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显然也想到了关雅竹考虑的问题,二十一条的原件被盗取只是第一步,要想真的发挥作用,还有一段路要走。只要这份密约原件不送到南方,事态就依旧在袁氏控制之内。

要想控制前往南方的通路,靠军警显然是不行的。如果动静太大,更可能导致一无所获或是打草惊蛇,以运河帮作为耳目,以少数军警实施秘密逮捕,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如果是凤鸣岐主持这件事,也会使用同样手段。自己和袁世凯同时找上运河帮,不知是否算是英雄所见略同。但可以确定的是,田满负责的津浦线对自己的行动绝对不会是什么助力。

听到汇报的关雅竹眉头也皱了起来,“曹帮主的名声很好,与老爷子也极有交情,没想到居然肯给袁世凯帮忙。”

“运河帮上下这么多人,总是要吃饭的。”凤鸣岐无奈地叹口气,漕运可以停,但人的生活需要总是得满足,这么多运河子弟要讨生活,就必须学会妥协。事实上运河帮帮主最早本就是为了和朝廷讨价还价而存在的一个中间人,不管性情如何暴烈,又或是对于朝廷是何态度,该低头时就必须低头,这也是运河帮帮主的义务所在。

除了那些担任苦力又或是在车站码头饭店酒楼当差的运河子弟,帮中还有大批老弱病残等着全帮上下养活。那些人就是帮主肩膀上的担子,当帮主就必须要把它挑起来,没得选择。

曹彪是个又赚钱能力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那些老弱的开销也不少,他必须努力赚钱,才能维持住收支平衡。袁世凯不会白用运河帮的人,即使他不能透露丢失物品细节,金钱上也肯定会给出一笔可观赏金以为鼓励。这笔钱就是帮中穷哥们的嚼谷,一大帮人要指望它来吃饭穿衣养家糊口,跟这么多张嘴相比,曹彪的个人立场或是好恶便没那么重要。

关雅竹道:“要是这么说,如果我们也给运河帮一笔钱?”

“如果没有田满的话,就连这笔钱也不必给了。我们两家的交情总归是比钱好用一些,即便是为了帮中弟子的开销,曹二叔也不会真把我卖了。但是田满这个人我信不过,在我看来,他多半是个东洋鬼子。冒充中国人进帮,本就没安什么好心。那根龙头棍是他交到曹二叔手里的,说不定南帮那几个人的命就是断送在他手上。这么个阴险毒辣的东西,咱这么防备他都不过分。再说这二十一条本来就是袁大头和日本人搞出来的,真把人交给他,一准给送了忤逆不孝!好在他一个东洋鬼子也管不住一条津浦线,那么多人要想糊弄他总是有办法。前提是得让他别起疑心,否则他盯上谁,谁还是不好办。”

关雅竹道:“赵长发牺牲前的言行,让袁世凯方面的注意力暂时分散到宗社党人身上,我们在这个时候如果能让绿云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离开,日本人也不一定会起疑心。”

说到这里,她迟疑了片刻,“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来个李代桃僵。我也去一趟南方,让所有人都怀疑我,那样绿云就安全了。”

“不行!”凤鸣岐果断拒绝着这个提议,“你是没看到赵长发死前的模样,你是个女人,不能去冒那种风险。别以为你有关系就不会被为难,袁世凯现在怕是眼睛都红了,有杀错没放过,真落到他手上不死也要脱层皮。”

关雅竹道:“鸣歧,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其实在前几年,我见过足够多的死亡与分离,自己也随时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其实就像赵烈士有个牺牲方案一样,类似的方案我也有一个,我们每个人都随身准备着自杀工具,因为我们随时都有着牺牲的觉悟。再说我有我自己的关系,有她们保护,我不会受刑,最多就是被他们抓一下,用不了多久就会放出来。”

“那也不行!”凤鸣岐断然否决着,“你想的计划我没意见,但是用你做诱饵不可行。再说你本来就在雷振春那挂了号,真落到他手里,哪那么容易放出来。要说当诱饵,那就得是棋盘上的弃子,这种得找个跟自己没关系的人才行。”

“和自己没关系的人又怎么保证可靠?”

