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凤栖梧有救命之恩的柳青青,在凤家自然是贵客,虽然冒失地闯进来,却没人能指责他什么。凤栖梧先是给她与曹彪做了介绍,随后又道:“曹贤弟,这几个孩子们啊,担心我听说这事受不了,病情反复。他们不了解我,把我想的太胆小了。前清的时候,八国联军到通州,小日本拿大炮比着我,你猜怎么着?我就那么往炮口上一趴,说你们有种就一炮轰死我,让我交出通州仓的钥匙办不到,想要知道我自己的东西藏在哪,门都没有。连东洋人当时都被我震住,硬是没敢开炮。你说,我连东洋人的大炮都不怕,还能怕几个蟊贼?笑话。不就是毁了几个破瓶子么,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我儿子媳妇没事,几个瓶子碎了就碎了,不算什么。”
“是啊,世伯心性豁达,胸襟广阔,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反倒是惭愧的很了。”关雅竹捧着药碗走进来,伺候着凤栖梧喝药。三个女人忙前忙后,场面很是热闹。曹彪端详了一阵,忽然拉起凤鸣歧到外边道:
“大侄你跟我这边来,有件事咱爷们得好好论论。”
曹彪看看屋里,似乎也怕自己的声音吵到凤栖梧,干脆拉着凤鸣歧一直到小书房才坐下。他的声音即便刻意放低,也低不到哪里去,听着依据像吵架。
“凤家曹家,那是几辈子的交情,子一辈父一辈,从来没断过。你摸着良心说,叔对你怎么样,不提远的说近的,就说这回。叔为了成全你的事,可是把几个买路的江湖人都卖给袁大头了,这怎么样?够意思吧?袁大头的人送来五千中交票,那算个什么,你说叔在乎过这仨锅俩枣么?我在乎的是交情,是人情!叔对你好,你对叔是不是也得有个交代?打小小莲就跟你投脾气,这事叔看在眼里了,自己的闺女自己管不了,没办法,随她去了。过去呢是你媳妇不露头,你没法娶别人。现在好了,你媳妇露面了,我觉得我闺女没问题了。可这怎么又蹦出个记者来,这怎么意思?你难道要小莲当三房?”
“这是没有的事,我和柳小姐的关系不是二叔想的那样……”
“我不管你这样那样,我就小莲一个闺女。她要是受了委屈,我不答应。咱老辈的交情说交情,儿女的婚事说婚事。按说帮里的规矩,夺码头得靠规矩拿手段,她姓关的想当大房,也得看够不够份。我为了凤大哥的面子,我就忍了。可是我丫头不能落到三房,也不能让柳青青那么个小妖精欺负。爷们,你要是真对不起我闺女,可别赖你二叔不讲情面!”
他正在那口沫横飞地数落着,不防房门被人一把推开,曹莲冲进去气哼哼道:“好啊!我这一眼看不到,爹就欺负歧哥!”
“丫头,我是为你争呢。”曹彪在外面再怎么英雄,遇到自己闺女,也是一点脾气没有。可是曹莲却毫不领情,“我不用你争,歧哥怎么对我我心里有数,你敢吓唬他,看我跟你完的了完不了。你要闲着没事,去干点正事不好么?把那飞贼找出来,歧哥跟大伯也能知咱有一份人情,没事在这闲扯算什么。”
“不就是飞贼么?好找。你就放心吧丫头,交给爹了,看我把他押到大哥家里当面活剥了他,给我姑爷出气!眼下我可听说大少是要跟关小姐定婚了,跟小莲什么时候定婚啊?要说钱,她关家别看是海关道,也未必有我的钱多。她怎么办,我闺女就怎么办,场面不能比她弱了去。你要是钱不凑手,我掏钱,总之我闺女不能受委屈。”
曹莲的脸红若朝霞,凤鸣歧则黯淡无光,他现在要是说一句不行,只怕曹莲第一个就活不下去。再说眼下老爹在病里,如果曹彪再为这事闹起来,自己就成了给老爹找病,是以只好就这么含糊着应下。
等到送走曹彪与田满,却见柳青青也走了,一问之下才知她非要去报官。凤鸣歧皱着眉道:“胡闹!我自己就是警察,她还要去哪报官?再说警察一来一勘察现场,我家的宝贝还能留得住?怎么不拦着她?”
