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的夜晚被阵阵锣声惊醒,原本沉寂的码头陷入一片混乱,有人高声喊着走水招呼人提桶救火。虽然一旁就是运河,但是河堤比较高,取水并不像想象中方便,救火的进展并不如人意。
连夜赶过来的田满带着几名随从警察看着火场,有人提鼻子闻着风中飘来的味道,随后笃定地表态:“烟土!”
“废话,烟土还用你说?除了烟土还有什么?”
“有人,私运烟土的人!”
凤鸣岐说着话从人群里来到田满面前,他的肩膀上包着纱布,上面满是血迹,柳青青和曹莲左右跟随着。田满回想着那位比商人还商人的齐孝祖老师对自己的指导,明知故问道:“大少,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能给我一个解释么?”
“这没什么好解释的,有人借栈房私藏烟土,意图贩卖,我得到消息过来查探,发现丁华正利用自己的警察身份偷运烟土。我试图捉拿,结果丁华开枪拘捕我挨了一枪,也要了他的命。死尸碰倒烛台,所以就起火了。”
“凤大少不是要辞职么,为什么还要查案?”
“田署长这话说的没道理啊,我凤鸣岐即便不是警察,也不妨碍我为国出力。大总统由命令严查鸦片,我作为共和公民,自然要按照大总统指示与烟匪战斗到底。”
“说得好!”柳青青在旁接过话来,“鸣岐这话说的才像是新时代共和公民应有的觉悟。田署长,鸣岐在和歹徒搏斗的时候受了枪伤,我想先送鸣岐到医院去治疗。”
“好吧,凤大少先去治伤,回头我再派人到医院里去做个笔录就好了。曹小姐,你到这里是……”
曹莲横了他一眼,“你这话问的没脑子,我爷们在这,我还能去哪?再说我接到消息,有人打着运河帮的幌子运烟土,这我要是不管,将来要是把这偷运烟土的事扣到运河帮头上,我们可承担不起!所以我要过来看看,结果正遇到丁华。还有什么想问的,去医院找我,有话到那里说。”
一行几人离开,几个警察面面相觑,有人低声道:“看不出来啊,丁华这孙子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居然还通着烟贩子。那他前些天跟着咱们剿烟土?”
“那还用说,肯定是他跟烟匪合伙的,抓别人的烟土,好保全自己的烟土,这种心眼不稀罕。我听说他在赌场欠了一大笔债,被债主子逼得快上吊了。整个警局他都借遍了,想要借钱都借不到,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慢说是贩烟土,就算是贩军火也敢干。”
“这……死人嘴里没招对,就凭一个仓库,外加一具死尸,咱就说丁华贩烟土,是不是草率了点?署长刚还想捧他做禁烟先锋呢,怎么就闹这么一出。这玩意也太巧合了一点,让人有点没法信啊。”
“够了!”田满呵斥道:“有怀疑就去调查,光在这里猜测有什么用?丁华发现了一座存放大烟的仓库为什么不汇报,擅自前来?他又不是一线探员,难道不知道这样的行为有多危险?只这一点 ,就明显违反常理,说他贩卖烟土也不是没道理的指责。等一会火灭了,去几个人到医院问一下,看看凤大少的口供里有没有什么疑点,如果没有就只能这么结案。记住,对我们来说,猜测是没用的,都给我去找线索找证据,找不到就管好自己的嘴,别胡说八道!”
