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田郑重其事的朝凤鸣岐再次鞠躬行礼,仿佛是自己只要心诚了,态度好了,凤鸣岐就能听自己的话一样。凤鸣岐心里暗自叫苦,知道事情这次怕是不好办了。

他其实并不怕土匪,不管多凶恶的匪徒,其最终目的还是要钱,只要自己拿着钱袋子,这帮人就不敢跟自己翻脸。即使到了最坏的一步,给了钱总可以脱身。这些人都是生面孔,不怕朝相不朝相的问题,犯不上杀人灭口。可是日本人的情形,跟这些绿林中人完全不同。

东洋鬼子是凤鸣岐在这个世界上见过最顽固也最难缠的一批人,简单总结就是一句话:认死理、没脑子。他们认准的事,不管对错,或是容易不容易完成,都会坚持做下去,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如果说土匪找自己是报仇雪恨,自己只要拿出足够的钱财,总可以免罪。可是如果是日本人,他们想要的这东西,最后一定会拿到,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你出多少钱都没用。自己能引起东洋鬼子注意的,多半就是那东西,可是那东西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到日本人手里。这一点是凤家爷们的共识,哪怕刀斧加身,也不能损了祖宗体面,这是爷们的责任。可是刀斧加身的滋味并不好受,爷们的体面要讲,自己的享受也不能放下,凤鸣岐只能期望着这个东洋人就是个穷疯了的疯狗,要一笔钱离开,就万事大吉。

“山田先生,我实在想不出来,在下一个中国人,怎么帮你一个日本人恢复职位?难不成买你一点公债?”

“凤大少,让我们忘掉那该死的公债吧,我在正金银行的工作无关紧要,我现在需要你帮助我恢复的是在特别高等警察课的职务,你明白了么?”

凤鸣岐对这个机构虽然不熟悉,但是名字却是听过的。宣统退位那年,小日本就成立了这么一个机构,据说是为了防范国内的叛乱分子,监督国内情况的。可是那些特高课的特务从来就没停止过往中国派,仿佛中国是日本国内暴乱分子的大本营似的。这个机构里的工作人员,都是日本的特工,心狠手辣,折腾人的手段不计其数。虽然北洋政府和日本现在是盟友关系,但是一提到这个机构,私下里也是大皱眉头。落在这么个机构的人手里,凤鸣岐就知道下场怕是不太好。

他看看山田,表面上不动声色,“失敬,闹了半天,您还是特高课的人呢。这可是没听说,要知道的话,早就该来拜望拜望,跟您这好学点东西。我是北洋的警察,您是东洋的警察,咱们两下是盟友,你我之间也该多亲近才是。您这差事也丢了?这倒是有点想不到,我以为这差是一当一辈子呢。”

“从某种意义上说,你的理解是正确的。”山田依旧一板一眼地回答,“这个工作不允许失误,一旦出现失误,结局就是死路一条。我在你的问题上,犯了一个大错,按照我们日本的规矩和军法,其实我也是要死的。之所以活到现在,就是想要争取一个活命的机会。古人有云,蝼蚁尚且偷生,我也想活下去。所以任何想要破坏我生存计划的人,都是我的敌人,对待敌人,我不会心慈手软,这一点希望凤大少能够理解。”

我还当你们日本人都不怕死呢,一听到死就眼珠子放光,争先恐后拿刀往肚子上剁,没想到闹了半天,你们也怕死啊。凤鸣岐心里嘀咕着,嘴上一言不发。只听山田说道:

“我恢复职位的方式很简单,只要得到贵府收藏的十三太保扳指,就可以让我恢复职位,并且摆脱死亡的威胁。那枚扳指对贵府而言毫无价值,只会带来灾祸。如果你肯说服凤老员外,交出 那枚戒指,我保证凤大少的人身安全,也保证你能够回到凤府继续做你的大少爷。”

他看看凤鸣岐,又用一种劝导的语气说道:“凤大少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宝物有时也是灾难的道理。那枚扳指虽然对于运河帮关系重大,但是对于你来说毫无价值。你既不会拿着扳指到帮里要每月一份的份钱,也不可能靠着一枚扳指得到运河帮主的宝座。相反,这枚宝物会害的你倾家**产家破人亡,这又是何必呢?你只要放弃扳指,就可以过回正常的生活,有得有失,人不能太贪心,妄想把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人,最终注定失去所有。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该怎么取舍才对。”

凤鸣岐看看他,摇头道:“山田先生说的道理我都懂,但是我不明白,这扳指对我没用,难不成对你们日本人有用?三宝只拿一宝,那也就是个信物。山田先生再穷,也犯不上每月去运河帮的码头吃钱粮吧?”

