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答案显然超出凤鸣岐的预料,他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曹莲,“你是说,这孙子跟我说的话,都是假的?”
“差不多就是假的。我让兄弟们盯梢,又去问了人。整个通州一共就那么几家估衣铺,能有西装卖的就更少。几家卖西装的估衣铺都去问了,掌柜的要么不认识丁华,认识的也不是朋友,他那种人,怎么会有商人愿意和他交朋友。而且这些掌柜大多是旧派人物,即使经营西装,也无非是赶时髦为了多卖几个钱,自己对于那套洋玩意不感兴趣。所以不会去参加舞会,更别提认出谁来了。”
凤鸣岐道:“那就奇怪了,丁华如果是诈我,如何能编出这么一套假话来,还能自圆其说?”
关雅竹道:“莲妹子这么一说,倒是给了我一点启发。我们的思路一开始就被丁华带歪了,现在我们反向分析一下。如果丁华他什么都没有,就是要诈我们,该这么做呢?他的话不完全是假的,可能那封书信上的文字他真找人去翻译过,接下里他就要指认我是秋风。随后就要想,穿男士西装的一定是新派人物,最大可能不是学生就是大宅门的少爷。这里面学生的概率比较低,因为西装里没有放钢笔,这不是学生的习惯,大宅门的少爷比较喜欢这样。人是从北京来或是天津来也不难猜,只要他查一下当天的车次就能知道,来的是哪里的火车,就能猜出来人的方向。至于后来这么跳舞之类,那就是顺口胡说,反正出席我婚礼的来宾很多,连我自己都未必个个认识,他只要说有,谁又能说不存在呢?”
曹莲道:“那你到底是不是秋风啊,这都没外人,给个痛快话!”
关雅竹一笑,“莲妹妹快别拿我开玩笑了,你见过嫁人生孩子的秋风?那人是谁我其实真不知道,无非就是会几句法语又留过学,莫名其妙就担了这场无妄之灾。”
曹莲大咧咧道:“闹了半天你不是秋风,那就没什么可怕了。干脆来个随他便,他愿意去哪里告就去哪里告,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反正你不是秋风,没什么可担心的。我就让手下兄弟去催债,打死这个混账东西!”
“莲姐姐,这可不行呢。”
门外又一个声音响起,这回来的,却是柳青青。她满头是汗地走进来,看得出是刚刚到外面跑了一趟,脸色白里透红,倒是更增加了几分妩媚。凤鸣岐看着她的样子,心里暗自怀疑着,这样的女人衣食无忧,为什么也会成为间谍。即使做间谍,为什么不是革命党的间谍,而是连辅佐谁都不知道的神秘人物。要说这阔少爷大小姐做特工的,只有革命党那边有,她又是哪一路?
曹莲看着她问道:“青姐你来的倒是时候,到底怎么不行啊?跟我说说。”
柳青青笑了笑,“大姐,我可不是故意来听窗户根的。是这样,我到的时候,正赶上你们在那商量,我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也就听了个满耳。丁华无凭无据的讹诈,按说我们是不必理会,随他去了就是。可是眼下警察署那边却不是个讲道理的地方。田满、袁鹰正变着法的敲诈咱们通州士绅来买公债。我今天出去采访,听到的消息都是这件事。驻军和警察署都安排人下去,向各买卖铺面按规模大小定指标摊派,凡是摊到头上的,就得如数买公债,不肯买的,就要被封门甚至抓人。几家小铺子其实不赚钱,也被摊派了公债,实在买不起,就被拉去坐牢了。老百姓苦的很厉害,我把那些事都记录了下来,正准备写篇特刊呢。你们想想看,这个时候雅竹姐沾上这个嫌疑,他们咱们可能放过?就算明知道是无中生有,他们也会当成真事来办。到时候非要把雅竹姐抓到警察署当人质,要歧哥拿了钱去买公债不可。所以,我们不能让丁华去报告,这是必然之事。”
曹莲道:“原来是这样,我倒是没想到,堂堂大总统也能干出绑票的事,比我们这这些跑江湖的都不如。那按青姐这么说,就剩一个办法了,把他宰了!这事我们拿手,不用大家费劲了。我今天晚上就带人去,把他杀了,尸首往河里一顺,神不知鬼不觉。”
凤鸣岐一摇头,“不许胡闹。这不是夺码头的时候了解恩怨,大家杀多少人都扔到水里,官府睁一眼闭一眼就过去了。丁华和田满走的很近,俨然是他的心腹,不会死了白死。”
曹莲不屑道:“田满的亲信也算事?他自己就在帮,难道他还敢查到自己人头上?要是那样,正好把他也做了。”