对今晚发生一切早就了然于胸的田满当然知道这一切是怎么一件事,丁华是谁杀的,死因又是什么,他都了解的一清二楚。以当下的科技水平和侦察手段,这场大火之后除了发现丁华死尸与鸦片以外,基本就什么都查不出来。就通州警署那些人的能力,也查不出什么。再者说,即使有线索被找出来,自己也得负责抹平这一切,把所有线索掐断,确保一切按计划进行。
在田满不出面指点的前提下,通州的警察其实是查不出什么东西的。那场大火持续了半夜,好不容易扑灭之后,除了找到一具烧焦尸体外加少量残存鸦片,其他什么都找不到。再者运河帮的势力放在那,没有个强有力的靠山支持,也没人会冒着参与到运河帮与其他帮会势力冲突之中的风险,非去查个究竟不可。大家都是混饭吃的,犯不上这么拼命。
当然,这倒不是说通州城里没人能威胁到凤鸣岐的安全,比如眼下在通州发行公债的袁鹰,他如果想要办凤鸣岐,倒也未必需要证据,大可直接抓了再说。但问题在于,是否值得。
凤鸣岐背后一样有自己的关系靠山,关雅竹向北京发的电报并非全无作用,像是与雷振春同属袁系干将的朱启铃,也就是关雅竹闺中密友朱三小姐的父亲,已经在袁世凯面前委婉地提醒袁鹰的工作方式有问题,容易得罪士绅。除非有确凿的证据,否则袁鹰也不想没事去把凤鸣岐抓起来审问。
再者说来丁华这个人并不是他的心腹,只是警署里第一个倒向田满的警察而已,除去这个原因,其就是个赌鬼加窝囊废,自身没有什么价值。袁鹰犯不上为他出头,抓来凤鸣岐也不能随便动刑审问,肯定问不出什么口供。凤鸣岐杀丁华是打着禁绝大烟的旗号,那是袁世凯定的制度,无缘无故的抓人,自己就和烟匪掰扯不清,于名声上也颇有妨碍。
最重要的是,现在的袁鹰也顾不上凤鸣岐,他自己的共奏都满头包,哪里还顾得上害其他人。
问题还是出在公债发行的方式上,从一开始正金银行和袁政府的关系就是带有竞争性质的。虽然两家名义上是一回事,但是各自的收入都归自己。日本以发售公债的收入作为袁政府向自己贷款的利息收取,袁世凯这边则把公债看作摇钱树,以公债收入弥补自己在经济方面的窟窿,为了卖公债,两下都可以算是无所不用其极。
日本方面的手段是强调一个骗字,用空头支票糊弄商贾士绅,从正金银行购买公债。袁鹰骗人的本事不如日本人,袁政府的公信力又是那个样子,对其许诺也没几个人肯信,是以干脆就用个一力降十会,直接拿出权柄来压人。给通州的买卖门面按照规模大小,定一个认购额度,强行安排下去,按着这个比例购买,如果不肯买的就要抓人。
这种行为士绅当然不欢迎,更重要的是,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对于日本人的公债销售计划是有巨大影响的。大家都不傻,只看袁政府卖公债时的嘴脸就能想到,将来还债时是个什么德行。靠着刺刀步枪才能发售的公债,哪来的偿还给付能力。从前清昭信股票开始,通州老少爷们就没少吃这种公债的亏。原本是因为有日本人的兜底说辞,外加发财的渴望,一些人才当这是真的。现在袁鹰这一动手抓人,让日本人的说法全没作用,即便是曹彪那样的莽汉,这回都不再肯相信日本人的话。
袁鹰的行为对于自己发卖公债未必起到多少帮助,对于日本人的公债销售却严重破坏,这下也算是捅了马蜂窝。日本大使日置益已经向袁世凯提出严重抗议,希望停止这种破坏合作的行为,否则所产生的一切后果,由袁政府负责。
当下袁世凯正是办大事的时候,仇人不肯多结,朋友不敢少交。再说眼下欧战正烈,日本是中国周边国家里实力最强,也最容易支持君主制的一个。袁世凯拼命争取还来不及,哪里又敢得罪。
光是为这事,袁鹰就不知道吃了多少排头,通州城里的士绅商人又惦记着到京里打点,找个又力量的人来参他一本,袁鹰就更是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一桩杀人案。是以凤鸣岐就再医院里怡然自得的养伤,每天享受着三位太太的轮班照应,虽然自己打自己一枪确实挺疼,但是看着关雅竹给自己削苹果的样子,凤鸣岐就觉得这一枪挨得其实还算值得。
报纸上,禁毒先锋的标题还在,但是照片已经换成了凤鸣岐。他勇斗丁华的事迹在柳青青一支妙笔描述之下,精彩刺激成都远胜于欧洲诸国那些流行的冒险电影。
凤鸣岐饶是早有准备,看着这些内容也不住摇头嘀咕着:“过了……这可就过了。”
关雅竹笑道:“也未必是过了,鸣岐你看这里。”
她将报纸的头版拿到凤鸣岐面前,只见半张版面的地方赫然写着醒目标题:且看运河公债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