山田的脸色一沉,“凤大少,你这是在试图套我的话?在你眼里,帝国特高课的特工和那些强盗流氓没有任何区别?被你随便一问,就会说出一切?”

“抱歉,我眼里你们其实真差不多。”凤鸣岐冷哼了一声,“强盗是抢,你们也是抢,从这方面看,你们天生就是同行。当然,我承认你们比一般的土匪本事大,他们只抢金银珠宝,你们却是想抢人的土地,连祖宗传下来的基业都想抢!运河帮跟我关系不算大,谁当帮主,也不碍我的事。可是要想让我帮你们日本人把这运河帮拿到手,那是你们瞎了眼,凤大爷不是你雇来的这批亡命徒,咱是要面子的体面人,跟你们要是混到一起去,将来走到街面上,父老乡亲戳我的脊梁骨怎么办?咱能丢这个人么?要说扳指,我家里确实有几个,古月轩的好货色,至于是不是十三太保,我就不清楚了。按说这生意上的事,你想买我想卖,大家可以坐下来谈,买卖不成还有个仁义在。可是你们拿绑架这手段出来,那就没什么仁义可谈,这买卖我看也就没法做了。”

山田冷哼道:“凤大少,我想你犯了个错误,你把这一切当成了交易,当成了江湖,却没意识到这是一场战争!战争是强者对弱者的征服,胜利者可以获得一切,失败者将失去自己的所有,这才是战争的本质!你用道德标准和手段来要求战争,是愚蠢且无意义的。或许是我之前的身份给了你什么误解,现在我必须提醒你,我是以大日本帝国军人的身份和你说话!”

“那就好办了!中国是礼仪之邦,如果是生意人来谈买卖,纵然心里再不痛快也得给你个好脸,可是对外国军人,我们犯不上客气。两字:滚蛋!”

“很好……很好。”

山田点点头,脸上没有一点怒气,“看来是我对凤大少的看法有误,以为阁下是个很普通的纨绔子弟,在态度上没有选择妥当。现在这样,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接下来我将用另一种方式跟凤大少交流,这个过程可能很长,也可能很短暂,具体的时间长短由凤大少自己选择,一切自愿。”

两个强人走上前去把五花大绑的凤鸣岐拖着来到一根木柱之旁,用一根绳子将他牢牢捆在柱子上。山田这时从一个皮包里取出个榔头在手里比划了一下,又朝凤鸣岐鞠躬道:

“十分抱歉,出来的实在太匆忙,很多工具都来不及携带。在这座破庙里也没有时间重新置办,只能使用这种比较原始的工具,还望凤大少原谅。”

通州,凤宅。

凤栖梧还不知道儿子失踪的消息,这是关雅竹下的命令,必须瞒住老爷子。如果凤老爷子有个闪失,事情就要闹大了。一封字迹工整的勒索信放在桌上,送信的只是个城里的小花子,不认识字,自然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送这封信的动机,就是为了一百个大子的好处费,这笔钱对他来说,已经可以称为巨款了。

信上字很少:三天之内,十三太保扳指换人,过期不候。如同意夜晚于门上挂红灯一盏为号。

除了这些就没有其他信息,但是随信寄会的,还有凤鸣岐随身带的一个烟荷包,足以证明这不是恶作剧或是讹诈。警察署、茶馆老板加上运河帮的人在城外发现了两辆被丢弃的人力车,一连串的证据加在一起,指向了一个事实:凤鸣岐确实被人绑票了。

曹莲的脸色铁青,看着那张字条,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这是哪一路的人马,敢把脑筋动到歧哥头上,我看他们是活腻味了!我要是把他们找出来,非剥了他们的皮不可!还惦记上十三太保扳指了,这一看就是帮里人。你们别怕,我这就让爹在帮里传下话去,马上把人放了什么事都没有,要不然,到时候开香堂处置!”

柳青青皱着眉头,“开香堂也要找的到人才行啊。你现在这样连谁下的手都不知道,证明开香堂?不能意气用事,还是得想个法子,先把人救回来再说,至于什么叫十三太保我是没听说过,不过想来莲姐一定知道样子,我们仿造一个不行么?”

“哪那么容易啊?当时造的时候是用的上好风磨铜加上黄金,现在这风磨铜都没地方找去了。再说那上面的龙纹事能工巧匠雕的,证明短的工夫,你去哪找能工巧匠再做个一摸一样的。历代帮主还在上面留了印记,这也是外人万难临摹的地方,拿个腥活糊弄人,怕是行不通!”

两人的目光都落向关雅竹,在凤鸣岐被绑架,凤栖梧不能知情的前提下,最终决定只能由她做出。

关雅竹神色很是从容,把信反复看了几次之后才道:“预备一盏红灯笼,今晚上挂出去。”