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初通州全盛之时,粮船往来多,运河码头大小栈房不计其数,随着漕运废除,这些栈房基本也就荒废了。那些废弃的栈房就那么放在那,风吹雨打,大多破败不堪,平时也少有人前去。黄字栈房当初是个很大的堆栈,否则也不会用千字文来编号计数。但是这些年下来,这个栈房也已经荒废,平日里少有人去。听到在那里交易,丁华的心里多少也是有些犹豫。但是事情的紧迫,已经由不得他拒绝,赌场把债卖给了运河帮,那些运河帮的打手可比赌场的要债人手段更狠辣,真要是到时候还不出钱,那可是要命的事。

夏天的晚上,风还带着闷热,可是丁华依旧觉得脊背发凉。摸了摸腰里的左轮手枪,他的心里略微有了些底气。人磕绊着向前走了几步,人几次差点摔在地上,手上的油灯也阵阵摇晃,看不见走到黄字栈房门外时,发现门大开着,里面一团漆黑。他犹豫了一下,手不由自主移向手枪柄,但是就在此时,门里有同样昏暗的灯光射出来,随后就有人问道:“丁华?”

声音时凤鸣岐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丁华的心莫名一松,连忙道:“凤大少?您看来是早来了啊!”

“别嚷!有什么话进来说!”

丁华走到门口,里面一条胳膊伸出来,搀扶着他走进去,提醒道:“您慢着点,留神门槛。”燕语莺声,香气沁人。这软玉温香总算是减弱了几分压力,让丁华的心略略放松了一些。他听得出,这是柳青青的声音,这小娘们倒是个尤物……算了,只要有了现大洋,什么样的女人都不算事,不必横生枝节。

心里如是想着,人进了栈房,栈房里点着些灯烛,但是光芒依旧昏暗,灯火摇来摇去,将栈房搞得阴森恐怖,丁华的心莫名缩紧了。

“钱……钱在哪?”他颤抖着问道。他渐渐看清,对面是凤鸣岐、柳青青,另一个女人则是曹莲。这几个女人的出现倒是不奇怪,毕竟都是凤家的女人,这种事怎么也该露面,倒是关雅竹的缺席,让他觉得不可思议。毕竟这事里也把她牵连在内,她不露面怎么也说不过去,好在只要有钱,其他这么都好说。

凤鸣岐看着他,面上带着一丝蔑视的冷笑。这种表情丁华看过不知多少次,他从心里恨这种目光。他承认,自己是个不务正业的二流子,可是对面这个纨绔子弟,通州城有名的狗少又能比自己好多少?除了比自己有钱,他还有什么地方比自己强,他有什么资格看不起自己?每次看到这种眼神,他的心里就不舒服,但是他也知道没办法,这年头有钱王八大三辈,有钱就是最大的资格。不过他不在乎,早晚有一天,他也会和对面的狗少一样有钱,不,应该是比他还有钱,到那时候,看看他还敢不敢看不起自己!

“钱不必急,我人在这里,自然就是向跟你谈,怎么可能不带钱?你往身边看看,那不就是钱么?”

凤鸣岐朝四下比了一下,丁华顺着他的手看去,才看到在墙边堆着的一摞木箱。一见到钱,便不再恐惧,几步来到木箱旁边,拿起一旁放的撬棍几下撬开箱子。里面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放满红棉纸包裹的银元,而是一个个黑乎乎的圆球,这东西他这段日子见了不少,自是熟悉不够:大土!

他回头看着凤鸣岐,一脸的莫名其妙,“大少,你什么意思?咱可说好的,我只要现钱。您拿这个来充数,这可不成。”

“怎么,这玩意可是硬通货。什么时候改规矩了,这东西不能顶钱花了?这栈房里的大土最少也值得一万五,给你按五千块钱算,已经是给你好大便宜了。一万大头,就算是你的好处费,不能让你在中间白忙和。别不知道好歹,一万块现大洋,在通州买一套上好的四合院才多少钱?你不是喜欢赌么,这么大一笔数字,都够你自己开个宝局了。”

“大少,您这是诚心拿我寻开心了!我丁华虽然不算什么爷字辈的人物,可也不是让人随便耍着玩的。要说这大土,过去是能当现钱花,我不抬杠。可是现在这时候可不行,大总统正在禁烟,你让我去哪出手?公烟馆只买政府发的大土,私人卖的根本没人要,没地方出手的大烟,你让我这么当钱用?别跟我说那些废话,我就要现洋。”

凤鸣岐冷哼一声,“你还有脸跟我说约好了?你不是说带你那个朋友一起来么,人呢?就你一个人来,我就不该把钱给你,万一你前脚拿了钱不认账,你那朋友又来找我要钱,我该这么办?”

