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千里的夫人乃是当日北洋武备学堂一位格斗教官的女儿,一身家传武功外加那如同摔跤手一般的身板,即便是马千里和她动手,也只有挨揍的份。是以等到次日清晨,马千里如同之前若干个类似的早晨一样,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宣布谁也不见。
当然,凤鸣歧绝对是例外。他昨天跑的快,并没受什么伤,饶是如此,那件崭新的袍褂也被撕了好几个大口子。不过看着马千里那满脸的伤痕,他那件袍褂就没必要再提了。
他递了支香烟过去,又为马千里点着了火,随后问道:“大哥,这回的事怎么闹成这样?你和绿云相好也不是一两天的事,嫂子之前不可能不知道,怎么这回就翻了车?”
马千里连吸了几口烟,才长叹一声道:“还不是上次鹰少爷挨枪子那事闹的?我过去在绿云那,都是借个公务的名号,你嫂子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但是不代表她心里就不腻味。你也知道,她打跟我成家,就没生过孩子,总怕我娶个小的进来,没了她的位置。我这差又是她爹当年一手提拔的,我要是对不起她,就是忘恩负义,就为这个,我这些年就一直受她的气。于女人上么,如果是随便玩玩她倒是也不管,可是我一认真,她那里便要翻车。”
“当初鹰少爷中枪这事,你嫂子的意思是让我把绿云拖下水自己好脱身。可是我不能干那事,结果她就吃了味,认为我们两个关系不寻常。就说她是我的灾星,跟了她就没好,不许我再与她来往。我也就那么答应着,反正腿长在我身上,到时候去哪也是我自己说了算的事。可我越是这样,就越让她生疑,几次去绿云那堵我,幸亏我在家里也有耳目,每次都能逃开,也就没出什么事。谁知道这回那婆娘怎么知道的这么准,一下给逮了个正着,我连句话都没法说,就被她抓了现行!”
凤鸣歧问道:“绿云呢?她怎么样了?”
“别提了,伤得比我重多了,好悬没破相。那婆娘打人是个内行,又发了狠,绿云哪是她的对手。我看啊,这回她在通州是真不能待了。”
马千里吐了个烟圈,神色间很有些惭愧,毕竟也是场面上的人,又是堂堂警察署长,最后连自己的女人也保不住,这怎么看都有点丢人。
“你嫂子昨天跟我摊牌了,她非说我惦记着把绿云纳了做小的,所以绝对不肯容。只给绿云五天时间离开通州,如果不走,她便要自己动手了。她的手段多凶,你昨天也看到了,绿云那么个柔弱的女人,怎么架得住她收拾?我……我这回也保不住她了。”
在绿云与家庭之间,马千里无疑只能选择后者。但是他很为这种选择而惭愧,以至于连见绿云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委托凤鸣歧做个中间人,向绿云说明自己的不得已,顺带询问一下,绿云想要什么补偿。
一般而言,这种事合则来不合则散,但问题是这次马千里属于砍竹伤笋,不但要断绝往来,还要把绿云赶出通州,于江湖规矩而言,实在是有些过分。再加上绿云被打的不轻,赔偿一笔款子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如果能以金钱手段了结这段缘分,想必马千里的老婆也乐见其成。
凤鸣岐琢磨了一阵,提醒着马千里,分手费在当下不算什么大事,即便是马千里一时不便,自己也完全可以为他代垫,不需要费心。真正需要考虑的是,绿云能否顺利离开通州,如果她在路上再出什么意外,马千里不但辜负佳人,自己的面子也就提不到。
马千里道:“这……不至于吧。我老婆那人虽然霸道,但好歹说话算数,她答应我了,只要绿云离开通州她就放她一条生路。总不至于说了不算,那不是她的为人。”
“你也别这么笃定,最早嫂子还不管你们来往呢,昨天不一样打上门来。自古来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万一有人在里面煽风点火,那事情变成什么样子就很难说了。”
“煽风点火?谁阿?”
“大哥你想一想,昨天晚上那顿酒席,嫂子怎么知道开在绿云的书寓?你在家里的眼线又怎么来不及报告就被嫂子冲出门去,直接打上来?”
“等等,你是说……这里有人故意给我老婆通风报信?”马千里想了片刻,也觉得凤鸣岐的怀疑极有道理,如果不是有人告密,自己又何至于丢了这么大的脸,连带还要失去个知冷着热的红颜知己。脸色一寒破口骂道:“这是哪个混账王八活腻味了,敢在老子眼里插棒槌?难不成以为我姓马的是好欺负的?我要是找到这个人,看我不把他的黄子捏出来!”
“大哥,这事其实也不难想,有能力有胆量做这事的没几个,这里面犯得上做这事的就更少,两下一筛,剩下的人就没几个。最后还要加上目的,做这种事对他而言好处又在哪里,没有好处的事,他又为什么去做。”
“兄弟,你这话算是说到了我心坎里,这人算计我总得有个由头,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敲个闷棍下来,说实话,我做鬼都是个糊涂鬼。”
“其实这也没什么难想的,有大哥在,绿云他惦记不到手。或者说他那种客人,绿云本来是懒得敷衍的。在通州有大哥看着,他也不敢对绿云姑娘怎么样,可要是离了通州,或是你们的交情断了,那时候人就落到他手里,自然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大哥可以想想看,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谁的眼珠子就差黏在绿云身上。谁又千方百计先把绿云说成是赵长发的同党,要把她抓走的?”
