的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究竟想要干什么?婚姻是大事,你可以不同意,我也不会勉强,但你要拿这个事耍我玩,我可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