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过人参汤的凤栖梧,精神十足,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比起初犯病时,气色不知好了多少。晚饭时喝了一整碗稀粥,看上去身体已经有了大起色,凤鸣歧的心情也因此大为好转。

柳青青报了官,也赶回了凤府,说是要来照顾凤栖梧。就为这事,就不知挨了多少白眼。老人本来很享受三个女子的照顾,可是晚上时,却将三人都婉言打发出门,只留了凤鸣歧在面前。

老人的眼睛里闪烁着与时下情形毫不相配的精光,显得分外有神。

“鸣歧,我觉得你总跟柳小姐有点别扭,这是怎么回事?要我说,青青那丫头不错,你跟她别总别着个劲。”

“爹,您老就别管了,这是我们小辈的事,我们自己解决。再说了,雅竹还没过门呢,儿子跟她太近乎,这不是个事吧?”

“你这是找借口!人家雅竹都对青青很好,怎么到你这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了?爹不提那块合色玉,就说这回我犯毛病,没人家随身带着药,你爹就完了知道么?”

“爹,话是这么说,可是您不觉得奇怪么?他一个年轻轻的大姑娘,随身为什么有心脏病的药。”

凤栖梧瞪了他一眼,“你这话没问过柳姑娘吧?要问过了,我就该大嘴巴抽你。柳姑娘她爹,她爷爷全是这个病犯了,一口气没上来就没了。等郎中过来,黄花菜都凉了。从那以后,她养成个习惯,随身带着这救命的药,免得再有人走她爹、她爷爷的老路。这是人家大姑娘最伤心的事,救我的时候哭着跟我说的,你是不是也要音信?我跟你说,对她好一点,就冲你爹这条老命,还不值得你凤大少一个好脸?雅竹那有什么话,我去说。再说了,我这个身体你也看到了,没几天活头了。雅竹那得两年之后才能跟你正式圆房,要是我挺不到那时候,去哪看孙子去?小莲也好青青也好,谁能给我生个孙子,我也能闭上老眼。”

凤鸣歧不敢跟老爹犟嘴,只好虚言敷衍着,反正这种事主动权在自己手里,爹也不能勉强。说了几句话,他又埋怨起柳青青随便把警察叫来的事。这帮人的业务能力还不如凤家护院,虽然有枪,却没有什么用。飞贼又不会给他们当靶子,指望这帮人护院指望不上,若是进了内院说不定还要偷东西。

凤栖梧摇头道:“你个傻小子,报官这事,是我让青青干的。你这是看不惯她,还是看不惯你爹?”

“那哪能?就是儿子有点不明白,咱好端端的报官干什么?”

“干什么?你小子的毛太嫩了。你知道不知道,想当年八国联军的时候,你爹是怎么保住咱这家业的?不光是该挪的挪,该藏的藏,也不光是靠着有堵炮口的胆子。最大的凭仗,就是他们有八国,咱家就只有一家。日本人得了好处,俄国人不高兴。英国人占了便宜,法国人就要生出意见。几个国家互相掣肘,日本人把我杀了,东西也到不了手,还不如就坡下驴大家谁也得不着。要是光一个国家,就算咱全家都塞到炮筒子里,也没什么用处!眼下的事,也是一样。咱在明处,人家在暗处,一两个飞贼是小事,要是那些人马三天两头来下黑手,咱又能招架的住几回?这时候,你就得想想,该怎么应付。”

凤鸣歧想了想,“儿子也想过了,咱要想对付飞贼,得先知道他是为什么来的。若是要寻仇,手上必持凶器。若是闯空门求财,一屋东西,他犯不上跟我较劲。若是他抓点顺手的就跑,咱的护院也未必能赶上拦他。”

“没错,你再想想,他当时是奔哪下手的?”

“扳指?”凤鸣歧想了想,“儿子挡在雅竹前面,雅竹站的位置,则是放扳指的地方。贼人一来就是奔那去,您是说,他是奔扳指来的。那他……怕不是个一般的蟊贼草寇?”

凤栖梧哼了一声,“自古以来,凡是宝贝降世,都得闹出一番大动静来不可。咱通州这地方,自古就是风水宝地,出的怪事也就不计其数。眼下又有宝贝要出世,热闹些日子,也是理所当然。十三太保的扳指,运河帮三大宝物之一,怎么能不引来几路人马?”

“可是这事连儿子也是刚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再说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怎么就最近?”