“他敢!我认可得罪曹老大,也要砍他的脑袋!真当他运河帮关门弟子身份了不起,我不敢动他了?”马千里三角眼一翻,目光里已经多了几分杀气。可着通州境内,够胆割他马千里靴腰子的人还没几个,田满的身份地位无疑不在这个人名单里。他可以主动把绿云介绍给袁鹰,但不会允许田满这种运河帮里小字辈的人物来给自己脸上抹粪。
“小弟想过了,能有本事做成昨天那事的不多,田满无疑事最可疑的一个。小弟也许想错了冤枉了他,但是该做的防范总是要做的,否则真出了事便是后悔莫及。”
马千里点头同意凤鸣岐观点,又问道:“那按你的想法,咱应该怎么着?”
“小弟想来,不过就是双管齐下一个办法。绿云那里肯定是要走的,但是不能这么上车,得让运河帮照顾一下,免得生了什么枝节。就算田满和嫂子闹事的事无关,她也是个弱女子,这条路程不近,一个女人上路太不安全。另一边田满那里,也是得做个防备,不能让他知道。”
“你是说托付运河帮,不托付田满?”马千里随机醒悟,“对啊,我这也是糊涂了。兄弟和曹莲那么好的交情 ,在她面前一句话,什么事办不下来?只要你去说句话,她那就能把绿云安排的妥当。她是大小姐,论关系比田满这个徒弟亲近多了,帮里的人肯定听她的话,就这么办了!你跟她说一句,不要怕花钱,只要绿云能舒坦就行。”
“这也不光是钱的事,如果田满铁了心的抓绿云,我们也得有个办法。”
“要是那样,就别怪我不给曹老大面子了!他运河帮的人,我就不信谁身上一点毛病没有,就算真没有,我也能让他有!他要是敢动绿云一手指头,我就要他的脑袋!”
马千里气势汹汹说着,凤鸣岐道:“这不是斗气的事,总得有个完全的处置才能安心。其实我有个想法,咱们给他来个李代桃僵的计策,给田满挖个坑。再说了,只要他不知道绿云上的是哪趟车,也就没办法了。”
“还是兄弟你向着我。”马千里很感激地拍着凤鸣岐肩头,只是一考虑到马千里的大手上,可能带着赵长发的血,凤鸣岐对这个动作的感动就所剩无几。只是冷静地布置着自己这边的安排,这次要确保万无一失。已经有了一个赵长发,不该再有第二个。
两天之后。
已经在铁路上奋战多日的田满,精神和体力其实也将到了临界,每天全靠浓茶支撑,勉强保持精神。他相信,南方革命党那边比自己更急。如果他们的人真不离开,等到密探一点点缩小包围圈,就想走也走不成了。
清晨的风吹进来,凉风驱散了几许疲劳,让他的精神大涨。迈步走出站长办公室,准备着搞一些食物填饱肚子,再继续这种猫鼠游戏。可他的脚刚刚迈出大门的一刹那,几个大汉从左右包夹而来,向他猛扑而至!
田满并非等闲之辈,可问题是眼下人数上是袭击者占了多数,更何况自己的体力也不似平日充沛。只掀翻了一个敌人,就被其他人按在下面动弹不得。而距离他不过十几米的地方,几个来自京城的密探就这么看着这场袭击,没有丝毫阻止的意思,运河帮的人,也没有出现。
就在田满准备喊人的当口,一支冰凉的手枪顶在了他的后脑上,有人大声道:“警察办差,反抗者格杀勿论!”
警察?田满有些迷糊,警察抓他干什么。可是没等他骂两句,后脑就被人用手枪柄重重一凿,人便昏了过去。
而在通州城边一处小码头,一条船停在那里,绿云站在船上,凤鸣岐与船工向船上搬着行李。代表马千里送行的凤鸣岐,做这件工作根本不需要瞒过马千里,相反倒是后者要为他遮掩,免得走漏风声,让自己那霸道的老婆伤害到绿云。为防走漏风声,马千里自己不能来送行,把一切都拜托了凤鸣岐以及运河帮,这一安排自然极大方便了凤鸣岐行事。
早得到吩咐的船老大点着头,保证会把这个戴面纱的女人像老太后那么伺候。
凤鸣岐又叮嘱着,到了天津码头和谁接触,到老龙头换车时又该注意些什么,绿云微微一笑,“我是久跑外码头的老江湖,又不是没出过门的小囡,不必嘱咐了。你只要管好你自己就好,等将来……我要吃你的喜酒。”
船夫用力将船行驶出码头,阵阵水声中,船只沿着河道向南而去。虽然如今运河已废,可是近距离的水路航行,依旧没有问题。津浦线整条路线的茶房和列车员都已经得到了吩咐,保证会照顾好绿云。而一天开出数趟车的通州站,也没那么容易找人,等到田满放出来,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船越行越远,凤鸣岐站在岸上用力挥动手臂,绿云也站在甲板上向他挥手道别。阳光洒在船上,绿云整个人笼罩在金色的阳光里,如同仙女下凡,此时的绿云是那般美丽,无人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