丁华咳嗽一声,“大少误会,我那朋友胆子小,天太晚,几千大洋拿着不方便,又怕碰上打杠子的,所以就让我来这一趟。您只管放心,我们两个交情莫逆,我答应的事,他绝对不会说个不字,既然兄弟我敢来做这个中人,就有把握把这事做成。将来若是再有人敢来找大少要钱,您就跟我说话,到时候大嘴巴抽我,我绝对没二话。”

“大嘴巴抽你?你倒是够看得起自己的,就你那张脸,你自己觉得值这个数么?五千块大头,就你这堆臭肉,抽你多少嘴巴能把这个数抽回来?你说你朋友胆子小,我看不见得吧。在通州这个地面上,敢讹诈我凤鸣岐的人,也能叫胆子小?这要是胆子小,那什么胆子才算大?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本来并没有什么稀奇处,可是为了赌债,就要懂我的脑筋,这胆量也未免太大了一些,简直是不知道死怎么写!我这个人是喜欢交朋友的,如果有人遇到困难找我帮忙,三百五百,我不会皱下眉头,就算几千块,也不是不能商量。但是有人拿我的仁厚当愚蠢,以为我软弱可欺,这就不能容忍。更别说我凤鸣岐也是街面上混出来,能堵城门,不填海眼的道理我明白,就算我凤家万贯家财也填不平你个无底洞。”

“大少……你什么意思?”

丁华边说边退向墙壁,伸手去摸腰里的手枪,可是就在他的手语手枪发生接触的刹那,只觉得手背一阵剧痛,手枪落在地上。一阵风声掠过,两只铁钳也似的大手,紧紧握住了丁华的肩胛骨,沉声呵斥道:“别乱动,要不然现在就弄死你!”

那是个如同半截铁塔般的年轻汉子,肌肉发达,看着就像个一流的摔跤手。丁华两条胳膊仿被他那粗若小树的胳膊一拗,仿佛要被生生折断一样,没命地喊叫起来:“松手!你们这是要干什么?仗着胳膊根粗力气大欺负人是吧?我告诉你们,要是弄伤了我,我那朋友立刻就去给田署长报告,明天北洋兵就能平了你的凤家大院。”

意识到情形不妙的丁华没命地叫喊起来,希望能喊来人,或是让凤鸣岐害怕。但是曹莲几步过来,一捏丁华的下颌,就在他不得不张开嘴的瞬间,曹莲非常麻利地将一个麻核赛进他嘴里,丁华这下就只能发出一连串的呜咽,再没了其他声音。

曹莲冷声道:“别白费力气了,这周围没人,任你喊破了嗓子也没用。运河帮要是没这两下子,怎么在江湖上混啊。”

丁华呜咽着,脸憋得青紫,叫得声音更大:

曹莲脸上带着几分嘲弄的笑容看着丁华,“你是想说你有人对吧?我们要是动了你,你那朋友就会去找田满告状,我们要是够聪明的,就别碰你,否则大家同归于尽,是不是这个话?不用你开口,我替你说了就是。我告诉你,这套词我听的多了,没用!要是没有十足把握,我也不会动手。你那个开估衣铺的朋友根本就是你自己信口胡编出来的对吧?但凡要是真有那么一人,我早就访出来他是谁了。真当一个通州城,还有我找不出的人呢。拿那么个人唬我们,还想把我们骗住,你眼里的运河帮,得有多没用?”

凤鸣岐上前一步,“丁华,你烂赌欠债,自己找钱还债都是寻常事,可是自己不走正道光想着讹人,这就是自寻死路。我跟你说句实话,我不是革命党,也不是同盟会!就想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过日子,谁要让我不好过,我就让谁过不好!本来我犯不上杀人,可是你现在逼的喔不杀你不行了,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丁华的左轮手枪被凤鸣岐拿在手里,对着丁华的头部用力扣动扳机,枪声响起,火花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