“三宝出了两宝,那一宝就离不远了。以往只有一条龙鞭在通州,十三太保扳指都只当是张换吃换喝的股票,没人当回事。可是眼下三宝出了两件,若是第三件也到手,就是运河南北两帮当之无愧的总龙头。千里运河百十万爷们,就都得听他调遣。你说说,谁还能不当回事?天津罢工那事,连袁大头都惊动了,就知道这运河帮的厉害。谁要是把他们笼络住,就能保证自己的货畅通无阻。这么一件大富贵在那,又有哪路人马不惦记着分一杯羹?自前清赏下三宝到现在,两宝出现在一家,都是从未有过的事。所以第三宝,就至关重要了。这帮人手眼通天,查问之下就能知道,那东西落在了哪。雅竹又在咱家,来咱家找这个东西是情理中事。惦记这宝贝的,只怕不是一个两个,也不会是一家两家,光靠咱自己的力量要想保住这东西,可就不容易了。”

凤鸣歧皱着眉头,“听爹这么说,这扳指的事还真是麻烦。原本儿子指望运河帮把贼找出来,先办了再说。现在怕是不能这么想了,在这件事上,曹二叔也不可靠。”

“这时候没有谁是绝对可靠的,跟谁打交道,都得多留几个心眼。”凤栖梧叮嘱着儿子,“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咱们要是被动接招,这宝贝早晚要丢, 说不定还是场杀身大祸。这个时候啊,咱就得借点劲了。”

凤鸣歧笑道:“儿子明白了,扳指只有一枚,来的人马却不是一路。这时候把水搅的越混越好,让他们自相残杀,咱也好坐壁上观。”

“没错,不管是日本人还是袁大头,想要这扳指,他也得给我按规矩来,不能他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小日本他现在是趁着列强打仗,在中国能捞一点是一点。可是这种事他们也得讲个吃相,吃相太难看,引起列强干预,那事就闹大了。老袁那边更别说,绝不敢让洋人指他的不好,那样他就混不下去了。所以我想他们无外是一软一硬。软功用钱,硬功,就是动抢的。如果是动抢的,他们也不会告诉下面,肯定是让自己的人秘密进行。门外这些警察不会知道怎么回事,只是吃粮当差,到时候遇到贼人,不管真假,开枪不会手软。这就是咱家平白多了一队带枪警卫。”

老人微微一笑,“他要是来个大总统的亲信,咱们不管怎么着,也得奉承应酬着,可若是来了个飞贼么,按咱怎么打都不为过错,管叫他们吃个哑巴亏。”

从老人房间出来,回到自己房间的凤鸣歧,却见关雅竹正坐在灯前,打开项链的鸡心坠子看着什么,见他回来才合上坠子起身道:“鸣歧,你身子还没好,手上的药布要换,身上的跌打酒也要接着擦。”

凤鸣歧脸微微一红,“雅竹,我今天比昨天好多了,让连壮……”

“他笨手笨脚的,哪里做的好这种事,我来吧。”关雅竹微笑道:“世伯昨天查过历书,六天后就是黄道吉日,适合举办定婚仪式。我做这些事,是应该的。”

凤鸣歧道:“这么快?那会不会太仓促了一些?一些该来的宾客,不知道是否赶得及。”

“没什么,定婚又不是结婚。来不了的客人,等到结婚当天再请就是了。老人家身体不好,早点定婚,也好让老人家高兴。好了,把手给我,我给你换药。”

擦药的当口,凤鸣歧问道:“你刚才看的什么?”

“没什么,和一个要好姐妹的合影,一想到过几天她能来,我心里高兴。”

“哦,是这样啊,那你可以邀请她多住几天,我好好款待她。你在通州没什么朋友,正好也是寂寞,有个人陪你挺好。对了,昨天晚上的飞贼,我有个怀疑目标了。就是咱门口的密探。那些人里有不少都是江洋大盗出身,武艺高强。而且咱门口的密探全天在监视,如果来人和他们没有默契,飞贼跑的时候,怎么不见一个密探出来帮着抓人?”

关雅竹点头,表示同意凤鸣歧的分析,随即又有些惭愧。“如果真是那样,那他们还是冲我来的,却是我又拖累了你。他们还是想把我抓走,却害得你受伤了。”

“这算什么?为自己的女人受伤,天经地义。雅竹,我不管你过去做过什么,都是我凤鸣歧的好太太,未来就让我保护你吧。”

凤鸣歧说着话猛地起身抓向关雅竹的手,但是后者的反映很快,向后一退,让他抓了个空。关雅竹指指他的上身,娇嗔道:“你看看你这样像什么样子,你要再这样,你这屋我就再也不来了。乖乖躺好,让我给你擦药。对了我这里还有封电报,明天你替我去电报局发一下可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