“他是警察署代理署长了,谁敢动他,整个通州的驻军就得行动。不能给帮里惹祸,更不能把你搭上。再说田满虽然在帮,毕竟吃着皇粮。到时候例行公事调查,谁也说不出他的错处。纵然不要我们去抵命,在他手里拿捏我们一个短处,总归是受制于人,尤其又是受制于他,这万万使不得。”
柳青青道:“这田满做事确实很激进,听说他现在除了到处派发公债,就是带着警察去搜捕大烟土,这几天查抄的大烟就有好几百两。这件事其实是一件好事,过去马千里管理下,通州烟土泛滥,甚至还有为了争夺烟土谋杀人命的事发生。现在这样的环境,倒是比那时候强多了。不过从这件事也可以看出,田满是典型的酷吏,如果杀人的事被他知道,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曹莲道:“他是给爹磕头拜过门的,容不得他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我这就给爹送信让他过来,问问他,这徒弟他还管不管!”丁华留给凤鸣岐的时间一共只有三天,容不得耽搁,曹莲派了人出去,立刻着手准备,不到一个小时,曹彪就上赶着来到凤家听闺女的训斥。
一物降一物,曹莲天生就是她爹的克星。平日里曹彪威风八面,又惦记着吞下运河南帮,做南北两帮的总龙头。在百十万帮中子弟面前说一不二执掌生杀大权的狠角色,到了自己闺女面前就只有低头挨训的份。曹莲在凤鸣岐面前乖巧,却不代表她真是个乖巧怕事的丫头,真训起人来,舌灿莲花,小嘴比那北洋军的机关枪还厉害。
“爹,也不是我说你,看看你收的那是什么徒弟!咱运河帮收徒,最重一头一尾,您倒好,平日里是个人就收也就算了,怎么这关门徒弟也摸脑袋就算一个?那不是把祖宗留下来的家业随便糟践?这田满是个什么东西?入了帮就该守帮里规矩,可是他呢,几时吧帮规放在心上,眼里心里又可曾有您这个师父?但凡他有一点孝敬之心,断然不会跟歧哥为难。现在把歧哥挤兑的,连差事都不要了,您说说看,可有这样的徒弟?您到现在说句准成话,是要徒弟,还是要女婿?”
曹彪面红耳赤地吭哧了半天,才不得不说了实话。“这话我是不想跟你说的,一说你这丫头一准犯骠劲,可是不说还不行了。我跟你交底吧,田满之所以跟鸣岐过不去,毛病还是在你身上。他心里有你,跟我这提过几次,想娶你做媳妇。按说田满的条件也不错,人长的威风,自己又是留学生,在京里还有不少老关系可用,像这次他当警察署长,就是过去老同学的保举。你要是跟了他,一准不会受罪。可是爹知道你的心思,断然不会愿意,所以就没跟你提起。田满看你在凤家做小,心里自然不高兴,也就跟鸣岐那有些不和睦,这也是人之常情的事,倒不是说他真的不拿我这个帮主当回事。”
“那公债呢!要不是歧哥拦着,你不是就拿咱的老底都去买公债了?你想想看,要是这公债真那么赚钱,还犯得上挨家摊派,早打破脑袋了!”
曹彪脸上也是一阵尴尬,“是啊,你说这个爹也想过了,开始的时候觉得这公债能发财。可是袁鹰那边一搞摊派,又派了军队出来抓人,我也觉得有点吃不准,这不是,只买了一千块钱的,算是给大总统一个面子,就不再买了。但是这事也不能怪田满,他是公债发行委员,只管发公债,上面怎么说,他就怎么听,说到底就是个干活的,于其中细节所知有限,很多事他自己也被蒙在鼓里。其实他自己的积蓄,也差不多都买了公债,能说他是坑人?再说这事是怎么回事,现在还没有定论,说不定就是袁鹰急着立功,用了些激进手段,不代表公债真的不赚钱。我听说天津、保定公债卖的都不错呢。”
曹莲一瞪眼:“好啊!合着我说了半天全白费劲了不是?您是铁了心要向着田满,不要闺女了是吧?行啊,那打今起,我就没你这个爹,你就没我这个闺女!我那死去的娘啊,您怎么就走的这么早啊,把我一个人丢下没人管啊……”
眼看姑娘又要拿出看家本事来,曹彪只好一个劲地说好话求饶,哀求着闺女别闹,最后无奈何吐了实言。
“丫头,不是爹向着田满,而是人家田满做事总归是向着帮里,三个人抬不走一个理字,你说,我能就这么把他赶出去?这实在是于情于理,交代不下去啊。他虽然是在公债这事上做事有些纰漏,但是人家自己也知道改过,特意把一桩好生意给爹做。”
“好生意?又是什么生意?”
“运大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