“老爷子同意的。”关雅竹解释着。昨天晚上遇贼一事,虽然碎了十几个珍贵的瓷瓶,自己也挨了好几记拳脚,可是对凤鸣歧而言,却依旧感觉得大于失。
或许是因为自己关键时刻挡在关雅竹面前的英雄行为,让她对自己的态度有了进一步的软化,昨天晚上肯为自己上药的举动,总让凤鸣歧觉得于两人关系而言,是个极大进展。眼下说话的样子,也像极了一对夫妻。
“老爷子说了,咱家家大业大,遭贼的事即使不说,也瞒不住人。如果藏着不报官,反倒是让人怀疑咱的库房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不如就干脆请他们来,任他们查,倒要看看能变出什么把戏。所以这件事柳小姐没什么错,你也不要总是针对她,老爷子对她看法很好,你不要乱来惹世伯生气。”
凤鸣歧此时也想明白,即便是柳青青不报警,雷震春想要到自己家来搜查,也很难阻止。倒不如大方的报官,以示心头无私。说过这件事,他又想起另一件极头疼的事,对关雅竹道:“刚才曹二叔跟我说,要我和莲妹妹定婚……”
“好啊!我也觉得,该给莲姑娘一个仪式,让她有面子。人活一张脸,江湖人更是如此,你给她面子做足了,她将来才好在内宅里说话的。这个定婚仪式我来操办,不会让莲妹妹吃亏。”
凤鸣歧没做声,直到关雅竹向后宅走去时,他才又叫住她,沉默片刻道:“雅竹,我们凤家的东西,不管价值再高,只要人对了心思,也会双手奉送。若是不对心思,就算刀压脖子也别想拿走。我昨天晚上对你说的话是真的,如果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就跟我直说。不管那东西是什么有多珍贵,只要我有,只要你想要,我都给你。只希望你不要自己委屈自己,假装成欢喜的样子,强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我……不希望你那样。”
关雅竹看看他,并没说话,只用口型模拟了三个字:疑心病。
柳青青的行动效率很快,过了不到一个小时,马千里便亲自带着一队警察赶到了凤家。基于救命之恩,马千里表现得很是恭敬,先是给凤栖梧磕了头,按着小辈见长辈的规矩见礼,随后便吩咐着警察开始勘察现场,寻找线索。至于那间藏宝室并没安排人进去,所有人都只在门外侦察。
“老哥知道,那藏宝室是老弟家的**,手下这帮弟兄谁万一眼窝子浅,胡乱拿了个什么走,那就对不起老爷子了。放心,我不许他们进去,大家都只在外面搜,保证出不了岔子。”马千里向凤鸣歧打着保证,又低声道:
“老弟,你有两下子啊,咱通州的两朵花,一文一武,这回是都落你手里了?可着通州,想追柳姑娘的不知有多少,结果就做一回采访,她就看上你了,真难得啊。三个女人一台戏,你家里这回是要热闹。”
“马大哥,您就别拿兄弟开玩笑了,家里乱成这样,哪还有这个心思。”
“我这可不是开玩笑,是说真事呢。那柳青青到了署里报案,那模样就跟要吃人似的。说兄弟你别盗贼打伤了,我们这警察是怎么当的?怎么连社会治安都维持不住了。要是这飞贼抓不住,害你再受伤,人家可就要把这新闻登的到处都是,让北直的人都知道,我马千里是个饭桶。我说兄弟,你可得跟她好好说说,这破案不是着急的事,总得慢慢来,她得给我时间,尤其是千万不能见报。这要一见报,到时候老哥非被报纸骂成臭头不可,以后还有什么脸出来啊。只要她不让新闻见报,等你们结婚时,我送个大红包。”
凤鸣歧已经懒得申辩,只好说笑几句,马千里又道:“老弟,你看出那飞贼是什么路数了么?”
“看不出来,估计不是本地人吧。但凡要是本地的,也知道不该来我府上做这勾当。”
“就是么,我就说啊,柳小姐找错人了。这事她得找运河帮,曹老大说句话,什么飞贼也找着了,比我们警察署说话好用多了。她就是不听么,非要朝我们要人,你说我去哪给她找飞贼啊。我看不如派几个弟兄给你,帮你巡更下夜。如果飞贼再来,正好抓人。”
凤鸣歧心道:这几个人留下,怕是比飞贼还要可怕。嘴上则敷衍着,并没让人留在家里。但是马千里是个极热心的性子,再加上要还凤鸣歧人情,还是下了命令,派出八名警察,早晚两班在凤家门外持枪站岗。
这八个门神到底有多大作用,谁也没法确定。至少看上去,倒是足够威风。看看他们,再看看家附近那多出来的卖香烟的小贩,或是蹲在门外高喊磨剪子磨刀,从不见开张,却依旧不见发愁的男子,凤鸣歧忍不住暗自好笑:自家门外,这回算是全活,该来的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