凤鸣岐道:“不需要可靠,我已经想到办法了。从明天开始,我就让手下的人好好在通州查一查,让那些杂碎待不住,他们自己就会想办法跑。想从通州跑掉,也就是那几条路,到时候这些人就是现成的诱饵人选。当然,这里面也得要运作一二才行,但不管怎么说,也好过你自己去玩命。”

关雅竹看着凤鸣岐,“如果能这样自然最好,但是要怎么做到,可得好好谋划一番才行。”

“不管这么费心,也比你自己去冒险强。现在我去把曹莲叫来,咱们当面商量商量,这件事想成,最离不开的就是她。”

曹莲因为凤栖梧的许诺,对于关雅竹的态度不像过去那么冷漠,但是要想两人亲如姐妹也自然不可能,大抵就是不冷不热,见面点个头而已。在她看来大户人家的姨太太与正房也就是这么个样子 ,自己这样最正常不过。

当然,她对凤鸣岐的态度就是鲜明对比,热得像是一团火。按曹彪的说法,当姨太太的要是还拿着大太太的架子,那就离倒霉不远了。管他大房二房,谁能先生下儿子谁是能人。只是眼下两人还没个正是名分,生孩子这种事只能想而不能做,只好对凤鸣岐格外亲近些。

凤鸣歧并没有泄漏绿云的革命党身份,只把她说成是借着书寓做掩护,实际做倒卖黄金生意的走私商。这年月做这行的人很多,倒也不算奇怪。至于离开通州的原因也变成了卷进一起黄金走私案里,再不走怕是就走不成。而这笔生意又恰好挡了萝卜头的财路,所以不能落到田满这个疑似萝卜头手里。曹莲向来对凤鸣歧言听计从,于其所说言语也是深信不疑,自然照办。

等到听了凤鸣岐的介绍,她也是一脸的怒气,“我爹这是老糊涂了,田满刚入门几天,对帮里的事知道多少,就让他管津浦线的茶房?他也配?不行,我得回家跟爹好好说道说道!”

“现在不是做这事的时候,运河帮的事不是家事,二叔是一帮之主,不管他的决定对错与否,只要做了,我们就只能听令。”凤鸣岐在曹莲面前,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兄长,也只有他,才能阻止这位有名的急脾气姑娘。

凤鸣歧想得很清楚,不管怎么说,曹彪总归是运河帮主,他的命令必须得到执行,这是无从更易之事。如果一帮之主不能令出如山,整个帮会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依托。即使错误的命令,也只能就这么走下去,只能期望于查漏补缺,尽量减少这种乱命所带来的危害。

田满总归是新来的人,即使再怎么有手段,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就把运河帮下面的子弟拉到他那一边。其所依靠的,主要还是帮主的威信,但是曹莲这位大小姐在帮众心目中的威信向来不低,此时由她出面,倒也足以抵消田满的影响。

于革命党或是袁世凯,曹莲都没有什么个人偏好,在她心目中二者比重不分高低,她所在意的,只有凤鸣歧一人。对于凤鸣歧交办的事,也不会等闲视之。她琢磨着:

“人上车很容易,但是如果田满盯上她,想跑可就难了。大哥你想的这个办法不错,找个人扯开田满的眼睛,剩下的事就好做了。但是绿云也得走得稳当,如果田满点名要抓她,咱的人就不容易想办法。”

凤鸣歧点头道:“这几天找帮里关系要跑路的人不会少,不管是谁,一律放行,先让铁路上乱起来,让那些密探忙个手脚不停,我们的事就好做了!至于绿云……最好是从她自己走变成别人逼她走,这样才最便当。如果是普通的女子,只要我带人每天去她那闹一闹,她肯定就要走了。可是绿云有马千里的面子,我去那闹事她不告诉马千里的话就这么也说不过去。萝卜头不是傻子,这法子怕是不成。”

曹莲忽然道:“这有什么不行的?我看啊,要赶她走,还非马千里不可!大哥你别忘了,马千里的老婆可是出名的母老虎夜叉婆,她要赶一个女人走,自然最容易不过。就是一条,绿云得受点委屈。”

凤鸣歧一听便明白了曹莲的意思,大喜道:“妹子,哥也是一时糊涂了,怎么没想起这个办法!这回你可立了大功,帮了哥的大忙了!等明个哥送你点好东西玩玩,就算是犒劳你!她们做的那事,本来就是要杀头的勾当,她们连死都不怕,还怕受委屈?这事就这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